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作者所有,请于阅览后24小时内删除。 重生之太后不良 作者:小五夜 简介: 一杯毒酒让宋辰星以为就此可以干干净净入了告别人世,谁料到却让她重生回到十年前,那个噩梦开始的时候。一切推倒重来,是重蹈覆辙,还是颠覆以往? 这一世,我不要被人碾作尘泥,也不要做什么宠冠后宫的皇妃,我只求自由活着! 本文多楠竹,按时间顺序出场,变态皇帝大叔、腹黑摄政王、阴鸷小皇帝、温暖草药男,各种款型,总有一款适合你 楔子 “娘娘,请上路。”十五六岁的小太监福生抖抖索索的捧上托盘,托盘上有酒、有白绫、有匕首。 大太监总管张有德笑眯眯的摸了摸那福生的脸蛋儿,福生抖的愈发厉害了。 “娘娘,您选一样吧,不过老奴的建议是选这毒酒为好,毕竟像您这般的绝代佳人,要是投缳了,瞪大眼睛吐长舌头实在是不好看,要是用了匕首,血淋淋的,也不好收棺,毕竟您是要为先皇殉葬的。” 坐在铜镜前的女子拿着黛笔细细的为自己描着娥眉,又蘸了胭脂把一张小巧菱唇染的 欲滴。似乎根本没有听见张有德在说些什么。 张有德也不着急,端着手臂细细打量着这个被称作妖妃的美人。妖妃十五岁入宫,十七岁时得已是知天命之年的先帝欢心,宠冠六宫,风光一时无两。后来二十岁寿辰时,先帝封其为辰贵妃,成为后宫女人中品级最高的一个。张有德当日还只是内务司的总管,有幸参与布置当日的封妃宴,直到今日,他依旧清楚的记得,这个女子,穿着最简单不过的宫装,随意走进为她筹备的宴席。容貌不见得如何美艳,但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勾的人止不住的看。六宫粉黛,颜色皆被她盖去了。 宋辰星抹了玫瑰油,把鬓发整整齐齐的贴好,又挑起朱红的钿花贴在额中。站起身来,走到张有德身前。 张有德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纵使他早就深知辰贵妃的美貌,仍然被此刻的她给惊住了。 “殉葬的旨意是先皇下的,还是摄政王?”宋晨星捻起白绫仔仔细细的打量着。 张有德迟疑了一下,答道:“这话老奴本是不该说的,不过娘娘您问了,老奴也就答了,好歹您也是快见先皇的人了。这个旨意自然是摄政王下的,先皇走的急,不曾交代后事。” “如此就好,我便可谢谢他了,罢了,你替我转达一番,就说宋辰星对他感激不尽呢。”辰贵妃丢下白绫,又拿起匕首。 “这……老奴尽力为您把话带到,您看这时辰不早了,您是不是快些了断了?”张有德一张老脸皱成了菊花,处处透漏着小人得志的喜悦。 “急什么?”辰贵妃慢条斯理的擦拭着匕首的刀刃,一不留神,指尖被匕首挂破了。“这匕首倒是挺锋利的。” “那是当然,为您准备的东西,总不好用次品。”张有德笑道。 “锋利了就好啊,就怕不锋利。”辰贵妃幽幽说道。 张有德觉得辰贵妃话里有话,还在奇怪呢,只见辰贵妃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匕首狠狠在自己脸上割了两刀,刀痕划过额头,直至耳根,转眼之间,那貌美如花的容颜就成了一片血肉模糊。 张有德腿都软了,连连倒退。颤声道:“辰贵妃,您这是何苦呢,凭您的容貌,纵使到了黄泉,也是陛 边的宠妃,何苦毁了呢?” “宠妃?美貌?哈哈哈,这一辈子,就因为这张脸,我受尽屈辱,只愿阎王能心软一些,下辈子投生,若有幸再世为人,可莫忘了把这两条疤痕给我带上,那我可真是无憾了。”辰贵妃仿佛感触不到痛苦,轻 摸脸上那狰狞的疤痕,鲜血顺着手流淌下来。 满满一杯毒酒,一滴不剩的入了辰贵妃的口中。辰贵妃放下杯子,来到铜镜前,对镜中那个美貌不再的女子轻声道:“如有来生,切莫这样苛待自己,好好活着。” 天启元年的秋天,小太监福生见证了这大夏后宫,最美女子的陨落,他一直不懂,那样美的女子,如何狠得下心肠在自己脸上割两刀呢?难道不疼吗? 001、如梦初醒 宋辰星悠然转醒时,还以为会见到阴曹地府的黑白无常。可映入眼帘的,却是娘亲涕泪模糊的脸。 “星儿你可算醒了,你如若再不醒,娘就随着你一同去了算了。”宋夫人拿起手帕随手抹去脸上的涕泪,捧住女儿的额头仔仔细细的试了温度。 “娘?”宋辰星惊疑不定,伸手去摸母亲的脸颊。眼底的酸胀忍也忍不住,一声“娘”刚刚出口,眼泪就跟着掉了下来。多久没有见过娘的脸了,那般阴沉寒冷的宫里,多少次在梦里哭醒,想见母亲一面都是奢望,到后来母亲过世,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哎,娘在这儿呢,星儿别怕啊,”宋张氏握住女儿的手贴在自己面上,“下回可万万不可这样糟践自己的身体。娘知道你难受,要你小小年纪就入宫去侍奉皇上,为娘的心何尝不是像刀割一样。只恨你爹他,他被荣华富贵迷了眼睛,还有那小妖精跟在后面煽风点火。星儿你放心,娘再去求求你爹,一定不让你进宫去侍奉那皇帝。” 入宫?难道,难道自己这不是入了阴曹地府?宋辰星猛的坐起身来,一把抓住母亲的手,“娘,您告诉我,如今是什么时候?” 宋夫人吓了一跳,又要去摸女儿的额头,“星儿啊,今日是五月初三,你昏睡了三天。” “那我今年可是虚岁十五?”宋辰星抖着嗓子,哑声问道。 “是啊,再过两个月,就是你十五岁生辰。”宋夫人不明所以,只以为是女儿睡糊涂了,连忙招来小丫鬟下去找大夫。 宋辰星直直躺倒在床榻上,口中喃喃道“十四岁……十四岁……”原来,自己并非到了阴间,而是回到了十年前。那一年她父亲仕途不顺,听信旁人的怂恿,将她的画像托人递到了年过四旬的大夏皇帝睿文帝的龙案上,也就是那一年,她被送进了吃人的后宫,从此暗无天日。 宋辰星只以为,一杯毒酒下肚,便干干净净赴死了,孰料到,居然又回到了噩梦开始的时候。她五内俱焚,满腹的怨气、怒火胀的她几乎要晕死过去。 宋夫人见女儿面目扭曲,冷汗淋漓,吓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快快,翠环,大夫呢,快去找老爷。” “娘……娘……”宋辰星捂着肚腹,蜷缩在床角。痛的就像是当初喝下那杯毒酒,五脏六腑都要被腐蚀掉。 “我儿啊,你怎么了。”宋夫人哆哆嗦嗦的抱起女儿的头,泪水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半柱香的功夫,大夫终于来了,宋夫人也顾不得男女之防了,扯着那老大夫的袖子往床前拉。“大夫,您快给我女儿看看,她这是怎么了,不是风寒吗,为何会疼成这个样子!” “勿慌勿慌,待小老儿看看。”老大夫慢条斯理的捏住宋辰星的脉搏探了一会儿,又到桌案前提笔写了个药方交给药童。“宋夫人,咱们借一步说话。” 宋夫人忧心忡忡的看了宋辰星一眼,跟着老大夫出去了。 宋辰星蜷成一团,紧闭双眼。老天爷是诚心折磨我吗,让我再经受一遍屈辱? “小姐,来喝点儿粥垫垫吧,大夫交代一会儿要吃药,可不能空着肚子呢!”一个温温婉婉的女声在流苏帐边说道。 听到这个声音,宋辰星一个激灵,飞快的扑到床边。 “云冉?云冉!”她顾不得云冉手中的汤碗,一把抱住她。 “小、小姐,仔细烫着!”云冉吓了一跳,连忙把手里的粥放在床边小桌上。“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她的声音又柔又轻,让人听来只觉着像羽毛拂过脸颊。 宋辰星紧紧抱住云冉,涌出的泪水迅速浸透了云冉的罗裙。这是云冉,在宫中苦苦护着她的云冉,用纤瘦身躯为她挡风挡雨的云冉,最后,因为她,被刘妃活活打死的云冉…… “云冉……能见到你,真的是太好了……”宋辰星涕不成声。 云冉不明所以,只能拿出帕子为小姐擦眼泪。“小姐,您昏睡的这些日子,夫人一刻都未合过眼,万幸您今儿可醒了。莫要哭了,养好身子才是要紧的。不然夫人看了,又要难受了。” 宋辰星含泪望着云冉那张稚嫩又清秀的脸,不禁想到当日被刘妃杖打致死时,云冉血肉模糊的样子。 “云冉,我、我见着你高兴了,”她又哭又笑,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 沾了泪水的手,小巧的,柔若无骨,白若葱根。宋辰星呆呆看了自己的手,低声道:“云冉,捧镜子来。” 铜镜很快被捧到她面前。 镜中人,眉飞入鬓,眼若秋水。只一眼,宋辰星便匆匆扔了镜子。 云冉只当她是忧心自己病容不佳,连忙安慰道:“小姐不必担忧,您天生丽质,病中另有一番姿态,楚楚动人呢。” “天生丽质?不过是祸水!”宋辰星银牙咬碎,恨声道。 002、家宅不宁 屋外传来喧哗声,像是有人在争执什么。还有妇人的哭喊声。 “像是夫人的声音呢,出什么事了?”云冉疑惑的探头向屋外望去。宋辰星心念一闪,连忙下床。 “小姐,您病没大好,这是要去哪里啊?”云冉追在她身后问道。 宋辰星不答,勉强撑着往屋外走。果然,一到屋外,便见宋夫人和那肖姨娘扭打成一团,身边的丫鬟小厮们拉拉扯扯好不热闹。而宋辰星的父亲宋威大人在一旁急的直打转。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宋刘氏,瞧瞧你的模样,可还有一点儿当家主母的气度!”宋威怒不可遏,大吼道。 宋夫人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将那肖姨娘一把推到地上,扑在宋威脚下痛哭流涕。 “老爷,您如今眼里只有肖氏那个贱婢吗?星儿是您的嫡女。她才十四岁啊,入了后宫岂能有活路。皇上已经年过四旬了,你如何忍心这样待她!!” “妇人之见!!老爷我做的决定,何时由得你在此大放厥词!星儿是我最疼爱不过的,自然会为她谋个好前程,你无需多言,上峰说圣旨就快下来了,你可给我好好照看星儿,要是出了岔子,咱们一家都没有好下场。”宋威一袖子甩在宋夫人脸上,原本就一脸涕泪的宋夫人此时披头散发,更显得狼狈不堪。 另一边的肖氏虽摔的凄惨,发髻歪在一边,新裙子也破了,可水灵灵的眼睛仍一眨一眨的向宋威递着秋波,愈发的楚楚可怜。 宋威一见,骨头都酥了,连忙亲自弯腰去扶,口中还不住道:“玉清受苦了。” 宋夫人呆呆扑在地上,泪水将脸上的脂粉冲出一道一道的白痕。 “娘,别哭了,快起来吧。”宋辰星看的心都揪成一团,强咬牙关,把宋夫人连拉带拽的扶起来。 宋威这才看见自己大女儿,“星儿啊,你病好了?你母亲还跑来吵闹,说你病的不轻呢,好了就快去休息吧,过几日就要入宫了,做好准备,别让为父失望啊!” 宋辰星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低头为母亲理顺裙装。 肖姨娘见状,美目一转,柔声道:“这大小姐好似没看见老爷一般呢。莫非伤寒病把眼睛病花了?” 宋威闻言,脸色不虞,大声道:“星儿,这是你见到为父的态度吗?毫无礼仪,损我宋家家风。” 宋辰星仔仔细细把母亲脸上泪水擦净了,方回头看着宋威。 “父亲莫要弄错了,过几日女儿就要入宫,无论是为奴为婢,都是天家的人,以后我们之间,便是君臣之别,如今女儿不过提前适应罢了!你大可不必如此小题大做!” 宋威一滞,刚要大骂,转念一想,又觉得确是如此,强忍怒气,冷哼了一声。 “还有你!”宋辰星转头对低头窃笑的肖姨娘,“不过是个奴婢,也敢在此插嘴,我宋家家风可不是如此的。你最好求老天爷莫让我在宫中得势,否则我得势那一天,便是你被挫骨扬灰那天。” 肖姨娘脸色迅速灰白下来,她连忙抓住宋威的袖子,带着哭腔喊道:“老爷,大小姐这是……这是怎么了,妾身从未对大小姐无礼,为何她如此憎恶妾身。妾身真是太委屈不过了。” “勿怕勿怕,星儿不过说笑呢,”宋威狠瞪了宋辰星一眼,低头安抚肖姨娘。“星儿还不快给肖姨娘道不是,你一个女儿家家,从何处学来这般恶毒言语。不像话!” 宋辰星瞟了肖姨娘一眼,低声笑道:“是,是辰星逾越了,我说的可是玩笑话,肖姨娘可记住了?” 说完,便扶着宋夫人回房。 肖姨娘被宋辰星看的脊背一寒,忙小声问宋威道:“老爷,这大小姐入宫,若是得了宠,不管家里了怎么办?小远还盼着日后能得姐姐帮衬呢。” “你瞎想什么呢,我是她爹,她如何敢忘本,一个不孝就足以让她受人唾骂了。小远还小呢,我宋家人丁还是单薄了些,只小远一个男丁,玉清你可还要再为我添上几个。” 肖姨娘娇羞的低下头, 带粉,柔声道:“那是妾身的福分。” 宋夫人被扶回宋辰星闺房,坐在软榻上,久久说不出来话。 宋辰星帮她揉手掌,掐人中都无用,还是云冉端来之前放在小几上的温粥,给宋夫人灌了几口下去,她才缓缓回过气来。宋夫人低头看了还半蹲在她身前的女儿,悲从中来。哭嚷道:“星儿,娘没用啊,护不得你……” “娘,您别难过了,如今这家中,已容不下我,入宫或许是另一条路。”宋辰星打落牙齿往肚里咽,心口淌着血,还要安慰自己母亲。“娘,我入了宫,您和小妹千万要保重。父亲是个不醒事的,那肖氏阴险狠毒。与其在这宋府苦苦支撑,不如找个庵房,静心修养。等、等女儿、发达了,再让您过上好日子。”一句话,被泪水噎断成几句。 宋辰星心里的怨气和无奈反复翻腾,搅得她腹痛的几乎站立不住。 云冉连忙让丫鬟送上大夫开的汤药,服侍宋辰星睡下。 等宋夫人和云冉都退出房外后,宋辰星默默蜷成一团。老天爷,您大慈大悲,让我重生回来,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我重活一次吗?还是,要让我,沿着过去的路,一步一步的颠覆?无论是哪一种,我,宋辰星,都不会再放弃、不会再随你摆布了!我绝不让自己再堕入那般苦难的境地! 003、投之以李 过了一日,圣旨果然下来了。宋辰星和这批选秀秀女一同入宫,并入红衫秀女。这是个大喜事,宋威痛饮一场,喝的敏酊大醉。 大夏朝选秀为五年一选。只有家世清白的官家女子才能参选,且需年满十五周岁。宋辰星不过虚岁十五,按规矩是不能参选的,可如若再过五年,她的年纪又太大,不能够参选了。 宋威唯恐她不能入宫,花大价钱托了肖姨娘的表哥,将宋辰星的画像递到了睿文帝的龙案上。睿文帝是个贪爱美人的,便御笔一批,将宋辰星圈入了待选秀女,还是待选秀女中排的上号的红衫秀女。普通秀女落选了可自行婚配,而红衫秀女多是家世良好、才貌双全的,一入宫便是正八品采女,断无落选的可能。所以宋威极为得意,暗自自诩为皇上岳丈,摆起国丈架势了。 消息传来时,宋辰星并不惊讶,这和上一世是完全一致的,甚至一同入选的有哪些人,她都清清楚楚。倒是宋夫人狠落了几次泪,在宋辰星的劝慰下,才止了。 入宫日子一定下来,宋辰星待在府里的时间就越发的少了。她没有嫁妆要准备,也无心再去读书弹琴,待在屋里又要看宋夫人没完没了的眼泪,只好日日在花园里闲转。 宋府这宅子是宋家祖上一个二品大员置下的,宋威当了京官后,从族里领来自家住。园子很大还有个假山,宋辰星独爱山上的那个凉亭,这几天都在上面躲清凉。假山紧挨着山墙,山墙那侧便是南大街了,是京里最繁华的不过的一处。 宋辰星掐着时辰坐到凉亭里,果然没一会儿,就传来一个少年的诵读声:“九味羌活防风苍,辛芷芎草芩地黄,发汗祛湿兼清热,分经论治变通良……”声音清朗,像风一样干净。 “小姐,这少年郎背诵的是什么东西,我怎么听不懂。”云冉随着宋辰星听了几日,也没听出个名堂。 “这是方歌,是习医的人背诵的,背熟了就了解药材药性了,是每个大夫都要会的呢。”宋辰星跟着念了几句,这几天她听的都要会背了。 云冉见宋辰星背的像模像样,忍不住打趣道:“这少年郎可还不如我家小姐聪慧,小姐你听了几天便可背下来了,那少年郎还在一遍一遍重复,可见是没背会的。” “这个倒是。”宋辰星也笑了,她一时兴起,站在亭子石凳上,想要看看山墙外的景致,说不得还能看到那背方歌的少年郎呢。还没怎么动作呢,旁边林子里站出一个人来。 “小姐,过几日您就要入宫了,老爷嘱咐我要照看您,让你谨言慎行!”说话的是宋威心腹家的婆子张婆子,对宋威最忠心不过 “我要如何,还由得你来言说?云冉,为我把园子里的梯子搬来,今日我不光要踩这石凳,我还要上那亭子顶上去看看。”宋辰星白那婆子一眼,对云冉吩咐道。 云冉犹豫了一下,瞥了一眼张婆子,到口的劝说又咽下了,乖乖听令去搬梯子。 张婆子老脸涨的通红,支吾了几句,转身跑去找援兵。 梯子很快搬来了,云冉见张婆子不在了,连忙劝道:“小姐,不要冒险啊,您身娇体贵的,如何能爬这梯子呢。” 宋辰星浅笑了一下,道:“身娇体贵?在那宫里,最不缺的便是小姐,如今我这双手还十指纤纤,不知入宫后会不会被扔去倒夜香呢?”她所言并非是危言耸听,因为在前世,她刚入宫时,未得皇上宠幸,容貌又太过出众,被其他得势妃嫔联手欺辱,足足倒了半年夜香,后来被掌管后宫的萧贵妃得知后,她才得以解脱。 云冉听的一愣,半响接不上话。 宋辰星已经架好梯子,三下两下爬上凉亭顶上。 凉亭在假山最高处,坐在顶上,视野开阔,直接看到了南大街上。 “云冉,想上来看看吗,外面很热闹呢?” 云冉连忙摇头,道:“小姐您千万小心,我还是在下面为您扶梯子好了。” “也罢,我来看看那背方歌的少年在哪儿。”宋辰星定睛向外看去。 南大街上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人川流不息。青石板路的对面,是一家茶馆,一个少年支着一个小货车摆在茶楼门边上。货车上还挂着一个小幡,写着段氏药茶四个大字。那少年捧着一本书,读的正起劲呢。 有人来看药茶,少年含笑抬头与人交谈。那一抬头,竟让宋辰星有了片刻失神。好漂亮的一双眼睛。圆而大,又黑又亮。整个人像是一根嫩竹子,挺拔又文气,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是在街上讨生活的小贩。 “是哪家的小少爷,出来体察民情了?”宋辰星喃喃道,像是有感应一般,那少年忽然看向这边,正巧巧和宋辰星看了个对眼。 那双圆圆的黑眼睛慢慢瞪大,不可置信般的,小巧的嘴巴也圆成了一个圈。宋辰星大大方方的冲那少年挥挥手。少年也愣愣的抬起手,还没等挥动呢,捧在手里的书掉在地上,正巧砸了他的脚。 看那少年抱着脚呼痛,宋辰星乐不可支,四下看了看,伸手从旁边树上摘了一个大李子,包在帕子里,向那少年扔了过去,少年正弯腰抱着脚呢,躲闪不及,大李子刚好砸在他怀中。他呆呆低头,拾起帕子包裹的大李子,又抬头看宋辰星,宋辰星的身影在凉亭顶上一晃而过,消失不见了。 宋辰星顺着梯子下来,利索的落在地上。 “小姐,瞧见了没,是个什么样的少年?”云冉扶着她跳下梯子,连连追问。 “是个大眼睛呆子,被我用李子砸中了呢,快走吧,我瞧着那张婆子把我爹又喊来了。我们快些回去。”宋辰星从怀里掏出一个李子 云冉手中,拉着她匆匆往山下走去。 “这张婆子真不讨喜,我还想上去看看呢。”云冉很失望的看了看 的山墙。“小姐,我们以后都看不到那少年了吧,明天就要入宫了呢!” 宋辰星回头望向那一片灰蓝的天空,低声道:“谁说不是呢,也许再也看不到了吧,不过那又如何,我总会出来的,我不会再被关在那牢里关到死的。” 云冉觉得此时的小姐格外的狠厉,有些担忧的捏住她的衣袖。 “放心,我们都会自由的!”宋辰星一字一顿的说道。 004、初踏宫门 天色灰蒙蒙的,雾气湿热 的纠缠在人身上。稍微活动一下,便是一身的汗水。 宋辰星打着团扇,几乎一夜都未合眼,她不断的在斟酌思量入宫后究竟该如何自处,难道要如上一世一般任人踩在脚底碾作泥?还是去媚上争宠,向那奢淫无度的皇帝摇尾乞怜?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她想要的。她只想安安生生的在宫里待到皇帝归西,然后去皇家别院里养老。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很多时候,人是没有选择的,尤其是在宫里。 卯时时分,睡在耳房的云冉悉悉索索的起身了,她点了烛台过来唤宋辰星起床。 “小姐,您醒的真早,”云冉 干涩的眼睛,其实昨夜她也是辗转反侧,毕竟天一亮就要入宫了,前途叵测,实在是难以入眠。 云冉撑开放在托盘里的红色秀女襦裙,服侍宋辰星穿上。屋外的粗使婆子送来了漱口洁面的清水。 宋夫人牵着小女儿走进屋来,双眼红肿,一脸憔悴。年轻时的她也是如花似玉的美人,求亲的人快把家里门槛都踏破了,嫁给宋威后,也过了几年蜜里调油的日子,可惜生了大女儿后,婆婆求孙心切,给她弄了好些不明来历的补药,吃的她上吐下泻,面黄肌瘦,大夫说难再有孕了。于是宋威顺理成章的纳了小妾,没出一年便一举得男,她宋夫人在家中本就不高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后来好歹又有了身孕,拼死生下了小女儿,宋夫人的求儿梦彻底破碎。如今女儿还未长成,就要被送进宫里,宋夫人的心,如刀割油烹,痛的都没有知觉了。 “云冉,你放下吧,今天,我来给星儿净面。”宋夫人拦住云冉,自己接了帕子和皂角。 “娘,您这是……” “星儿,别人家的女儿出嫁,都要请喜婆来净面,梳头。如今,娘的星儿也算是要出嫁了,娘没法为你请喜婆,只能由为娘自己给你洗,求老天爷保佑你,入宫后平平安安的。”宋夫人未语泪先流,托着宋辰星的脸颊,用清水一点儿一点儿的擦拭。 宋辰星强抑住泪水,昂着脸,任由母亲为她洁面。 站在一旁许久的宋小妹突然“哇”的哭起来,边哭边喊:“娘、娘,别送姐姐走……” “慧月乖,姐姐会回来的,”宋辰星拉住宋小妹抱进怀里,紧紧贴着小妹稚嫩的脸颊。“娘,这宅子里就您和小妹让我挂心,您切莫忘记我对您说的,早日离了这家,我们自有团聚的一天。” 一个蓝顶小轿静悄悄的从宋家大门抬了出来,南大街上街坊邻里都又惊又叹的看着这小轿摇摇晃晃的往宫门去了。 那卖药茶的少年刚刚把摊位支了起来,见着小轿远去,好奇的问身旁卖风筝的老头:“大叔,这轿子有何稀奇的,为甚大家都盯着看呢?” “少年郎,你有所不知啊,这蓝顶小轿是专送秀女入宫的,这宋家不声不响的,居然也有女儿送进宫里,看来这宋家是要发达了。”老头咂咂嘴,摇头感叹。 少年闻言,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了昨日给她仍李子的少女,难道是她?不会不会,大家小姐,又如何会爬那么高呢?定是哪个贪玩的丫鬟吧! 005、初验 清一色的蓝顶小轿在宫外排成了长队,按父亲官职的高低依次排序。红衫秀女单独开了一列,宋辰星排在后头,冷眼打量着这黑压压的一片轿子。每隔五年,都会有这么多少女因为各种各样的目的踏进这片冷冰冰的宫殿。多少人不明不白的就在里面消失了,又有多少,能安安稳稳活到出头的那一天。古人说我命由我不由天,而在这些轿子中的女子,又有几个是由得自己的? 辰时一到,宫门吱吱呀呀的开了,两百余名待选秀女走出轿门,婷婷袅袅的鱼贯步入宫墙。宋辰星深深看了一眼宫外的世界,扶着云冉的手,一步一步,走进旧日的梦魇。 秀女们在正华门处分成了两列,红衫秀女继续向内宫深处的储秀宫进发,而普通秀女则在正华门不远的才郁芳阁进行初检。如此一分,宋辰星这一队红衫秀女,不过剩下了二十余人。 队伍细细长长的,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低头默默的走着。无论之前在家中是何等受宠,此刻也都得低眉顺眼,不敢放肆。因为说不得,哪一道墙后就有宫内主子的眼线,此时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传给皇上、贵人们。 走了约莫两柱香的功夫,终于到达了储秀宫的大门。负责红衫秀女初检的老嬷嬷们已经在门口候着了。虽然在当初征名时已经派了嬷嬷去了这些位红衫秀女的府上进行了查验,可是在入宫后,还是要进行一次彻底的检查,以免有人鱼目混珠,欺君罔上。 领头的大嬷嬷绕着这一群累的花容失色的秀女们转了一圈,走回宫门台阶上,皮笑肉不笑的开口道:“诸位小主们受累了,这一路走来,大家辛苦了。老奴姓李,小主们叫我李嬷嬷便可。进了宫可不比在自家,诸位都是侍奉皇上和诸位娘娘的人,可一定要端着自己的身份,莫丢了皇家的脸面。当然,在入储秀宫前,还要劳烦各位小主配合我们嬷嬷们查验一番。下面老奴叫到哪位小主,就请那位小主到储秀宫偏殿这儿来。如有那位小主‘身体不适’,或者不能查验的,还请自己站出来,以免老奴为难。” 一番话连敲带打的,把几位胆小的秀女吓唬的腿都抖了起来。宋辰星瞥了一眼李嬷嬷,这个嬷嬷她有印象,当初入宫时,也是她负责红衫秀女的初验。 秀女们一个接着一个的被叫入偏殿,检查合格的就由大宫女引着去各自就寝的地方歇着,而不合格的,则被拖走了,不知下场如何。 轮到宋辰星的时候,已经是最后了。她前世便经历过这些,所以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坦坦荡荡的配合着嬷嬷们做了检查,还给几个嬷嬷一人一个荷包。几个嬷嬷虽没说什么,可是脸色都好看许多,看样子是很满意的。 回到住所,云冉已经候在那里了。 “小姐,检查都顺利吧?”云冉手脚麻利的给她端来热水,又服侍她换了鞋子。 宋辰星长出一口气,道:“顺利是自然的,不顺利的人此时都被拖走了。云冉你们也检查过了吧。” 云冉脸色微红,羞道:“哪里知道还有这般的检查,我们是下人,怎么也要做。” “不,云冉,你错了。”宋辰星正色道:“这后宫里,除了太后和公主,所有女子都是属于皇上的,任何女人。还有,在这儿,就叫我主子或者小主,莫再叫我小姐。你要记得,这里是宫中,话不能乱讲,东西不能乱吃。不该看的别看,凡事谋而后动。” “嗯,云冉知道了,小姐、啊不主子,您懂得好多啊,以后一定能得到陛下宠信的。”云冉两眼亮晶晶的望着宋辰星,她不明白,短短这些日子,主子奇特的成熟稳重起来,和以往那个 的小姐完全不同了。 “这种话以后不要说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宋辰星意味深长的说道,眼神看向屋内的木隔墙。 云冉顺她的眼光看过去,脸色大变,双目直眨。 宋辰星点点头,示意她的猜测没错。 两人不再言语,沉默的收拾着带来的衣物首饰。 有人窃听这件事,是上一世宋辰星入宫很久之后才晓得的,还是听几个上位的娘娘闲聊时,说到一位大胆的秀女,居然在屋里大谈为后之道,还给自己定下了三年升妃,五年封后的目标。后来这位大胆的秀女被寻了由头打入浣衣局,再后来,就没有音讯了。宋辰星得知此事后,一直在思量,为什么当时自己容貌上佳却迟迟难得皇上宠幸,甚至难见到皇上一面。回想到她在储秀宫时满腹怨气、常常和云冉哭诉的样子,也可以理解为何不受宠了。 这一世,既然已经知道这件事,就不能再重蹈覆辙。她已经想通了,太过出头,必遭人妒,可若势微,又会被人欺辱。为今之计,只有保持中庸,不上不下,才是正理。既不能艳压群芳,也不能默默无闻。如此,才能在这宫里安平的度过十年光阴。 006、差之毫厘 两人正忙着收拾东西呢,有人轻轻叩门。云冉看着宋辰星,见她点头了方去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位高挑女子,也穿着秀女的红衣,梳着升云髻,鸭蛋脸,杏仁眼,唇红齿白的,端的是一副好样貌,见着就让人心生欢喜。宋辰星一见她,心里暗惊,她怎么来了,上一世时,和她到死都没有什么交集,为何如今她却主动找上门来了。 “我冒昧来访,妹妹勿怪,我叫苏半夏,家父是苏州知州,今日前来是因为我那丫鬟把我梳头的桂花油给弄洒了,这一时半会儿也难找到备用的,又怕妆容不整失了礼数,只好厚颜前来找妹妹借一些。”那女子躬身行礼,落落大方的说道。声音干脆动听,听着不像是江南人士,倒像是北地的女子。 宋辰星连忙回了一礼,招呼道:“姐姐请坐,我这让小婢找桂花油出来。云冉,快看看桂花油收在哪个包里。给这位姐姐找一瓶出来。” “那就劳烦妹妹了,以往在家中,我嫂嫂时常夸我容貌出众,可真该让她来瞧瞧妹妹,这等颜色,真叫我自惭形秽。”苏半夏微笑着夸赞道,普普通通的说辞,从她嘴里出来,无端透着一股真诚,听来都觉得是真话。 “姐姐说的哪里话,叫我无地自容了。我叫宋辰星,家父是国子监祭酒宋威,往后大家同居一殿,还请姐姐多多指点。”宋辰星也笑着应了。 苏半夏拿了桂花油,谢了又谢,才告辞回房。 “主子,我们就带了两瓶头油,一瓶桂花的,一瓶玫瑰的。如今桂花叫人借走了,不知日后够用不够用呢。”云冉摆弄着包袱里的瓶瓶罐罐,嘟囔道。 “行了,小财迷,一瓶够用了,我不爱那 腻香喷喷的东西。我看那苏半夏也不是爱用这个的主儿,她妆容淡雅,又怎么会弄甜腻的桂花香在头上。要用也只会用茉莉油。” “不用又为何要借啊,难道是借机来看看主子你,好瞧瞧日后都有哪些邻居?”云冉转转眼珠,凑到宋辰星耳边小声道。 宋辰星赞赏的冲她点点头。回头再思量,宋辰星越发觉得奇怪,难道事情已经开始慢慢变化了?上一世时苏半夏是绝对没有来借过什么桂花头油的。苏半夏在选秀后便被封了个选侍,后来又晋升为才人。身体大约是不太好,后来都很少见她出来走动,没过几年,便香消玉殒了。如果不是她容貌标志,过目难忘,宋辰星今日见了她怕是都要认不出来。罢了,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总归多结交一个秀女,不是件坏事。宋辰星暗自想着。 在储秀宫住了一日,就有教引嬷嬷来教授礼仪。二十几个红衫秀女便在储秀宫的娴安殿里学起了宫中的各种礼仪。如何行礼、如何下跪、如何从妃嫔头饰上分辨她们的分位。吃饭如何、衣着如何,甚至连行路如何,都有明确的规定。 这些事情都是宋辰星上一世做惯了的,所以轻轻巧巧就在秀女中脱颖而出。等教引嬷嬷让她出来带队练习行礼时,她才猛然意识到,此时出彩,绝非好事。 于是她在带队时,时常弄出几个小差错,引的身后的其他秀女也跟着犯错。教引嬷嬷恨铁不成钢的斥道:“宋小主,您在后面练习时,可以规规矩矩的完成,可为何让你出来带引了,你反而状况连连?” 宋辰星怯怯的答道:“回嬷嬷,我、我站在前头,心里、心里很是紧张。” 教引嬷嬷哼了一声,凉凉道:“此时便紧张了,日后您要是上了大殿,见了皇上和诸位娘娘,您要如何呢?” 宋辰星诺诺说不出话来。 如此一来,教引嬷嬷也不再对宋辰星另眼相看了。 很快便是殿选的日子,天还没亮,储秀宫里已经是一片人声鼎沸了,各室的丫鬟小婢们忙的脚不沾地儿,打水梳妆换衣服,刺鼻的香味儿几乎要飘到宫外去。 宋辰星也早早的起了,正对着铜镜梳头发。云冉打水回来,见状连忙拦道:“主子,今日可是殿选,您可别再梳那个垂髫髻了,仔细皇上还把您当小丫头呢,来,我来给您梳个元宝头,您脸蛋偏圆,梳着个头最合适不过了。” “今日各色美人都有,单靠发髻也出不了彩的,不用太在意。”宋辰星懒洋洋的回道。 “可是、可是别的秀女都梳妆打扮好了,不就衬的主子你太过随意了吗?这几日训导我们的嬷嬷老在说什么皇家威严,主子您还是仔细些为好。” “好吧。”宋辰星只好让云冉在头上好好侍弄了一番,梳了元宝髻,簪上了宋夫人嫁妆里数得上号的金丝缠宝玉兰簪子,还在耳垂上挂上了石榴石鎏金耳坠。 一番打扮下来,镜中的少女,褪去了一分稚气,添上了些许媚色。 “云冉,你不是梳头娘子,倒胜似梳头娘子了!”宋辰星夸赞道,从梳妆盒里拿出一支银丝簪子插在云冉头上。“你也要打扮打扮,莫让那些奴才瞧轻了你,你放心,这一次,我们不会受委屈了。” 云冉抿着嘴笑,倒不知道主子说的“这一次”是什么意思了。 007、殿选风波 时辰一到,秀女们都在储秀宫门集合,一起前往宁寿宫候选。宋辰星出来的稍迟,一到宫门口,便险些被脂粉香冲昏了头脑,环肥燕瘦、姿容各异的美人在那站了一排,每个秀女身上都挂着一条缎带,上面书有各自的姓名、籍贯及父亲的官职。待到宁寿宫前时,美人就更多了,普通秀女已经早早在那儿等候。 在宫门前站了一会儿,便有大太监出来传秀女入殿。 第一批进去了四个,苏半夏也在其中,她神情有些紧张,秀眉微微拧在一起。而站在她身后和她一同进去的秀女,宋辰星一见,便牙关咬紧,攥紧了拳头,那秀女叫李安然,一副楚楚可怜的小家碧玉模样,最会讨好卖乖。上一世云冉的死,正是拜她所赐,如若不是她在刘妃宫里刻意刁难,云冉也不会被刘妃抓着由头给打死了。虽然后来宋辰星上位后已经为云冉报了仇,可此时见了她,仍觉得恨意难消。 宋辰星是第三批入殿的,同她一起的有太常寺少卿家的关疏影、还有两个地方知府家的秀女。 入了殿后便是行礼。宋辰星低眉顺眼,一板一眼的下跪磕了头。殿上坐着的几人她心中有数,无外乎睿文帝和他的几个宠妃。睿文帝今年正好是不惑之年,元后早年病逝,后来一直未曾再立皇后,如今宫中品阶最高的是镇南将军的女儿,贵妃萧韵,再往下的四妃位上只有一个淑妃张远娇。像刘妃、何昭仪、陈昭仪她们,受宠归受宠,可子嗣不丰,分位一直停在那儿,升不上去。 “皇上,这次的秀女真真是个个美人,标致的紧,臣妾都要看花眼了!”坐在皇上右侧的萧贵妃轻声道,声音又柔又媚。宋辰星闻声悄悄看了一眼萧贵妃,萧贵妃称不上美人,顶多算是清秀。但气质和婉,善解人意。最令人亲近不过了。宋辰星对她是心怀感激的,当日在宫中身份卑微,受人欺凌,多亏了她才得以解脱。后来升分位、得皇上宠幸,也是萧贵妃给她机会的结果。 “能让贵妃都看花眼了,朕自要好好瞧瞧。都起来吧,报报自个儿的家门儿。”一个低沉的男声懒洋洋的开口道。 排在右一的关疏影迟疑了一下,上前一步,正要开口。忽然匆匆进来一个大太监,抢在她之前说话了。 “皇上赎罪,奴才该死,扰了您的兴致,实在是有要事要奏。”大太监边磕头边道。 宋辰星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眼角斜了一下关疏影,发现她已经在微微发抖了。而旁边两个知府家的秀女,也没好到哪儿去,站在那儿都显的歪歪斜斜的。 “你倒真是该死,打搅朕选秀女,算了,什么事,快说吧!”那男声透出一丝恼火,不耐烦的拍了拍扶手。 大太监又磕了个头,抖着声音道:“回皇上,镇南将军之子,萧墨池小将军手持御赐腰牌候在宁寿宫外,说有紧急军情要报。” 萧墨池?!!听闻这个名字,宋辰星险些眼前一黑,他怎么会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上一世选秀时他不是还在边疆吗?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怎么事情完全都变了。 “哦?墨池回来了?韵儿,你也许久未见过你幼弟了吧,正好,宣他进来吧,看看有没有他瞧得上的秀女,指一个给他。” “皇上又拿臣妾打趣,墨池他如此匆忙,定是有什么要事吧,不如陛下前去理事,臣妾和诸位妹妹在此先看着,等皇上您忙好了再筛选也不迟。” 睿文帝冷哼了一声,似乎对萧贵妃的好意并不领情。“朕选秀女,是大事,让萧墨池进来便是,又有何妨?” 见皇上不快,在座的妃嫔们都不敢多言,而站在殿中的秀女们更是哆哆嗦嗦。宋辰星也觉得寒气顺着脊背直上后脑。 “铿、铿、铿……”铠甲碰撞的声音由远至近,一个黑色的身影擦着宋辰星的身侧走向殿前,走路带起的凉风,都让宋辰星不由得汗毛倒竖。 “微臣萧墨池参见皇上和各位娘娘。”萧墨池跪地行礼,平声道。 虽然他音调很平和,可宋辰星还是觉得能从他的话语间听到寒意,甚至可以猜测到他如今脸上的表情,一定是那副冷漠、疏离又矜持的模样。如今这殿上的人,有谁能想到,此时跪在这里的少年将军,会在十年后成长为权倾朝野、连天子都得敬之听之的摄政王!? 上一世与萧墨池相见还是在宋辰星得宠后的一次晚宴上。当时萧墨池大胜南疆国,班师回朝。在睿文帝为他准备的庆功宴上,萧墨池一袭黑衣,如同一把闪着寒光的铁剑,笔直的坐在上席。通身冰冷的气息和奢\靡\淫\逸的宫廷晚宴显的格格不入。后来没多久,他便起兵逼宫了。现在想想,恐怕当日坐在那里时,萧墨池已经把宫宴上的那些人,当做死人了。 他逼宫之后,睿文帝猝死,宫内睿文帝嫡系统统被消灭殆尽。朝堂之上,杀鸡儆猴,没有哪个大臣敢言说半个不字。再后来,屠刀就伸向了后宫,宋辰星作为当时后宫妃嫔第一人,自然是逃脱不了的。可怜她还期盼着可以出宫入皇家寺庙苟活余生,最终却还是一杯毒酒了却了性命。 宋辰星回想的出神,一抬眼,正好望见睿文帝的脸。睿文帝虽然已是年过四旬,可保养得宜,凤眼修鼻,面冠如玉,通身倜傥,不显一丝老态,显得倒像是三十岁的人。 睿文帝面带浅笑,温言道:“萧爱卿,平身吧,你匆匆而来,是有什么军机要事啊?” “回皇上话,镇南将军令我火速回京,有重要军情要报禀皇上,只是军情机密,还请皇上容微臣私下禀告。”萧墨池修长挺拔的立在殿中,似乎对投在他身上的视线毫无察觉。 “何等军情,居然比我的选秀更重要?”睿文帝似笑非笑的道了句,眼光在几个秀女之间扫俩扫去。 宋辰星连忙垂眼,还是被睿文帝看了个正着。 “哟,私窥天颜,可是要进牢房的,小秀女,你的胆子倒是不小嘛!” 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宋辰星的设想,她虽熟知睿文帝的秉性,但此刻也没有把握他是刻意调笑还是借题发挥,只得连忙跪下告罪:“陛下恕罪,臣女……放肆了。” “罢了,朕对美人儿一向宽厚,萧爱卿,你还未曾婚配吧,不如朕把这个小秀女赐婚于你,你看如何,小丫头,你是哪家的?” “国……子监、祭酒、宋威是我父亲……”宋辰星几乎忘了要怎么出声,僵硬的吐出这几个字,心底却有声音在尖叫、在雀跃:难道、不用进宫了?难道真的就此逃脱了?可是、那个人,是杀死自己的始作俑者啊? 008、是喜是忧? 睿文帝一愣,道:“哦?原来你就是钱爱卿递上画像里的那个女子啊,倒是比画像更美三分。萧爱卿,你可同意啊?” 萧墨池难得语塞,吞吐道:“谢、谢皇上厚爱,只是微臣早已立下志向,不平南疆,不返朝纲。只怕、不是良配,空误了年华。” 闻言,宋辰星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各种情绪翻腾不歇,一切都发生的太快,远远超出她的预料,让她几乎没有反应的余地。 “呵!” 睿文帝冷笑两声,“你倒是好志向,真是扫兴,滚到南书房去等朕。萧贵妃,这四个秀女就都留下吧,至于分位,你看着定。”说完,袖子一甩,气冲冲的走了。 萧墨池行了礼,也很快告退。 萧贵妃略带忧郁的望了眼萧墨池的背影,又低头看看殿下还跪着的宋辰星。 “这几位都是姿容出众的,陛下留了牌子,我们姐妹几个来商议一下看看这分位怎么定。”萧贵妃对身侧的几个妃嫔开口道。 “娘娘您做决定便是了,臣妾愚笨,不懂得这些。”坐在最下首的何昭仪推辞道。 淑妃闻言,拿起帕子按了按鼻尖,悠悠道:“我看姐姐不如把这四个秀女安置在碧瑶宫,那里不大不小,她们住着正合适,一起选秀也是缘分,往后住在一起,也能有个照应。” “淑妃娘娘所言极是!”刘妃连忙接腔。 萧贵妃笑了笑,道:“那就按淑妃的意思安排吧,至于分位,她们红衫秀女本是八品采女,我瞧着这关秀女和宋秀女很合眼缘,加之又是陛下点了名了,我看不如给关秀女和宋秀女抬为才人,李秀女和兰秀女就待侍寝之后再抬,妹妹你看如何?” “这一下抬三级,会不会有点儿太快了,”淑妃眉头轻挑,不着痕迹的又打量了一下关疏影和宋辰星。 “关秀女是太常寺少卿家的,父兄都为朝廷效力,兢兢业业,我们在后宫,对关秀女关照一些,也是应当。而宋秀女,原本年纪不够选秀,陛下瞧了眼画像就定为红衫秀女,可见是喜欢的。”萧贵妃娓娓道来,这座上的女人们顿时都看向了宋辰星。 淑妃皮笑肉不笑的点点头,道:“可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难怪皇上见了心喜,连我着女人见了都喜欢,六儿,来,把我这副镯子赏给宋秀女。”当下就 手上的一对儿玉镯子递给身旁的宫女。 镯子很快送到宋辰星面前,宋辰星谢了恩磕了头,方颤抖着接过那还带着体温的玉镯。 殿选结束后,有宫女送她们四人回了储秀宫,各自回房时,关疏影留了一步,对宋辰星道:“今日状况百出,托了你的福,我才抬了分位,多谢。”宋辰星没有多言,点头便走了。 云冉早早的迎出来,扶宋辰星回房。 “主子,喝点儿茶,我泡的打府里带来的新茶。”云冉递上温度适宜的茶水。 宋辰星喝了一小口,便 在床榻上。 云冉见状,连忙放下手里的茶壶,过来给宋辰星揉腿。 “累坏了吧,主子你大病初愈,该好好养养的,可惜在宫里没有条件,不然煮些红枣汤也是好的。” “马上就有了,我被抬做才人,从六品呢,可以请御厨房煮了,不过肯定少不得银子。”宋辰星有气无力的道。 “真的吗,太好了主子!夫人知道,肯定特别高兴。” “也许吧,把这副镯子收起来,千万包好,藏在包袱深处。”宋辰星从怀里掏出那副玉镯递给云冉。 “好漂亮的镯子,主子,是今天殿选的贵人赏赐的?”云冉依言用棉布包起镯子,放好。 “这哪里是镯子啊,这是烫手的山芋!今日同我一起殿选的几个秀女你私下看看她们都各自和谁走的近,她们的丫鬟你不要多来往。” 后宫里如今旗鼓相当的两派自然是萧贵妃和淑妃了,淑妃是个面慈心狠的,娘家虽不得势,可她自己小意奉承,也颇得皇上欢心。刘妃同她是一条船上的,总被她拿来当打手。而萧贵妃娘家有势,在宫里也颇得人心,皇上虽忌惮她的父兄,很是宠信她,但对她也未尝没有几分真感情在。宋辰星原本打算入宫后就主动投靠萧贵妃,没想到今日殿选就闹出这么多事端。萧贵妃有心要抬举自己,还特意抬了关秀女来掩人耳目,却又特意说明自己是皇上亲点,引人注目,她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呢?这下惹的淑妃也来施恩,如果不识抬举,那淑妃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 宋辰星深深叹了口气,又恨恨的想起殿上那萧墨池的话,如果他答应了皇上的赐婚,那自己就顺利成章的可以逃出泥潭,前世虽然死于他手,可是他要除去的不过是贵妃这个名头,而非是针对宋辰星这个人。只要他能带她出宫,她自然不会再与他计较前世的事。可他却直截了当的拒绝了。希望曾经都到手边了,可又飞走,真是让人无奈又伤心。 009、碧瑶宫 第二日,宣旨的太监来了,在其他采女或妒或羡的目光中,宋辰星领了才人品级的宫装、首饰,和关疏影她们一同搬出了储秀宫,入住碧瑶宫。 碧瑶宫在后宫西侧,离皇上寝宫不远不近,靠在御花园的湖畔,很是僻静。宫里郁郁葱葱,草木繁盛,入眼的都是深深浅浅的绿,倒称得上碧瑶这个宫名。宋辰星一入宫内,扑面而来的时带着草香的凉风,在酷夏暑地,这是难得的舒爽。 宫殿不大,只有一个正殿两处偏殿,都是玲珑的院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水井、花架一样不缺,真真是个不错的住处。碧瑶宫目前没有主位,这三个殿怎么分倒成了问题。宋辰星和关疏影都是才人,分位高,理应是住在正殿的,可是正殿又只有一个。 宋辰星率先谢绝了正殿,自顾自的找了靠湖的偏殿住进去了。关疏影也见样学样,挑了另一个偏殿。被剩下的两个采女只好提心吊胆的搬入主殿去住了。 宫殿长时间没有人住,虽然在她们搬进来前已经由宫女太监打扫了,可还是显的简陋。宋辰星便亲自动手打扫起了卫生,正忙着,一个大太监进来了。 “奴才拜见宋才人,呦,您怎么自个动起手了,奴才该死,都怪奴才腿脚慢,奴才是给您送下人来了,都在外头呢,您先去挑挑。”大太监长得肉呼呼的,眼睛都快被肉挤的没影了,他作势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连连告罪。 “公公说的哪里话,我还要谢公公及时送人过来呢,云冉快给泡茶。”宋辰星客客气气的回道,这个胖太监叫元宝,她曾有过数面之缘,元宝日后是要统领内务司的,要与他处好关系才是。 云冉脆生生的应了,不过这刚搬进偏殿,连水都没有,又哪儿来的茶呢。云冉拿出个荷包塞给元宝,“公公辛苦了,奴婢匆忙未曾烧茶,怠慢公公了。” 元宝捏着荷包笑嘻嘻的装进袖子,“宋才人客气,倒让奴才不好意思了,您先去挑着,奴才还要去关才人处拜见呢。” 宋辰星来到庭院里,里面站着数十个太监宫女。见宋辰星来,都跪了行礼。 关疏影很快也出来了。 “宋才人有礼了,您先挑吧。”关疏影道。 “关才人客气了,这么多人,大家一起选吧,若是选中同一人了,再议便是。”宋辰星淡淡说道。 她仔细打量着待选的太监宫女,想要找到前世自己宫里的人,可惜一个都没有看到,想来如今事事都发生了变化,想要再找回以前的下人,恐怕是不大可能了。 随意挑了几个面相老实可靠的,就打算回去了,谁知元宝冲她挤眉弄眼一番,悄悄指着一个小个 女点了点。 宋辰星虽和元宝没什么交情,可是听人劝吃饱饭,就从善如流的又选了那个宫女。 “宋才人,您的分位可以挑四个宫女两个太监呢,你这才挑了四个,不如奴才给您推荐两个?”元宝凑过来道。 “那就麻烦公公了,”宋辰星笑着谢过。 元宝就在人堆里点了一个宫女一个太监出来,还亲自陪着宋辰星回偏殿。 “宋才人啊,奴才给您推荐的这几个,都是从内务司退下来的,以往都是在刺绣坊或者织染坊里做工的,背景单纯,也会做事,您用起来肯定得心应手。” “公公如此照应我,我真是感激万分,云冉,快把我从家里带出的那块上好玉佩拿出来。”宋辰星不明白这元宝为何对她特殊照顾,难道只因为那个荷包? “别别,收一个荷包就够了,再拿就贪了。刚刚萧贵妃旁边的大宫女青玉姑姑来找奴才,要我给您挑几个趁手的人用,奴才哪儿敢怠慢。您就放心使唤他们便是,奴才这就退下了,还有两位采女没选人呢。” 元宝走后,云冉好奇的走过来问道:“主子,难道上次送您镯子的也是萧贵妃吗,她对主子可真好。” “不是,那镯子是萧贵妃的对头,淑妃送的,你说这是不是左右为难呢?”宋辰星苦笑,这萧贵妃倒真是个妙人,无端端的对自己这样照顾,难道是因为皇上那句戏言,她便真把自己当成赐婚给她弟弟的人了?实在是令人费解。 元宝推荐的几个宫女太监都已经在偏殿候着了,宫女四人,样貌都很普通,身材也都比较矮小。宋辰星就给她们按东西南北四个方位赐了名,两个太监一个叫平喜,一个叫安顺,按着惯例给他们了些赏赐,又敲打了几句,才让他们各自去忙了。 云冉收拾着她的宫女宫服的,很是感慨。“主子,您看这些衣料,往常府里夫人小姐过年都难有这样好的,如今竟给了我们下人。” “以后你会习惯的,如今在这碧瑶宫,那六个宫女太监就归你指挥,你可要拿出大宫女的气势,不要被人欺负了。日久见人心,这些人虽说是元宝推荐的,说是没什么背景,可我们也不能尽信,还是要适当防备着。”宋辰星悉心指点道,上一世云冉没能活到她封妃时,也就没有机会成为一个掌宫大宫女。 “恩,我知道了主子。” 忙碌了大半个时辰,总算安顿了下来,也幸好宋辰星入宫带的东西很少,才人这个分位的赏赐也不多,所以安顿起来也快。 这边刚刚忙过,安顺进来通传了。 “主子,淑妃娘娘宫中紫嫣宫女前来拜见。” 她?她这会儿来做什么?宋辰星不敢怠慢,连忙让宫女西秋去准备茶点。自己亲自迎到门口。 “紫嫣拜见宋才人,宋才人福寿康宁。”紫嫣宫女粉面带笑,落落大方的行了礼。 “姐姐快快请起。”宋辰星连忙扶了起来。 紫嫣浓眉大眼,圆脸盘,看着是张和气脸面,“宋才人折煞奴婢了,奴婢如何当得起姐姐这个称谓。奴婢是奉淑妃娘娘的旨意,前来给宋才人送些薄礼。淑妃娘娘说才人您初入后宫,日常用度难免有缺,所以着奴婢来送些。” “淑妃娘娘待我如此妥帖,真是叫我不知说什么好,烦请紫嫣宫女代我向淑妃娘娘道谢,明日我请安时再当面谢淑妃娘娘。”宋辰星诚惶诚恐的说道。 紫嫣又笑了,道:“宋才人的话奴婢一定带到,如无其他吩咐,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云冉送紫嫣出去,自然少不了递上个荷包。回来后云冉指指西面小声道:“又去了关才人那边呢。” 宋辰星自是猜到的,淑妃做事滴水不漏,又怎么会厚此薄彼呢。不过自己这一个小小才人倒劳得淑妃惦记了。想来今日皇上被军情所误,没能亲自选几个合心意,那么自己这个被皇上亲自挑中的,就格外显眼了。人算不如天算啊,她一心求得是普普通通,不引人注目,谁知一个萧墨池,便把她的打算全破了。 “主子,淑妃娘娘送了衣料、香料,还有些胭脂水粉。这些东西如何处置呢?”东夏和南春捧着淑妃送来的东西,前来询问。 “先收入库房吧,和我们自个的东西分开来放。”宋辰星 眉心,挥手道。 这初入宫门,真是事端多多。本是五品嫔位才能做一宫主位,淑妃却把她们独放一个宫里。萧贵妃又抬了分位,一抬便是三级。如此一来,这宫中女人怕是都知道有宋辰星这么号人了。明日去萧贵妃处请安,还不知要面对多少善恶不明的眼光。一想到此,宋辰星便是由身到心的疲惫。前世斗了数年,今生又要继续? 010、女子之间 黄昏时分,住在正殿的两个采女前来拜见了。这两个采女都是南方人,一个玲珑可爱,一个大方婉约,各有各的美。前世宋辰星和她们结交都不多,因为她们入宫后不久便承了宠,升了分位,而她足足挨了三四年,才得到宠信,那时李、兰两位采女早不知被睿文帝遗忘到哪个角落了。 两个采女进了偏殿,行了礼,便在小厅里坐着喝茶,宋辰星耐着性子,和她们闲聊着。李采女年龄略大,十八岁了,险些越过年纪不能入选,因而稳重许多,一举一动都十分合宜。兰采女则紧张许多,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把留海儿都打湿了。 “宋姐姐,妾身头回来拜见您,也没带什么好东西,这是妾身家乡的特产花露,每日喝一些可以口齿留香,还能强身健体呢。望姐姐不吝收下。”李诗画恭敬的将一个包装文雅的木盒递给宋辰星身旁的云冉。 虽说宫里规矩分位低的妃嫔要称呼分位高的为姐姐,可让一个比自己大四岁的女子这样称呼自己,实在让宋辰星感到不适。 “李采女你太客气了,这碧瑶宫就我们四人住着,无需这样将就,你唤我名字便可。”宋辰星笑着道,又亲自提了茶壶为二人加上茶水。 兰小柔欲言又止了半天,脸色涨的通红,终于壮着胆子开口道:“宋姐姐,妾身也有礼要送给您,不过不贵重,是妾身自己绣的。”声音又小又细,像蚊子一般。 一看到她,宋辰星不知怎么的,就想到了家里的小妹宋慧月,慧月出生时家里已有子有女,并不受人喜欢,母亲也常常因为她是个女儿而偷偷流泪。在这样的环境下,慧月胆小又怯弱,说话也总是这样。 “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兰采女切勿妄自菲薄啊,来让我瞧瞧你绣的什么?”宋辰星放柔了声音,主动接过兰小柔递过来的绣品,是一方帕子,绣着小猫戏蝶,花式虽简单,可绣工精湛,把小猫绣的活灵活现的。“兰采女的绣工真是精美,这小猫,竟像活的一样。”宋辰星由衷的夸赞道。 李诗画也附和了几句,兰小柔羞涩的抿嘴笑了,很不好意思的样子。小声道:“没有姐姐闷夸的那么好,是闺中无事,绣着玩儿的。” 几人闲聊了一会儿,天色更晚了,到了晚饭时间,两人便一同告辞了。 待两人走后,云冉收起两份礼物,捧着帕子笑言道:“主子,这个兰采女真是天真懵懂呢,看着她我就想到家里的二小姐了。” “谁说不是呢,有谁会把拿出来送礼的东西说成是闺里无聊,绣着玩儿的?也不知她能天真到几时啊,这宫里可容不下天真,倒是那李采女,瞧着是个会处事的。”宋辰星摇摇头,有些感概。 “主子,明日要去请安,您是不是先试一下宫服?这宫服都是定尺的,怕您穿了显大。”南春捧了今天赐下来的宫装前来请示。这南春便是元宝指点的那个矮个宫女,这一日下来,她话不多,但做事利落,也很勤快。 “也好,试试吧,万一不合身,还能改改,免得明日穿了失礼数。”宋辰星点点头,宽了外衣,在云冉和南春的服侍下穿上淡紫色的宫装。宫装是按各个品级制作的,用料和绣工都不相同。妃嫔们也可以自己拿布料做衣服,只要颜色花式别逾越了就行。宋辰星这刚入宫,只能穿这统一的。 宫装衣料上佳,绣工也不错,可穿上身果然大了不少,腰上足足多了一寸有余。 “主子,脱下来改改吧,不合身呢。”云冉说着拿来绣线盒子。 南春迟疑了一下,开口道:“主子,奴婢可以代劳,云冉姐姐,奴婢以往是成衣司的,专门制作宫装,绣工尚可。”说完,有些瑟缩的站在那里。 “哦?成衣司的,那为何如今又不去那里了呢?在那里据说工作清闲,不比出来伺候人好吗?”宋辰星饶有兴趣的望着她。 “回主子话,奴婢、奴婢家中有老父,身子不好,成衣司的薪俸、太少了,不够老父的药钱。所以,奴婢就求了元宝公公,出来做宫女了。”南春紧张的冷汗直落,说话也不利落了。 “倒是个孝心的,无妨,你改吧,改好了我给你打赏,让你递回家里给老父治病。” “谢、谢谢主子,奴婢这就去改、这就去改。”南春激动的连声道谢,捧着衣服下去了。 云冉愣了楞,放下手里的绣线盒子,有些出神。 宋辰星见状,拉过云冉同她一起坐在床榻上,“云冉,你怎么了?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云冉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道:“没有什么,小姐,我只是觉得,到了宫里,好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呢。以往小姐的事情都是我来做的,如今小姐有了新的下人,她们也很能干,我感觉自己好像都无所事事了一样。” “傻瓜!”宋辰星嗔怒的敲了一下云冉的脑袋,正色道:“云冉,你要记住,你同她们是不同的,你是我的家人,是我在这宫里最信任的人,任何时候,都不要忘了。我不会疏远你,也不会抛下你不管,这是我宋辰星给你的承诺,你要相信我。” 云冉呆住了,过了片刻,她眼含泪意的笑道:“是,小姐,我们是家人。” 夜里躺在床上,屋外的月光透过打开的窗扇洒落在床榻前,像是给地上蒙了一层白白的雾气。 住在碧瑶宫的第一夜,宋辰星和云冉都失眠了,宋辰星躺在床榻上,有一句每一句的和睡在她床边脚踏上的云冉闲聊。 “云冉,你也睡床上来吧,地上凉呢。” “小姐,天热呢,我睡地上可凉快了。你看外面的月亮,真像一个鸭蛋黄呢!”云冉趴在枕头上,仰看着悬在半空中的明月。 “是你肚子饿了吧,”宋辰星打趣道,“我看着月亮倒不像鸭蛋黄,颜色浅多了呢,倒是像个大李子,你看像是不像。” “哎,还真是的呢,小姐,前些日子你还上凉亭摘了一个给我呢,那李子可真甜!” “是啊,”说到这儿,宋辰星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卖药茶的少年,那双眼睛,可真是好看呐。 “小姐小姐,那个背方歌的少年郎到底长啥样啊,都怪那张婆子,我都没见着。”云冉也想起了那个少年,追问道。 “他啊,长相我记不大清了,只远远看了几眼,只是那双眼睛,我还真没见过更好看的了。” “有兰采女的眼睛好看吗?”兰采女长了一双杏仁眼,又大又水灵,别提多动人了。 “恩,当然有,那双眼睛圆圆的,黑黝黝,像洗过的葡萄一样,干净又透明。可亮了,像星星一样,一看,就觉得这个人肯定是个心思单纯的人。” “哎呀,”云冉哼唧着,“我怎么没有看到啊,我恨死张婆子了,太不走运了,我好想也看看呐。” “嘿嘿,梦里见着吧……” 011、初次请安 云冉梦里有没有见到那双眼睛,宋辰星不知道,不过她是真的梦见了,梦里那双黑眼睛就那样温柔又包容的看着自己,让她觉得无比的安逸。 梦了无痕,一睁眼,已经是天明了。 忙忙碌碌的更衣上妆,宋辰星才真正开始感谢起元宝来,他推荐的几个宫女真真是好用。南春善针线,把一身宫装改的 ,还加绣了暗纹,显得格外精致。而东夏是胭脂坊出来的,最善妆容。西秋和北冬擅长的厨艺虽然此时还无法发挥,但日后有了小厨房,那宋辰星就有口福了。 梳妆完毕,宋辰星带着云冉和南春前去萧贵妃处请安。一出宫门,李诗画和兰小柔已经在宫外了。 三人结伴同行,而一直没露面的关疏影据说已经先行前往了。 萧贵妃住在景泰宫,距她们所住的碧瑶宫有段距离,走路要一刻钟的功夫。请安这个规矩原本是定给妃嫔向皇后请安的,可睿文帝的元后早逝,宫中分位最高的便是萧贵妃了,所以请安也变成向萧贵妃请了。五品以上的妃嫔可入景泰宫内殿面见萧贵妃请安,而五品以下的,就只能在殿外跪安了。等级森严的后宫,这请安上的规矩,要细讲可真能说上半天。 到景泰宫外的时候,时辰还尚早,来的妃嫔并不多,大家都站在宫外候着,有交情好的,就三个两个凑在一起说着话儿。 关疏影是早到了,她带着两个宫女独自站在一边,因着分位低的缘故,也没几个人来与她搭话,站在那儿显的分外尴尬。 “请关才人安,关才人到的早。”李诗画见关疏影站在那儿,便过去请了个安。她一过去,宋辰星和兰小柔倒不好站着不动了,只好也过去。宋辰星注意到,李诗画过去时,兰小柔是不动的,可自己一行走,她便紧跟上了。这丫头,倒也没傻到底。 关疏影见了她们几人,面上有些尴尬,干干的说了几句,便也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分位高的几个妃嫔也过来了,一来便被良娣、贵人们包围了,凑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奉承着,说着漂亮话。宋辰星她们纵使想去,也是挤不进去的。 时辰一到,大太监便来开了宫门,宫外的妃嫔们便各归各位,鱼贯而入。 五品以上的进了内殿,品级不够的就站在殿外。 宋辰星和关疏影并排站着,等着太监喊指令了再行跪礼。三叩之后,礼毕。宋辰星扶着云冉的胳膊站起身来,准备回去了,谁知殿里跑出来个宫女,大声道:“贵妃娘娘有请昨日中选秀女入殿。” 这话一出,不少已经准备离开的妃嫔们都停住了,大概是想看看究竟有哪些人新入宫了。 宋辰星只好整顿衣衫,向殿内走去。一同的还有几个女子,都是前日秀女当中的,苏半夏、李安然也在其中。 一进殿,便迎来两排火辣辣的目光。先前入殿请安的妃嫔们站做两排,此刻都盯着门口看。像是要把这些新进来的女子们身上看出几个窟窿来。 “给萧贵妃请安,给淑妃娘娘请安,给给位娘娘请安。”众人参差不齐的行了礼,都有些拘束的站在那儿,动也不敢动。 “前日选秀,不少妹妹都没能亲去,如今这殿里站着的便是前日选出来的秀女们。今日正好借着机会让大家认识认识,往后就都在这后宫里了,大家要和睦共处,争取早日为皇上开枝散叶。”萧贵妃斜倚在贵妃榻上,微笑着说道。 “那是自然。” “姐姐说的是。” 众人纷纷迎合着。 宋辰星在心里默默点了下数,这次选秀选出的大概有三十多人,等于说除了红衫秀女,就在普通秀女中选中了六七个。这数量要比前世可少多了,前世大概选出了七十有余。 “这次选秀选出了两个贵人、两个才人和若干采女,来,苏贵人、李贵人,还有宋才人、关才人,出来让其他娘娘们过过眼。这一次的选秀啊,美人儿实在是多,这几个便是其中翘楚。”萧贵妃一眼扫过众人的脸,把各色表情看了个透,索性点名道。 被点到名字的都诚惶诚恐的站出来,宋辰星低垂着眼,站在苏半夏身后。 “真的是花容月貌,叫我这半老徐娘要怎么活呦!”一个声音爽利的女子故作忧愁,西子捧心一般在那儿诉苦。 宋辰星眼尾一扫,原来是陈昭仪,她是个厚道人,育有一个皇子和一个公主,在宫中,她的地位是最扎实的,一步一步靠生儿育女升上来。 “瞧你说的,才多大年纪就半老徐娘了,我年纪还大过你呢,你叫我怎么活。”坐在她旁边的何昭仪笑骂道。两人打着嘴仗,倒是让屋里气氛轻松了不少。 “行了行了,我说你们光动嘴,不动手,真以为说两句俏皮话,就可以把见面礼抹去了啊,可没那么容易,快快,都把身上的好东西交出来,给新来的妹妹们。”淑妃假作嗔怒,率先从头上拔下一枚鎏金嵌宝的珍珠步摇放进旁边宫女端着的盘子里,又摘下手上的一副镯子。 刘妃见状,也连忙摘首饰、取玉佩。这样一来,其他妃嫔也都见样学样的,不一会儿,四个宫女端着的盘子里,就堆满了各种各样的金银首饰。 “好了,别一说你们就大方的送,改日等没得首饰换了,又来本宫这儿哭穷,那本宫可不依的。”萧贵妃也往盘子里放了几件首饰,笑道:“待会儿这些物件就拿下去,送到李才人她们宫里。至于其他采女们的见面礼,就不要妹妹们破费了,本宫统一给送过去。既然大家都已入宫安顿下来,那么侍寝之事就要开始着手安排了。昨日本宫去请了皇上的旨意,诸位从今日开始便在牌子里了,望诸位好好侍奉皇上,莫要像宫外那小门小户里的妇人,做出一些拈酸吃醋的小把戏。这宫里可不比外面,小心使小聪明吃大亏!”萧贵妃的最后几句话说的别有深意,殿里顿时鸦雀无声。 012、各有心思 最后众人散去时,宋辰星刻意慢了几步,待人大多都告退后又返回了殿内。萧贵妃还支着额头靠在榻上,见宋辰星回来,似乎一点儿都不惊奇。 “臣妾拜见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万福金安。”宋辰星规规矩矩的行足了大礼,这一拜,不但是感谢她在入宫后对她的照顾,更是谢她前世的援手。前世萧贵妃没等得及她的报答,便病逝了,这一世,正好来得及感恩。 萧贵妃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也不开口,只是抬了抬手让她起身。 宋辰星摸不准她是什么意思,只得又说道:“臣妾懵懂无知,入宫后受娘娘诸多照顾,臣妾铭感五内,实在不知如何报答您的恩情。” “报答?本宫从来不需要什么报答,对你也谈不上什么照顾,不过是顺水人情,而以后,这种人情还会更多……”萧贵妃压低了声音,露出一个魅惑的笑容。“如果你想要,就做些对我们都有好处的事情……得到皇上的宠爱,让皇上记住你、忘不了你……你能得到你想到的分位和尊崇,本宫,也少费一些心思,你懂吗?” “臣妾……明白了!”宋辰星压下心里的诧异,低声道。 “你很聪明,希望你一直聪明下去,就像在船上,站对了方向,才不会沉船。”萧贵妃话中有话。 “是,臣妾懂了,只是,臣妾有个小小的疑问。”宋辰星想要知道为何她会挑中自己。 “你是想知道为何本宫会挑你?这个问题就显得你不那么聪明了,本宫以为你会懂的。此次选秀,皇上有事耽搁了,只在秀女中挑中了一个,你知是谁?”萧贵妃上扬的凤眼透出淡淡的利光。“是你,他挑中了你的画像。而你又是这次选秀中年纪最小的,皇上偏爱少女,本宫说的……够不够清楚?” “臣妾清楚了,如娘娘没有别的吩咐,那臣妾便告退了,昨日淑妃娘娘送来一些薄礼,臣妾想去请安答谢。” 萧贵妃很满意宋辰星的识抬举,浅笑道:“那是该去拜见一番,本宫的薄礼,晚些也会送到你的碧瑶宫。” 从景泰宫里出来,宋辰星的后襟都被冷汗浸透了,倒不是紧张,这种生活她前世便习惯了。只是疲惫太过,每一句话都要斟酌思量了再讲,实在太累了。 “主子,您久久不出来,我快担心死了,您脸色不好,难道是受训斥了?”云冉迎上来,递过擦汗的帕子。 “没有,只是闲聊了几句,我们这就去淑妃娘娘的瑞安宫请安吧,昨日受了娘娘的礼,今日该去拜谢的。”宋辰星擦了擦额上的汗水,着酷暑天里,还要穿着层层叠叠的宫服,实在是难捱的紧。 在瑞安宫里,宋辰星没有久留,请了安,磕了个头,在那儿小站一会儿便回碧瑶宫了。淑妃待她并不热络,随意敷衍了几句,毕竟她只是个小小的才人。不过淑妃对她今日独返景泰宫一事颇有兴趣,闲问了一声,宋辰星推说是萧贵妃向她询问画像的画工,如此糊弄了过去。 一回到碧瑶宫,顿时觉得凉爽了不少,这碧瑶宫靠着御湖,加之树木又多,所以格外的清凉。 李诗画立在小花园中,不知在做什么,宋辰星没打算和她多结交,便点了点头,打算回殿里了,谁知李诗画自来熟的跟在她身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今日请安时的见闻。 眼看着都要走进宋辰星的卧房了,李诗画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宋辰星只好转身到花厅里坐下,东夏原本都把茶水送进宋辰星卧房了,见状,又连忙捧了出来,放在花厅小几上。 “李采女,你可是有事要找我?”宋辰星忙了一上午了,也懒得再同她弯弯绕绕,直截了当的问道。 李诗画有些尴尬的笑了笑,道:“是这样的宋才人,臣妾听闻您前去淑妃处请安了,也想过去拜见一番,只是贸然前去,总归不大合礼数……是以臣妾想、倘若您下次再去请安,能不能把臣妾也带去。” 一听这话,宋辰星简直想笑了,如果不是因为昨日淑妃送了礼过来,她才能借这个由头去请安,否则她一个小小的从六品才人,如何能面见淑妃?就是去请安,也顶多能在殿外跪上一跪罢了,正一品的淑妃会把这宫里上不得台面的才人看进眼里?就更不用说八品采女了。这李诗画真真是幻想的过分了。便是面见了淑妃又如何?淑妃能关照她,让她得宠?简直是做梦。 “李采女,我今日能去拜见淑妃,是因为昨日淑妃娘娘着人送来了一些薄礼,我是去道谢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淑妃怕是不会见我的。所以,我也没法子带你去见淑妃娘娘。如果你想请安,就去试试,也许淑妃娘娘心情好,就见你了。”宋辰星淡淡说道,话中情绪难以分辨。 李诗画脸一阵红一阵白的,僵坐了一会儿,借口告辞了。 她一走,宋辰星才得安安生生的回房擦身换衣。 “这李采女很会钻营呢,比那兰采女要机灵一些。”云冉一边服侍宋辰星换衣,一边聊着闲话。 “哼,越是钻营,越容易吃亏。待会儿把这殿里的人都叫来,我有话说。”宋辰星面沉如水,冷声道。 偏殿的宫女太监很快都被叫来大厅,宋辰星坐在上首,冷冷打量着这四女二男。 “你们也许不知道我叫你们来这儿是因为什么。打从你们进这个殿门儿,我就很明确的告诉了你们,我要什么样的奴才。我要的是听话、忠诚、守诺。而你们,做到了吗?可能你们有远大志向,跟着我这个小小的从六品才人委屈你们了,那可以告诉我,我把你们退回元宝那儿,让你们另谋前程。” 六人面面相觑,脸上都有些慌乱。南春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站出来道:“回主子话,奴婢绝对没有任何不安分的想法,能跟着主子是奴婢的福分,纵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背主,如有假话,便叫我天打五雷轰。” “很好,南春明白了,你们呢?”宋辰星暗叹南春的聪慧,又看向还在呆站着的几个。“今日,隔壁的李采女过来了,一个和我本没有多少交情的人,居然一口说出了我的行踪,我想问问你们,究竟是谁透漏的,又是为了什么透漏。” 一听此话,其他几个都茫然的互相看着,只有北冬脸色惨白的低着头。 “主、主子,奴婢该死!”北冬“扑通”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主子,是奴婢在打水给主子准备茶水时碰到了李采女的宫女惜香,她问奴婢主子怎么还没回宫,奴婢随口答道可能去给淑妃娘娘请安了。奴婢实在没有想要透漏主子的行踪,是无意之言。” “你又怎么知道我去淑妃娘娘那里了?” “昨日、紫嫣姑姑来时,奴婢正好在花厅打理摆件,听到主子说今日要去淑妃娘娘宫里请安,主子您请安未回,奴婢就自然而然以为您去淑妃娘娘那里了。”北冬吓得眼泪都要掉出来了,可还是条理清晰的把缘由讲完了。 “倒还是个聪明的,懂得分析推敲!”宋辰星面无表情的说道,然后把其他人退下,只留了北冬和云冉。 “这一次,我可以不追究,但是我不想看到第二次,你有小聪明,但是我希望你用在正处,倘若你踏踏实实为我办事,未尝没有好前程。这宫里你比我待的久,那些话当说,那些话不当说,希望你能记住,如果再有下次,你自己去典刑司领罪吧。”典刑司是专管宫女太监处罚的地方,进入的人不死都要脱层皮。 北冬感激的又磕了两个头,连声道:“谢谢主子、谢谢主子,北冬再也不敢了。” 北冬退下后,屋子里只剩了云冉和宋辰星两人。 云冉有些惊叹的望着宋辰星,像是看陌生人一样。 “怎么了,这么看着我。”宋辰星端起水杯轻抿了一口。 “我觉得小姐你好厉害啊,轻轻松松都把他们降服了。” “哼,”宋辰星低笑,道:“傻瓜,他们怕的不是我,是我身上的地位和以后未知的可能性。俗话说莫欺少年穷,如今,我还没有侍寝,也没有得到皇上宠信,但是日后,谁知道?所以如今,他们才敬我畏我。你要知道,在这宫里,其实什么地位都是假的,只有皇帝的偏爱才是真的,只要你能抓住了,什么地位都唾手而来。可是,这一点,却是任何女人都很难做到的。” “小姐你懂得好多啊,好像忽然之间就变成无所不知的了。有什么秘诀啊,我也想这样。”云冉天真的问道。 “呵,秘诀?做一场一梦十年的梦吧。”宋辰星含糊的说了句,躲进卧房休息了。 013、赌约 之后的几日都很平淡,只是听宫女传小话,说是陛下临幸了苏贵人,之后便抬了她做良娣。别的倒没有什么特殊的。 得此消息,宋辰星只是淡淡的,这与前世是相同的,苏半夏晋了良娣,不过也只是良娣了,她后来一直没有子嗣,皇上待她也很一般。再过上两日,便该是李安然侍寝了。 李安然,想到这个名字时,宋辰星心中只微微一动,全无之前那种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的痛恨了,就连之前看到刘妃时也没有她想象中的愤怒。不仅如此,宋辰星发觉,她心中的怨恨也在慢慢减退。刚刚重生时,她怨愤非常,似乎每一件事都可以提醒她她前世所受的委屈和折磨。可慢慢的,当真正一切重来时,她的愤怒被消磨了,被时间和崭新发生的一切消磨了。她开始反思上一世的种种。 其实,并没有谁真正要置她与万劫不复之地。父亲是想要权势,想要靠着裙带关系往上爬。肖姨娘是为了提升自己在家中的地位。而宫里的女子们无非是妒忌。至于睿文帝,他,他倒是特殊的一个,他虽给了她痛苦,但他也救她出尘埃,给她无上的地位和尊崇。这些人,都没有谁是真正的大恶。可是,就是这些无数的小恶凑在一起,却造就了她不幸的一生。时也,命也啊…… 宋辰星想通了心结,便是通身舒畅,恨不得泡进御湖里,好好凉快一下。这一生,她决对不要再委屈自己,要让自己顺着心意而活。什么恩怨、什么仇恨,她都要把他们泼残茶一样,统统泼掉,现在的宋辰星,是崭新的宋辰星了。 碧瑶宫左偏殿的宫人们都发觉了,这几日宋才人的兴致特别好,时而哼着小调,在花园里松土种花,时而举着伞到御湖边上乘凉。似乎一点儿都没把外面的暗潮涌动放在心上。皇上已经专宠李安然贵人数日了,可碧瑶宫的这几位,却还没有一位得道宠幸。碧瑶宫里的宫人都有些人心惶惶,生怕主子不得宠,自己也没有好前程。 夏暑已经快过完了,秋老虎又来势汹汹。分位高的妃嫔们还可以领到冰块降暑,可她们这些小尘埃就只能抱着西瓜水袋过夏了。 这日,宋辰星实在燥热不过,乘着正午大家都睡午觉的功夫,独自溜到御湖边上,把鞋袜脱了,在水中泡脚。 清澈的湖水拍打在小腿上,褪去了不少暑热。大柳树垂在水边,正好形成了一大块阴凉,宋辰星便靠在树上,听着嘶嘶蝉鸣,打起了小盹儿。 正迷糊睡着呢,朦胧中竟感觉小腿上有什么东西在动。大惊之下,她一下子跳起来,脑袋不知撞在什么东西上,痛的厉害。没等她呼痛呢,旁边倒有别人在 了。抬头一看,竟然是睿文帝。 睿文帝不知带着从哪里找来的草帽,一张俊脸上,鼻子正淌着鼻血,狼狈不堪。 “呀,皇上恕罪,臣妾该死。”宋辰星慌忙上岸,拿出帕子给睿文帝擦血。 “嘘嘘,小声点儿,难道你要把他们都惊出来看朕的糗样吗?”睿文帝不怒反笑,自己拿帕子按住鼻子,也靠着树坐下了,还拍拍身旁的位置道,“你也坐着吧,别怕,是朕的过错,看你睡得香,故意撩你呢,没想到居然把你吓到了。” 宋辰星拘谨的靠着坐了,伸手把裙子往下拉了拉,遮住小腿。 “遮住作甚呢,很好看啊。”睿文帝一边昂着脸止血,一边还斜着眼睛往下看,很好色的模样,却又不令人觉得猥琐,只感觉很诚实,甚至还有点儿可爱。 宋辰星只好又不遮了。 “来,帕子给你,沾点儿水,把爷的血迹擦擦,省的待会儿奴才们见了又大惊小怪的。”睿文帝把脸凑近了点儿,让宋辰星给他擦脸。宋辰星打湿了帕子,面对着那离自己不过两寸有余的脸,竟有些下不去手了。 她前世不是没有和睿文帝亲近过,床第之欢也是常有的,可是这样心平气和的,就像是普通友人一般的交谈,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快点儿啊,难道朕太过俊朗,叫你看傻了?”睿文帝调笑道,露出一口整齐的米牙。 “臣妾这就擦,您别动,仔细又疼了。”宋辰星扶住他的下巴,一点一点的把血迹攒去了。 睿文帝含笑看着她擦,突然趁她不备,在她唇上吻了一下,蜻蜓点水一般的。宋辰星又被惊了一下,帕子都掉水里了。这样轻浮的举动,以往见他在别的宫妃身上使过,她自己倒还从未遇到。 “怎么,又惊到了?你胆子可真小。”睿文帝勾起嘴角在她头上揉了揉。“你可是朕的女人啊,你不是说这后宫女子都是朕的吗?怎么到你身上,就慌了?” 当日在储秀宫,果然有人偷听啊,他连自己和云冉之间的话都知道。 “您突然袭击,臣妾自然惊到了,难道还有人不会被吓到吗?”宋辰星落落大方的答道。 “那自然有,朕就不会被吓到。”睿文帝也脱了鞋袜,把脚浸入湖水里,“嘶,可真凉快,这里倒是个避暑的好地方。” “哪有人不会被吓到的,臣妾不信,除非陛下让臣妾试试。”宋辰星从未见过这样的睿文帝,突然起了童心,想和他玩上一玩儿。 “那好,你试吧,若是你赢了,朕赏赐你,若是你输了,嗯,朕想想,那就得让朕在你身上作幅画。”睿文帝歪着头笑。睿文帝擅书画,可他与人不同的偏好是爱在女子 上作画。前世也曾在宋辰星背上画过几次,那时的宋辰星只觉得屈辱无比。如今想想,若是当做夫妻情趣,倒不是不可以接受。 “那就一言为定!”宋辰星干脆的答应了。 睿文帝眯起眼睛,脸色阴晴不定。“你倒是很不一样,若是换了别的女子,说不得要 嗔怪一番,你却像是很习惯了一样,难道,你早知道朕要提出什么赌注?或者,你早就了解了朕的喜好?” 宋辰星知他是个多疑又喜怒无常的性子,越是慌张解释,越是火上浇油。索性淡淡的答道:“皇上都说了,臣妾是您女人,那您就是臣妾的天,无论您说什么,要做什么,臣妾都会听从,自然就没有什么好 的了。” “这倒是大实话,爱妃果真聪慧,来吧,要怎么试随你,只是朕肯定会赢的”瑞武帝脸上转晴,像小孩儿一样洋洋得意的靠在树上。 “那臣妾斗胆作势用拳头击向皇上的眼睛,若是皇上眨眼了,那便臣妾侥幸赢了,若是皇上没有眨眼,那便是皇上赢了,如何?” “可以,来吧。”睿文帝笑眯眯的用拇指和食指撑着眼皮儿,对宋辰星道。 宋辰星苦笑不得,睿文帝也有这般耍赖的时候啊。 “皇上,您这样,妾身无论如何都输了,那臣妾可是不服气的。” “爱妃莫气嘛,之前你又不曾讲过不许用手支着。这样,算朕输了,爱妃想要什么赏赐?”睿文帝把双手支在脑后, 的桃花眼水光潋滟,懒洋洋的问道。 宋辰星一愣,狠狠的想了一番,究竟要个什么赏赐,可是大的赏赐不敢要,比如说出宫啊见娘亲什么的,财物之类的又怕损了在睿文帝心中的印象,左思右想,一抬眼,看到睿文帝头顶的草帽时,她灵机一动,道:“不如皇上割爱把您头上的草帽赐给妾身吧,臣妾在这树下打盹,正好嫌阳光刺眼呢,有了草帽肯定睡的更香了。” 睿文帝没料到她会提这么个要求,先是一愣,而后抚掌大笑,“爱妃果真识货,这个草帽可是朕亲手编的呢,跟小太监学了许久,才编了这么一个像样的。罢罢,君无戏言,这个草帽是你的了。”说完自己小心翼翼的摘下草帽,扣在宋辰星的头上。 “好了,爱妃,帽子朕给你了,不算食言吧。”睿文帝仔细端详着帽子下面的嫩生生的小脸,忽然凑近 那小巧玲珑的耳垂 了一口,轻声道:“告诉朕你的名字。” “……臣妾……臣妾叫宋辰星……”宋辰星猛的哆嗦了一下,哑声道。 “画里的小美人,朕晚上来寻你,可好?”睿文帝贴在她的耳边,发出的声音几乎是气声了。湿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侧,激起阵阵战栗。 “臣妾……倒履相迎……” 014、守株待兔 心绪不宁的宋辰星回到碧瑶宫时,云冉正到处在寻她。 “主子您去哪里了,到处都没找到您,差点把我吓死了。” “没,我就在宫外走了走,回房吧。” 宋辰星躺在美人榻上,脑海里不断的浮现出前世和睿文帝相处的片段。那时的她已在后宫尘埃里摸爬了三年有余,受尽苦楚的她只想不惜一切代价的向上爬。后来萧贵妃无意间发现了她,给了她机会。她小意奉承着,费尽脑汁的去迎合睿文帝,那个时候,让睿文帝开心,几乎成了她心里最大的追求。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她的努力下,在萧贵妃的刻意帮扶下,她果然得宠了,成了艳压后宫的妃子,睿文帝慷慨的给予她高位和权势。所有欺辱过她的人,都被她不动声色的给打压了。睿文帝对这一切,都是知情的,可他并不在意宫妃们做的这些事情,甚至乐衷于看妃子们争宠所使出的种种手段。对于他而言,后宫中的这些女人,好似没有一个能如他的眼,他不在意这些女人的喜怒哀乐,也不在意究竟是那个女人躺在自己身边。对于睿文帝,宋辰星是从未看透过的。 果然到傍晚时分,敬事房的太监洪公公过来传旨了。洪公公从未来过碧瑶宫传旨,一进宫门便直奔主殿去了,差点儿把李诗画李采女激动的晕过去,结果是洪公公跑错地反了,又转回到偏殿去颁旨。 整个碧瑶宫都沸腾了起来,这是入宫多日来,头一回有碧瑶宫的妃嫔侍寝。传旨的太监走后,其他两殿的宫女太监们都有事无事的在东偏殿门口转悠,不知是要打探些什么。 云冉得知宋辰星要侍寝后,立刻激动的把衣柜打开,为宋辰星挑选侍寝穿的衣物。安顺和平息更是早早的打来了热水供宋辰星沐浴。 宋辰星对于他们这种异样的热情有些哭笑不得。在这宫里,妃子和皇上的床弟之事,竟然也能成为像像年、节一般,值得庆贺的事情。 月上柳梢头,宋辰星只吃了很少的晚饭,便开始为侍寝做准备了,沐浴香汤,梳妆打扮。东夏原本要为她画个 的妆容,她拒绝了,而是自己把一头青丝松松的绾了个髻,不施粉黛,只在唇上摸了一层淡淡的玫瑰蜜糖。宫装也是挑了素净的穿。 “主子,您这是……是不是有些太素了?”云冉有些担心,指着颜色淡的几乎快靠近白色的粉纱宫裙。 “无碍,月下看人,越看越美,我原本年纪就小,若是往 上打扮,更显得不伦不类,就这样吧,皇上当日既然是从画像上看中的,那我就按画中人来妆扮。”宋辰星在头上插上一只玉搔头,结束了梳妆。 “主子主子,皇上来了,快到宫门口了,您是不是去迎接一下儿,因为……那个正殿的李采女就在庭院里站着呢,奴才怕……”安顺飞快的跑进屋来,通风报信。 云冉一听急了,“主子您快去吧,李采女守在那儿,怕是别有图谋。” “慌什么,我去便是了,灯笼拿来。”宋辰星安抚着,自己提了宫灯,提着裙子向宫外迎去,路过守在庭院里的李采女时,宋辰星含笑打了个招呼:“李妹妹,夜露深重,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李诗画脸色惨白的笑了笑,转身走了。 走出宫门,晚风吹来阵阵荷香,一天的燥热全褪去了。宋辰星执着宫灯,立在路边,微风扬起她的青丝和裙纱,远远望去,竟像是要羽化登仙了一般。云冉立在不远处,痴痴看着主子的背影,心中暗叹:“这般好女子,该得世上最好的男子来疼惜。” 远处的灯火逐渐近了,随着灯火而来的,还有关疏影柔媚的低语和睿文帝的笑声。 宋辰星心里一沉,关疏影居然到前面去“偶遇”睿文帝了,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睿文帝一行人慢慢的靠近了宫门,在他们的大灯笼前,宋辰星的小宫灯光芒不足一看。 关疏影暗露得色的立在睿文帝身侧,看得出,她也是精心打扮过的,灯火的印衬下,越发显得 。 “臣妾宋辰星拜见皇上,皇上吉祥安康。”宋辰星盈盈下拜,青丝滑过肩膀,露出半截雪白的脖颈。“臣妾思量不周,望陛下赎罪。” “噢,爱妃何出此言,朕才刚刚到这里,你又有哪里思量不周了?”睿文帝略带惊艳的望着眼前灵怪一般的宋辰星,疑惑道。 “臣妾没有料想到前往碧瑶宫的这条路这般漆黑漫长,竟没有前来迎接皇上,幸好有关姐姐聪慧过人,前来代臣妾迎接,否则,臣妾可真是失礼至极了。”宋辰星抬起头直视着睿文帝的眼睛,双瞳中印着灯火点点,亮的惊人。 睿文帝有片刻的失神,眼神透过她不知看向了何处。 关疏影的笑容僵了一下,很快又柔声道:“臣妾也只是碰巧经过,并非刻意。” “难道关姐姐你不愿去迎接皇上吗?难道皇上不值得您去刻意的等吗?”宋辰星执拗又直白的追问道。 关疏影顿时脸上挂不住了,急忙辩解道:“没有,我没有那个意思,你不要诬陷我。皇上,臣妾是愿意去迎接您的。臣妾特意在哪儿等了许久,绝对没有一丝不甘愿的。” 睿文帝跑远的思绪被关疏影的咋呼声给扯了回来,他低头看着仍蹲跪在地上的宋辰星,那倔强又执拗的样子,像极了他记忆中的人。 “快起来吧,地上潮。”睿文帝弯腰亲手扶起宋辰星。少女的身量才刚刚及他的胸口,似乎轻轻一揽,便可以把她整个的抱入怀里。“进屋去吧,晚上风大。” 宋辰星自然而然的扶住睿文帝的手臂,另一手挑着宫灯照亮前方的路。从后面看来,倒像是夫妻偕行一般。 关疏影不甘放弃,挣扎着又喊了一声皇上。 睿文帝回头看了一眼,低声道:“早些回去歇了吧,别在外面久久徘徊了。”然后便同宋辰星一起,入了偏殿。 关疏影踉跄着退后了两步,捂住嘴,跌跌撞撞的冲回屋里去了。 015、被翻红浪 小巧的闺房里已打扫的一尘不染,新鲜的栀子花插在花瓶里,带来满室清香。 睿文帝陶醉的深吸了一口气,叹道:“星儿这里芳香扑鼻,倒衬的朕的寝宫好似墨池了,全是书墨的味道。” “皇上若是喜欢,臣妾便摘些栀子花,做成香包,皇上放在枕头边或者挂在帐子上,便也可以满室馨香了。”宋辰星端着茶盘放在桌上,为睿文帝斟上茶。 “花香、茶香、人香,香透心脾。”睿文帝 了两下 ,摘下一支插在宋辰星发髻上。 “那臣妾要如何对上?”宋辰星摸摸头上的 ,似笑非笑道。 “这便要看你了,若是答上了有赏,答错了……可是要罚的……”睿文帝凑在她颈侧轻嗅,轻声道。 “哎呀,那可糟糕了,臣妾答不出来该如何是好啊?”宋辰星故作惊慌的叫道,面上毫无慌张之色,反是略带深意的笑着。眼神既单纯又魅惑。 睿文帝一眼望进去,便再难全身而退了。“爱妃你是在向朕讨饶吗?” “臣妾可是个倔强的人呢,才不会讨饶。那臣妾试着对一个,山美、水美、人美,美不胜收?可还算工整。”宋辰星歪着头看他,狡黠的笑。 “工整倒还算工整,不过,这‘人香’和‘人美’可重复了,算不得上佳。”睿文帝好整以暇的斜倚在美人榻上目光灼灼,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映出一道弧影,灯火映衬下,更显的面冠如玉。 016、辰嫔 意识慢慢清醒了,可身体却疲倦的完全无法支配,想动动手指,都抬不起来。 混沌中,听到身侧悉悉索索的声音,还有男人低语。 “别叫醒她,五福去景泰宫说一声,今日宋才人的请安免了。” 脚步声渐远,屋里静了下来。宋辰星竭力睁开双眼,天色已是蒙蒙亮了。她稍稍一动身体,酸胀席卷而来,痛的她险些呻/吟出声。 “云冉、云冉!”声音哑如破锣,不忍耳闻。这一晌贪欢,代价可够大的。 耳房里的云冉很快过来了。 “主子大喜!”云冉微红着脸笑嘻嘻的道。 “打水,我要沐浴。”宋辰星没好气的白她一眼,道。 “早备着呢,我这就要东夏她们抬进来。不过主子您不再睡会儿吗?难得今日不用去请安,皇上临走时交代了,今日的请安免了。” “承宠已经够惹人妒了,若是再恃宠生娇不去请安,那是要有麻烦的。快去吧。” 云冉很快下去了,宋辰星掀开身上的薄被,白皙的肌肤上,吻痕咬痕红红紫紫的一片,姹紫嫣红好不热闹,“真是属狗的,下嘴可真够狠。”宋辰星皱起眉头。 洗了个热水澡,身上的疲惫 总算退去一些。可到梳妆时,又有麻烦了。她的嘴唇昨夜被睿文帝咬破了,此刻红肿一片,看着既打眼又 。 东夏为难道:“主子,您嘴唇上这伤口可难以遮盖,这如何是好啊。” 宋辰星对着镜子仔细打量了一番,索性拿起大红的唇脂沿着嘴唇外围涂抹了起来,直接把一张小嘴抹成了猩红大口,伤口倒是遮住了,可整个人看起来分外的奇怪,像是偷吃了娘亲胭脂的小孩儿。 “罢了,就这样吧,让那些女人们看看笑话,好让她们心里平衡一点儿。别闲得无事来寻我麻烦。”宋辰星整理了发鬓,站起身来。 出殿门跨门槛时,一抬腿,便扯着那私 火辣辣的疼。宋辰星小脸一红,又在心里狠狠骂了几句睿文帝。 正殿的李诗画和兰小柔也刚巧出门,见了宋辰星,李诗画脸上笑容干干的,眼神里抑制不住的嫉妒。兰小柔倒是同往常一样,柔声细语的行了礼后,便跟在宋辰星后面走了。 萧贵妃的景泰宫外一如既往的热闹,宋辰星她们一到这,顿时吸引了在场妃嫔们的眼球。羡慕的嫉妒的眼光纷纷向这边扫来。宋辰星只当做没看见,找了一处僻静的角落站着了。 关疏影从妃嫔堆里走出来,怨恨的瞪向这边,宋辰星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又自顾自的打理着腰侧的玉佩香包。 时辰一到,众妃都涌入景泰宫里,宋辰星忍着 的疼痛慢慢走着。 “宋才人,贵妃娘娘请您入殿呢,您随青玉来吧。”一个身材高挑的宫女逆着人流过来寻宋辰星。 “多谢青玉姑姑。”宋辰星道了谢,随着青玉一起入了正殿,排在妃嫔们的后面。 待请过安、磕过头后,青玉又给宋辰星寻了座位,安顿她坐下。 “今儿个大家来的早,正好本宫有个喜事儿要和大家说说,今个皇上穿了口谕,要抬宋才人为嫔,赐号辰,从今往后,大家要称呼她为辰嫔了。辰嫔,这是皇上口谕,估计旨意也快下来了,你先准备准备吧,本宫会给你另择宫殿。”萧贵妃一如往常的平和近人。 宋辰星一愣,连忙下座跪谢:“谢皇上恩典,谢贵妃娘娘恩典。” 殿里鸦雀无声,似乎都被这个消息给惊了一下。 “辰嫔昨日侍寝有功,是该赏的,只不过……”淑妃迟疑了一会儿,“虽说女子闺名无用避讳皇上名讳,可这封号辰,也和皇上名讳相冲了啊。” 萧贵妃莞尔一笑,道:“淑妃,这封号是皇上定的,辰嫔的姓名中有辰字,用来做封号倒也无可无不可。你若是有疑虑,不如去向皇上求解。” “臣妾哪有什么疑虑,不过是思虑多了罢了。”淑妃摆摆手。“不过这辰嫔既然是嫔了,就该有个嫔的样子,衣着打扮要稍微费点儿心,我瞧这辰嫔的梳妆宫女的技艺还要再长进一些,把辰嫔如花似玉的小脸涂的都走了形了,不如这样,本宫这里有个不错的宫女,最善梳妆,就赐给你了吧!” 一闻此言,宋辰星心往下沉了沉,这么迫不及待就要安插人手了?还没等她开口言谢,萧贵妃说话了。 “妹妹的心思真细,倒显得我思虑不周了,不过妹妹那里人手不如本宫这里充裕,还是留着自己用吧,辰嫔这里,本宫从胭脂坊给她安排一个便是了。” 淑妃面色不变,淡淡的说了句:“那就随姐姐安排吧。” 宋辰星这才松一口气,连忙谢恩。若是被安插了人手在自己身边,那可是大大的不便利,随时要提防她偷传消息,还要忧心她会不会在殿里放些什么不好的东西。 从景泰宫里出来后,宋辰星一直如在云端,怎么忽然就一升三级,还有了封号,有封号的妃嫔比同级无封号的妃嫔是要再高一级的。所以她这等于是升了四级。一下子从不入流的才人,跃升到可以做一宫主位、可入殿请安的嫔了。而且还是睿文帝的口谕,难道是昨夜的床第之事很得他的欢心?又或者,自己这双眼睛,帮了大忙? 回到碧瑶宫,宣旨的太监已经来了,跪在宫门听了旨,领了嫔位的碟册和各类赏赐。宣旨的太监笑容可掬的说:“恭喜娘娘、贺喜娘娘,今儿个一早,皇上就有旨意过来了,小的们紧赶慢赶,赶来给娘娘您报喜呢。” “有劳公公了,云冉打赏。”宋辰星矜持的笑着,云冉上前送上荷包。太监得了好处,满意的走了。 碧瑶宫的其他三位主子就有些惶然了,同处一宫的姐妹忽然摇身一变,跃居嫔位,还有了封号。 关疏影面色铁青的蹲了一蹲,道了声娘娘万福,便托词身体不适,回房了。 宋辰星没有刁难她什么,这种小角色的小把戏,本不值得一看。倒是兰小柔高高兴兴的过来道了声恭喜。 “宋姐姐生的好样貌,性子也好,难怪皇上喜欢。真真是要恭喜姐姐了。”她身旁的宫女小声提醒了她一下,她脸上一愣,连忙改口道:“是辰嫔娘娘才对,小柔逾越了。”在后宫,只有品级差距在三级以内的才能称呼为姐姐,否则都要以分位相称。 “无妨,在这宫里,无需讲究太多。”对于兰小柔,宋辰星一直是心怀善意的,这个天真又羞涩的女子,很难让人讨厌。 李诗画呆站在一边,如丧考妣,宋辰星没有搭理她,直接回了偏殿。这宫中女人太多了,若想出头,就要狠也要准,如她这样,既无眼力又无胆魄的女子,注定是被后宫遗忘的。 017、皇上来访 闺房内 后的味道已基本散去了,留下的仍是那淡淡的栀子花香。睿文帝赠予的草帽还挂在墙上。 宋辰星饶有兴趣的摘下来戴在头上,走到镜子前比划,这帽子样子的丑丑的,手工看着也很粗糙,不少地方的麦秸都没扎紧实。不过联想到是睿文帝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皇帝编的,这帽子也平白生出了不少尊贵感。 躺在美人榻上把玩了一会儿帽子,宋辰星瞌睡虫又来了,昨夜操劳太过,弄得她脑子如今还是昏昏沉沉的。帽子往脸上一扣,不一会儿便睡的香甜。 睿文帝下了早朝,原本打算回书房去作画的,结果鬼死神差的又走到了御湖旁的碧瑶宫。正在宫门口扫地的安顺一抬头,竟见到了皇上,连忙下跪磕头。 “你们主子呢?”睿文帝低头看了看身旁的栀子花。 “回、回皇上,主子在屋里,奴才这就去通传。” “罢了,你做你的事情吧,朕进去看看。”睿文帝掐了一朵捏在手里把玩,熟门熟路的闯进了宋辰星的香闺。 宋辰星沉沉睡着,梦里似乎在爬山,越走越累,像是有什么重物压在身上一般,宋辰星实在是累的受不住,闷哼着睁开眼。 眼前逆着光的是谁?为什么压在我身上? “呀,皇上,您怎么来了?”宋辰星定睛一看,竟然是睿文帝。他笑眯眯的趴在她身上,捻起她的发丝有一下每一下的扫着宋辰星的鼻子。 “怎么,朕不能来啊?若是朕不来,还发现不了你如此喜爱朕做的草帽呢,睡觉都盖在脸上,不嫌闷吗?” 宋辰星躲着睿文帝手里的头发,轻笑道:“皇上,臣妾现在倒有些闷了呢,您好重,压的臣妾快不能呼吸了?” “真的啊!”睿文帝稍稍抬起身子,凑到她脸侧偷了个香。“那昨儿夜可有劳爱妃喽!~” 睿文帝意有所指的调笑道。 宋辰星窘迫不已,一时有些语塞。 “好了好了,朕不撩你了,宣旨的太监来了吧?”睿文帝起身,到桌边坐下。 “嗯,刚刚已经来了,臣妾还没谢陛下恩典呢!”宋辰星说着要下跪,睿文帝连忙拦了。 “爱妃若想谢朕,自然有别的地方可以谢,何苦在地上跪来跪去?刚才萧贵妃那儿的人来回话,说是要给你另择宫殿,你瞧着可有哪一处合心意的?” 宋辰星摇摇头道:“皇上,臣妾能不能不搬宫殿,臣妾喜欢这个碧瑶宫,又凉快,景致又好。” “可这边邻水,湿气重,爱妃冬天不怕冷吗?” “冷也喜欢,喜欢一个东西就要连着它的好和它的坏一起喜欢,那才是真喜欢呢!”宋辰星天真又执拗的抬起头,望着睿文帝认认真真的道。 睿文帝双眼微眯,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说的对……就是要好的和坏的一起喜欢呢!”他起身把宋辰星揽进怀里,低声道:“小宝儿说的真对……” 宋辰星埋首在他怀里,淡淡的笑。这句话,是前世时,睿文帝时常重复的,她虽不太懂其中的深意,但也知道,这必定是他喜欢的。她要不动声色的,让他记住宋辰星这么个人,让他记的牢牢的。五品嫔位还不够安全,她要爬到一个吹不着风、落不着雨,又不会摔下来的地方。 两人温存了一会儿,宋辰星出去端了茶进来,一起进来的还有睿文帝的贴身太监五福。 “皇上,外面有关才人和李采女向皇上请安。”五福进来,瞧了瞧宋辰星的脸色,低声道。 “哼,五福啊,你这奴才怕是收了她们二人的好处吧,不然,又如何敢来触新晋辰嫔的霉头啊。”睿文帝打趣的看了宋辰星一眼,对五福笑骂道。 “皇上别把臣妾说的那样小气,您若想见,见便是了,”宋辰星嘟着嘴,又端着茶盘作势要出去。 “你这奴才把朕的辰嫔气走了,还不快去给朕请回来。”睿文帝笑道。 五福苦着一张脸过来谢罪,“娘娘,奴才真没收她们的好处,只是那二位言辞切切,说是要给皇上请安。奴才只好来问问皇上的意思。” “我才没有那么小气,至于请不请她们进了,皇上您说了算。”宋辰星话虽如此,面色上已带了委屈的神色。 睿文帝最爱见妃嫔为他拈酸吃醋的样子,所以他心情大好,故意对五福道:“那就请她们进来吧。”宋辰星一听,眼圈顿时要红了,扭过身子不肯再看睿文帝。 睿文帝见状,又连忙道:“算了,朕现在不方面,让她们改日再说吧。” 五福如蒙大赦,连忙退下了。 宋辰星脸上这才转晴。 “爱妃还说自己不小气,这不明明是个醋坛子吗?”睿文帝调侃道。 “臣妾才不是醋坛子,应该说皇上您是朵大牡丹才对!”宋辰星挑挑眉头。 “此话怎讲?” “只有皇上您这朵大牡丹在,才会引得如此多的蝴蝶蜜蜂扑过来。”宋辰星狡黠的笑道。 睿文帝听后捧腹大笑,“你还是头一个如此评价朕的呢,之前只有人说真是狗尾巴草,你竟说朕是牡丹花。” “谁这么大胆,居然说皇上您是狗尾巴草啊?”宋辰星闻言,心念一动,故作天真的问道。 “你不认识的,一个故人了。”睿文帝脸上笑容淡了些。“你知道一个男子,有一个什么的爱人,才是最为精致的吗?” “不是应该像皇上一样,后宫佳丽三千?” “不对,不是这样的,朕以为,应当是,当她执笔写字,她提笔的姿势是朕所教导,她写的字,是朕的字体。当她吃饭穿衣,所爱的菜色,与朕类同,所好的色彩,为朕所爱。这样一个,像是……精心雕琢出来的,所有偏爱集于一身的人,才是最精致的爱人。”睿文帝像是沉浸在久远的梦里,黝黑的眼睛透过窗户,远远望向御湖中央。 宋辰星没有打断睿文帝的深思,她几乎已经可以肯定,睿文帝的心里,一定有这么一个人,如他所说,精致无比。她自入宫以来,或多或少的得了睿文帝的一丝垂怜。加上前晚睿文帝说的“那双眼睛”,她也许知道,为什么睿文帝仅凭一副画像,便把她挑如红衫秀女了。 她走到镜前,仔细端详自己的脸,难道真有一位女子,她得了睿文帝的心,而她的面容,却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018、灵宣 睿文帝在碧瑶宫用过午膳后才离去。他一走,宋辰星立刻 在床上。时刻控制自己的表情,一言一笑都要自然的恰到好处,该脸红时脸红,该羞涩时羞涩。宋辰星觉得自己现在完全可以去戏园子里演戏了,太炉火纯青了。只可怜睿文帝身为天子,这宫中带着面具对待他的女子又有何其多?他又能见到几个真实的人? 晚上睿文帝并未再翻她的牌子,只派人送了一本字帖过来,说是皇上惯常练的,让她闲暇时也练练。宋辰星捧着字帖翻来一看,忍不住笑了,是瘦骨嶙峋的瘦金体,字字锋芒毕露。这睿文帝要一个闺阁女子练瘦金体,倒真是别出心裁。联想到他早些时候说的话,宋辰星便又笑不出来了,难道睿文帝是想要自己再精雕细琢一个“精致”?而自己,则成为了他的“原石”?对于这,宋辰星说不出喜忧,如今她没有选择也没有拒绝的资格,一切只能随波逐流,顺其自然吧。 夜深寂寥,云冉已经熟睡了,可宋辰星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时而想到宫中的事,时而又想到宫外,入宫已经一个多月了,不知家中娘亲和小妹过的怎么样,有没有被肖姨娘欺负。不知那盆她亲手栽的葡萄藤发芽了没有。不知那熙熙攘攘的南大街,可还有那卖药的少年。 宋辰星轻轻推开房门,走进院子里。 值夜的安顺靠着墙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盹儿。也许是宋辰星的脚步惊着他了,他一个激灵站直起来。 “主子?您怎么还没睡啊,是要喝水吗?” “不,我睡不着,想去湖边走走,你给我拿个宫灯过来吧。” 安顺有些迟疑,小心翼翼的说道:“主子,这三更半夜的,您要出去啊?要不奴才陪着您一块儿吧,不然您一个人。” “不用,你快些拿灯来吧,我就在湖边,又不远,这是宫里,你无须担心。” 安顺只好去取了一只宫灯,又为宋辰星把宫门打开。“主子,奴才就在这儿候着,您早些回来啊!” 宫里的各个宫门到了戌时都要落钥,严禁宫人外出走动的。不过这也只是说说罢了,也没有谁来真正管这个。只有晚间巡逻的太监嬷嬷们会四下看看,有时遇到一两个偷出宫门玩耍的太监宫女,也只是训骂一顿,送回各自宫里。 深夜的湖边分外静寂,只有星星点点的虫鸣声。微黄的盈月悬挑半空,映的水面波光粼粼的一片。枯萎的荷叶形单影只的立在水里,只有随着夜风吹来的淡淡荷香,能证明它们曾经有多骄傲。 沿着湖边慢慢走着,风吹青丝缠绵绕,裙衫飞舞几欲飘。宋辰星不觉得冷,反而觉得由心到身的舒爽,她索性张开双臂,闭上双眼面对着湖面任由夜风吹打。只有在这一刻,她才觉得,她是自由的,是真实的。 “你、你是仙女吗?”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细嫩的嗓音。 宋辰星一惊,险些把手里的宫灯落到水里。她飞快的转头一看,竟然是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小男孩儿。男孩瘦瘦的,穿着灰色的棉布短褂,半长不短的头发在头上扎了一个小揪揪。宋辰星提高宫灯,照亮了那孩子的脸。身上虽然瘦,脸上倒还嘟嘟的,眼睛很大,黝黑的瞳孔几乎要占满整个眼眶。是个长相精致的小小少年。 “你又是谁呢?”宋辰星蹲 来和小男孩对视。 “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不是仙女呢。”小男孩 了一下,双手扯着衣角,很不自在的挪开视线。 “我不是仙女,我是凡人。难道你是仙童吗?”宋辰星童心来复,也学着小男孩奶声奶气的声音回答道。 “啊?不是仙女啊……”小男孩失望的把小脸儿皱成一团。“那姐姐你是谁啊,我也不是仙童,我是灵宣。” “灵宣?你的名字吗?”宋辰星心里飞快的思量着,灵字是睿文帝皇子一辈的,这宫中的小孩儿,名字里又有个灵字,难道是皇子?可皇子又为何深更半夜独自在这呢?穿着打扮也这般寒酸? “恩,我娘说,这名字是我父皇给取的呢。姐姐,你一个人在这么黑的地方,不害怕吗?”灵宣也学宋辰星的样子蹲在地上,小手捧着 的脸。 “你瞧,我有灯啊?所以我不怕呢,你怎么一个人出来了,你娘是哪一宫的妃子啊?”宋辰星这下可以确定眼前这个小家伙确实是睿文帝的儿子了。只是她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叫灵宣的小皇子。似乎是被人刻意给遗忘了一般。 睿文帝子嗣不丰,只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周贵嫔育有一子一女,女儿升平公主今年应当是十岁了,而儿子才三岁。淑妃育有一女,尚未满周岁。上官婕妤育了一子,是大皇子,今年十五,资质愚钝,不受睿文帝所喜。不过她抱养了难产而死的李小仪的女儿,也算是儿女双全。萧贵妃也有一个皇子,但先天有些不足,两岁多了还不能下地行走。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个尚未见过面的柳妃,她身子不好,生二皇子的时候身体落下了病根,每日与药汤相伴。宫里的其他妃嫔都不常去走动,怕过了病气。 “我娘是柳妃,我们住在湖那边的翘屏宫,离这里很近哦!”果然是柳妃的儿子。堂堂二皇子,正二品柳妃的孩子,怎么会大半夜跑出来,还穿的这么单薄? 宋辰星摸摸小孩儿的手,果然是冰凉的。“灵宣,你怎么穿的这样少,又这么晚出来,你母妃不会担心吗?” 灵宣摇摇头说:“我娘身子不好,早早就睡了,我是偷偷出来的,梅香姑姑不让我点灯写字,说宫里份例不够,我就出来到湖边沙地上写了。” “倒是个用功的好孩子呢!”宋辰星心疼的摸摸他的头,柳妃好歹也是二品大妃,怎么会沦落到连给孩子点灯的份例都没了呢?“你们宫里平时吃穿用度怎么样啊?” “梅香姑姑说是大不如前,不过以前是什么样子我都不记得了,现在每三天有肉吃,每一季都有新衣裳穿,姐姐你看,我身上的就是梅香姑姑给我做的新衣服,还给我做了鞋呢。”孩子天真的把衣服显摆给宋辰星看。 “恩,梅香姑姑的手艺真好,缝的真好看!”宋辰星微笑着夸赞道。“来,姐姐把宫灯送给你,你快提着回宫吧,宫灯里的油是新加的,估计可以用几天呢,你可以用这个等来练字了。” 灵宣惊喜的看着精致小巧的宫灯,伸手摸了摸,又皱着脸道:“姐姐,我娘肯定不会同意我要姐姐的东西的,之前别人给我糕点吃,我拿了,回去娘还打我手心了呢!” “傻瓜,姐姐这是灯,不是吃的,再说,姐姐借给你用还不行吗?你把灯油用完了,再还给我,我再给你换一个有灯油的。” 灵宣小心翼翼的接过宫灯,小脸笑开成一朵花了。“姐姐你真好,那我回去啦?” “嗯,回去吧,路上小心些。” 灵宣提着宫灯向回走了,没走几步,他又回转来,望着宋辰星认真道:“姐姐,你晚上还出来吗?你若是出来,我就每天来找你玩儿。”宋辰星失笑,难为自己还讨了这孩子喜欢,“姐姐不能每天都出来的。” 小孩儿顿时失望的垂下了眼。 “不过,每隔个三四天,倒可以出来玩儿一次,如何?” 小孩儿顿时笑逐颜开的,连声道:“好的好的,那我过三天后再来找姐姐。”说完,飞快的往回跑了。 019、病来如山倒 宋辰星目送着孩子隐入夜色中,心中愈发的思念家里的娘亲妹妹了。其实总说自己命运坎坷,只是未曾对比罢了。想这灵宣,堂堂皇子,日子过得竟比普通殷实人家少爷还不堪。在惯是踩低捧高的宫里,还不知要受多少委屈。这宫里,向来是子凭母贵,只有母亲分位高了,孩子才能得到更多关注,若是舅家势力再大一些,孩子以后的前途,就更是通畅。也不知这柳妃是怎么失了宠,落到这个境地。 回到碧瑶宫时天色已蒙蒙亮了,宋辰星带着一身的露水潮气进了屋,头发都被露水湿了。云冉还熟睡着,她也不想吵醒别人,就自己换了衣服,拿帕子把头发擦了擦, 小眯一会儿。结果这一睡,就惹麻烦了。 夜里吹多了寒风,又沾了露水,这一睡,宋辰星便起了高烧。烧的脸色通红,昏睡不起。云冉叫她起床时被吓了一跳,连忙冲出去叫人寻太医过来。 宋辰星觉得自己像是躺在灼烫的炉子里,热浪滚滚袭来,她却无处可躲,只能束手无策的让炉火把她烧成灰烬。 半睡半醒之间,她挣扎着睁开眼,云冉正在给她用巾帕冷敷,见她醒来连声问:“主子,您哪里难受?要不要喝水?” “云冉……叫南春去、景泰宫报病、说我病了不能请安……”宋辰星气喘吁吁,嗓子里 的,胸口像压了大石头一般,浑身都没有力气,每说一句话,都要歇会儿。 “嗯,主子,南春已经去了,您放心歇着,安顺去请太医了,太医很快就来了。”云冉急的眼眶通红,怎么忽然就病的这样厉害,夜里主子出去了,她睡的死沉,居然一点儿动静都没听到。 “还有、若是别人问我为何生病……切记要说,是夜里摘花受凉……悄悄去摘些新鲜的栀子花回来,把上次做的香包拿出来包好……记得吗?” “知道了,主子,您安心歇着。” 景泰宫里依旧是莺声燕语,脂粉飘香。三十多个姿容各异的女子叽叽喳喳,真是让人听来头脑发昏。 萧贵妃 鬓角,厌倦的扫了一眼殿下的女子们,这种日子,她真是受够了。 “妹妹们,你们静一静,本宫有话要讲。”殿里顿时静了下来。 “昨日皇上在景泰宫歇了,说是有最近政务繁忙,有不少妹妹都被冷落了,打算今儿早来坐坐,估计这会儿要下朝了,说不得一会儿就到了,你们谁要梳妆打扮的,可快些啊,莫说本宫没提醒你们。”萧贵妃面带笑意,说笑道。众妃嫔一听,都是喜笑颜开的,她们中的不少,已有近一个月没有被翻过牌子了,如今能见到皇上,自然是莫大的好事儿。 淑妃转了转手腕上的金镶玉镯子,慢悠悠的道:“咱们这些女人啊,哪个出门不是又抹又描的,不打扮精致了,都不肯见人。呦,说到这儿,昨儿个新晋的辰嫔呢?姐姐您昨儿个赐她了梳妆丫头,让我来瞧瞧打扮好了,是个何等的小美人儿。” 萧贵妃淡淡瞟了一眼淑妃,柔声道:“辰嫔那丫头,年纪小,也不懂得照顾自个儿,夜里不知是受了寒还是怎么了,今儿个一早,病的起不了床,刚刚奴才来报,说是发高热了。” “呦,这昨儿个才晋的位,今儿就病倒了,莫不是喜气太重,给冲了吧,还是说八字太轻,当不得高位啊!”淑妃嗓音尖尖的,说起话来是声如莺啼,悦耳非常,只是这话的内容,则刻薄太过,说宋辰星没那个命得高位。 “谁八字轻了?”睿文帝静悄悄的从侧殿进来,朗声问道。 “皇上万福,刚说到您,您就来了。”萧贵妃连忙起身行礼。其他众妃也纷纷起身,请安声抑扬顿挫,颇有大珠小珠落玉盘之势。 睿文帝在萧贵妃的位上坐下了,摆摆手道:“爱妃们都起来坐吧,都是自家人,不用拘谨。韵儿你也坐。” “臣妾岂能和皇上您并排座,青玉,搬凳子过来。”萧贵妃笑着推辞了。 “这又如何,快坐吧。”睿文帝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了。 淑妃不着声色的握紧了拳头,染了红蔻丹的指甲深深刺入掌心。 “对了淑妃,刚进来时听你说谁八字轻啊。”睿文帝想起刚才听到的话。 淑妃连忙起身回话道:“回皇上话,臣妾刚刚和姐姐聊到昨日新晋的辰嫔,她宫里的奴才刚才来报病,说是辰嫔病的起不了声,高热呢。臣妾一时没管住嘴,说了句俏皮话,望皇上恕罪。” “这倒真是个俏皮话了,能进后宫的女子哪个八字不是钦天监仔细算了的,各位爱妃的八字可都是旺夫的八字哦!”睿文帝望了淑妃一眼,也说笑起来,只是这笑未入眼,让淑妃后背一冷,低头不语了。 “也不知辰嫔病况如何,待会儿臣妾让奴才们去看看,不过辰嫔年纪轻,身子骨好,应该没有大碍的。”萧贵妃不着声色的又把话引回辰嫔的病情上,她既然决意要扶辰嫔起来,那便要做的周周到到的。 “也无需叫奴才去了,朕不是记得她们宫里还住着几个才人采女的,这会儿不在外面请安吗,叫进来问问便知道了。”睿文帝想到宋辰星的小脸,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皇上所言极是,青玉,去叫碧瑶宫的关才人进来。” 关疏影很快被青玉带了进来,她起初不知皇上在里面,结果一进门,见了上座的皇上,慌的差点儿拐了脚。 “臣妾关疏影请皇上安,请各位娘娘安。” “关才人,你和辰嫔是一个宫的,今日辰嫔卧床不起,你可知她病情如何了,怎么会一下病这样重。莫非是碧瑶宫邻水,湿气太重?”萧贵妃柔声问道。 关疏影只当是自己姿容出色,引萧贵妃看中了才让她进内殿,没想到却是为了宋辰星的事,心里对宋辰星更是怨恨几分。 “回贵妃娘娘的话,臣妾早晨出来时,便听闻说辰嫔娘娘病了,只是当时太医未来,臣妾也不敢贸然打扰,只听说是高烧不退,整个人昏睡着。听昨儿夜值夜的奴才说,夜里瞧见辰嫔一个人出宫去了,想来是那时候受了寒气。” “哦?辰嫔半夜一个人出宫做什么?”睿文帝心中生疑,“罢了,朕还有事,爱妃们自便吧。”睿文帝理理袖子,大步流星的走了。 20、君心难惹 太医很快来了,诊了脉,说是风寒。风寒这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是个粘缠的病。云冉她们一拿了药方,就赶快去熬药。 宋辰星朦胧之间被扶起来喂了药,又昏睡过去。梦里像是回到了前世的时光,云冉没了,娘亲也死了,小妹慧月被肖姨娘许给了一个破落户,不知下落。忽然间这世上她在意的人,统统失去了影踪,只余她一个在这里苦苦挣扎。为什么还要这么痛苦的活着呢,早早自己了断不是更好? 睿文帝面色阴沉的盯着着床上昏睡呓语着娘亲、小妹的女人,道:“怎么会烧成这样,太医是吃闲饭的吗?” 一旁候着听旨的太医连忙跪下道:“回皇上,小贵人这病来凶急,这药喂下去还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需要让小贵人发发汗,热气一出来,便好了。” “五福,去盯着他们煎药,煎好了便送进来,还有,把昨晚上值夜的奴才给朕叫进来。” 五福领旨去了,没一会儿,安顺进来了。 他一进来便吓的腿如筛糠,跪在地上动弹不得。因为无论如何,他今儿这失职之罪,是逃不掉了。 “昨儿个夜里,辰嫔出去了,你可知道!”睿文帝捏了捏宋辰星露在被外的手指,沉声问道。 “回、回皇上,主子夜里说睡不着,要小的给拿了灯,说出去散散步。” “散步?那又是几时回来的?” “当时天已蒙蒙亮了,大概是寅时时分。” 睿文帝面无表情,手指轻轻敲打着桌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立在一旁伺候的云冉偷偷看了一眼皇上的表情,壮着胆子跪下道:“皇上,奴婢知道主子是为什么夜里出门。” “哦?你说。” “主子私下对奴婢说过,说皇上您最爱这屋里的栀子花香,要给您做几个香袋,只是这栀子花一沾了露水太阳,就泛黄,香气也有影响。所以夜里摘的最好。昨儿夜主子起身要去摘花,奴婢说奴婢可以代劳,可主子不肯,说是给皇上您的东西,一定要她亲手去做。奴婢一再劝了,可主子还是自己去了,还不许奴婢跟着,说是扰了她的心意。若是奴婢知道,主子这一去就病成这样,昨夜哪怕打死奴婢,都不让主子出门儿!”云冉双眼含泪,说的情真意切。 睿文帝放在桌上的手,慢慢收紧了,他转头看向床上还烧的满脸通红的宋辰星,挥手退下了屋里的奴才们。 云冉见状,松了一口气,扶着还 的站不起来的安顺出去了。 “你这女人,瞧着倒是个聪明的,怎么做起事儿来却这么傻?”睿文帝掐掐宋辰星 的脸,自己挽了袖子,绞起巾帕给她擦了脸。 “娘……娘……”宋辰星昏昏沉沉的呓语着,脸庞依恋的摩挲着睿文帝的手。 “瞧清楚了,傻丫头,朕可不是你娘,朕是你男人!”睿文帝轻笑,凑到床头轻啄了一口  傍晚时分,宋辰星才悠然转醒,只觉得咽干舌燥,浑身酸痛无力。一双手扶起她的后脑,温热的带着苦涩气息的汤药抵到她的嘴边。那味道,闻来都令人发呕。她紧锁双眉,把头扭到一边,“云冉……我不喝这东西,苦,拿走……” “呦,朕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那个人病了不喝药就能好了,良药苦口嘛!”睿文帝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 宋辰星一惊,瞪大眼睛仰头去看,“皇上……?” “星儿这个样子真是分外的可爱,又呆又愣!”睿文帝打趣道,趁着她发愣的机会,塞了一勺汤药进去。 宋辰星的脸顿时皱成一团,想吐出来,又顾忌睿文帝在身边,只能勉强咽下去了。 “这么苦啊,我来尝尝看!”睿文帝放下药碗,低头 舔宋辰星的嘴唇,“唔,确实挺苦的,爱妃还是快些趁热喝了,免得冷了就更苦了。” 旁边伺候的云冉含笑送上润口的蜜饯,宋辰星无奈,只得捧了碗,一咬牙,全喝了。 漱了口,又吃了蜜饯,好歹才把嘴里的味儿压下来。 “爱妃这病来如山倒,可真真把朕吓唬到了,之前朕说要给你调换宫殿,你不肯,如今可好,着凉了吧!” “让皇上您忧心了,臣妾如今有疾在身,皇上您在这屋里,切莫过了病气给您,那臣妾罪过可大了。” “既然怕过了病气给朕,那就快些好起来。半夜三更的,你不睡觉,去摘什么花儿呢?你的身子骨,比香袋重要的多。”睿文帝摸了摸她的额发,柔声道。 宋辰星闻言,知道云冉按她交代的做了。她羞涩的扭过头,低声道:“臣妾没有大用,不能帮皇上你分忧,惟有为您做点儿小事儿,让您开心一点儿。” 睿文帝眼神柔软的落在她身上,没有讲话,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摩挲她的头顶。 021、钓鱼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宋辰星这一病,让她很遭了一番罪,每天的苦药汤都让她苦不堪言了。 睿文帝那日在这里照顾的消息传出后,女人们的酸气儿恨不得把这后宫变成了醋缸。这宫里生过病的妃嫔不少,可是能让睿文帝亲自照料了一天的,可真是少之又少,除了萧贵妃在生养小皇子是损伤了身子,睿文帝曾在外守候了一夜外,还未曾有哪个妃嫔享受过这种待遇。此时的宋辰星可真正成了后宫女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不过恨归恨,面上功夫还是要做的。萧贵妃免了她半个月的请安,还送了不少补品过来,其他的妃嫔也多多少少的送来一些礼物。加上睿文帝赐下的补品,宋辰星的库房很快便满了。 养了两天病,宋辰星精神也好了许多,可以下床走动了,但还是明显憔悴了不少,脸色惨白,人也清减了。 一大清早,北冬用熬药的小炉子给宋辰星熬了些燕窝粥补身体,宋辰星正捧着碗小口小口的喝着,云冉进来了。 “主子,隔壁的兰采女和李采女来了,说是来探望您的。” “这个时候来了,请她们进来吧 。”宋辰星放下喝了一半的粥,端起清茶漱口。没一会儿,兰小柔和李诗画便婷婷袅袅的进来了。 “请辰嫔娘娘安!” “两位妹妹快请起吧,坐下说话,云冉上茶点。”宋辰星虚扶了一把,请她们二人在桌边坐下。 “辰嫔娘娘这一病,非但没有减颜色,倒增了几分弱柳扶风之感呢,楚楚可怜的!”李诗画小意打量着宋辰星的脸色,略带讨好的奉承着。 “哪里,这几日病的人形容枯槁的,真是快没脸出去见人了。”宋辰星笑道。 兰小柔捂嘴笑了下,道:“辰嫔娘娘您要是无脸见人,那臣妾可就无地自容了。您身体好些了吗?瞧着精神倒是不错。” “已经好多了,也不发热了,但是太医说还是要调养,毕竟秋天干燥,虚火上升。妹妹你们也要注意身体。” 东聊西扯的说了半天,李诗画有些坐不住了,她眼神四下瞟了瞟,压低声音对宋辰星道:“辰嫔娘娘,昨日请安回来时,关才人被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又叫进去了,不知说了些什么,然后臣妾身边的值夜太监就都被叫走问话了,回来说是有人问他们前夜有可曾看见娘娘您出宫门。” 宋辰星轻轻把茶杯放进茶盘儿里,发出的一声轻响。 “李妹妹的意思是说,关才人在贵妃娘娘那里,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臣妾不敢妄言,不过这前后半个时辰的时间,确实太巧了。所以臣妾一觉得不对,就想来告诉娘娘您,可是您身体不适,也就拖到了今天。”李诗画满脸堆笑。 “罢了,今儿我有些体乏,就不多留你们了,云冉,把昨个内务司送来的燕窝给两位妹妹包些回去,这燕窝是养生的好物,妹妹们也多多照看好自己的身体,往后若是承宠,身体不好,可是不行的。”宋辰星意有所指道。 李诗画激动的眼睛都要发光了,连声谢恩。 她们两人出去后,云冉端着又热过的燕窝送进来。 “真是险险的一关啊……”捧着暖暖的粥碗,寒气却从心底上来了。也许是重生让她知晓了未来的大事走向,所以连带着她的自信也 了,在宫中赖以生存的谨慎,却消减了不少。夜出宫门,无论在哪个宫里都是忌讳的吧,更何况,这个碧瑶宫,也不是铁板一块。几个虎视眈眈的女人,正等着她犯错呢,她却傻傻的把短处伸到人家面前。即使萧贵妃不找关疏影询问情况,关疏影肯定也会自己找上门儿去。到时不管是为何原因,单是不守宫规一条,便有可能让皇上厌弃。 “是啊,主子,前天皇上来时,还特意找了安顺来问话。最后眼见着事情不妙,我连忙按主子您交代的话跟皇上说了,皇上脸色才好了些。以后可千万别夜里出去了,若是睡不着,就叫我一起到院子里转转。”云冉有些后怕。 “不过……倒也不是一点儿好处也没有,欲扬先抑,皇上在猜疑过后得知真相,会更加信任我。而且……倒可以演一出钓鱼的好戏,若无鱼上钩便罢,若有鱼上钩,倒可以让她们狠狠难受一把。”宋辰星搅了搅燕窝粥,然后慢慢的一口饮尽。 秋老虎一去,天气便真正进了秋天了,下了场小雨,凉丝丝的寒意,便清晰的透露出来。午后,宋辰星披了披风,裹得严严实实的,扶着云冉和南春的手,出了碧瑶宫。 她要去找一个同盟者,而且是个强有力的援手。钓鱼、钓鱼,谁知道最后钓出来的是怎样的一条大鱼呢,若是太大,自己吃不了,那岂不是要兜着走。 而在她们出宫之后,也有一人带着宫女太监出宫了,不过两人的路线却是反的。 宋辰星到了景泰宫,求见萧贵妃。萧贵妃正哄着小皇子睡觉,听闻是辰嫔来了,便把皇子交给奶娘照顾,自己出来见客。 “请贵妃娘娘安,娘娘福寿安康!”宋辰星跪地行礼。 “客套什么,你身子还没大好呢,快些起来坐下吧。”萧贵妃柔柔说道。 宋辰星还是规规矩矩把礼行完了才起身坐下。 “身子好些了没,怎么还没大好就出来受风?” “谢娘娘关心,已经好多了,想到几日未曾来请安,心中实在惶恐不安,所以想来拜见娘娘。”宋辰星恭恭敬敬的说道。 萧贵妃笑了笑,“你这丫头,这般重礼数,倒不像是你这个年纪的了。” “娘娘,除了请安之外,臣妾,还有一事,想禀告娘娘,只是,又有些不知当讲不当讲。”宋辰星做出犹豫的神色。 “说吧,都来了,还有什么不可说的。” “那臣妾便直说了,臣妾近日在御湖边上遇到一个孩童,七八岁模样,长的机灵可爱。臣妾不禁想到家中幼弟,所以上前和他说了几句话,结果一问才知,那孩童竟然是二皇子。臣妾大惊,因为那二皇子身上衣着实在是简陋,小小孩童竟然穿的是粗棉衣裳,而且单薄不堪。臣妾问他为何独自在湖边徘徊,二皇子说,他在湖边沙地上练字,因为宫中用度不够,没法让他写字。臣妾当时听了真是心酸不已,这是皇上的骨肉,便是不受宠爱了,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境地。”宋辰星直白的说了,她了解萧贵妃,知道什么当讲,什么不当讲。 萧贵妃面色沉了沉,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低声道:“辰嫔,这话你逾越了。” “是,臣妾有罪,只是,臣妾家中幼弟,方六岁便已是家中霸王,众人宠着哄着。可对比二皇子,小小年纪,识得进退,懂事懂礼。实在是难得,也实在是令人心疼。” “辰嫔,本宫对你很好奇!”萧贵妃突然话锋一转,饶有兴趣的看着宋辰星,“本宫统领后宫,这宫中大事小事,几乎没有本宫不知道,为何你就敢把这话拿到本宫面前来说,要知道,这宫里,知道柳妃和二皇子事情的妃嫔不在少数,唯独你来说了。难道你不猜测,宫人如此怠慢他们,是出于本宫授意吗?” “不,贵妃娘娘,臣妾虽然接触您不多,但是臣妾深刻感受到您是一个宅心仁厚的人,即使柳妃娘娘做错了事,或者、或者得罪了您,您也绝对不会在用度上面责罚他们。您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不会做这种事的。” “呵,你倒是了解本宫。不错,这事儿确实不是本宫安排的,但是本宫是知情的,只是不想管罢了,因为做这件事的人,是个难缠又讨人厌的恶妇。本宫懒得管。”萧贵妃冷笑道。 “可是贵妃娘娘,皇上如今是不知情的,若是皇上知道了,会不会……”宋辰星留了半句话没有说。 “本宫还盼着皇上早日知道呢,只是懒得去掺合。”萧贵妃别有深意的说道。 “那若是臣妾有机会让皇上知道这件事呢?” “那本宫就等着看那恶妇的好戏了……”萧贵妃愉悦的笑出了声。“顺便再加一脚,让那恶妇跌进尘埃。” 宋辰星心里石头落了地,轻声道:“那臣妾明白了,臣妾告退” 022、三日之约 回到碧瑶宫,宋辰星又趁热喝了碗药,躺下休息。 “云冉,你去库房找找,有没有好的笔墨纸砚,给我找一套出来,还有我自家里带来的几本书,一起包一个包裹给我。”宋辰星道。 “我这就去,只是主子您要这些做什么,若是送礼,倒是有不少别的好东西呢。单送笔墨纸砚会不会寒酸了一些。”云冉好奇道。 宋辰星浅笑,道:“就是这份寒酸的礼,我今天夜里要去钓一钓鱼,瞧瞧看有没有人上钩。” “啊?主子,您晚上又要出去啊,您身体可还没好呢,为什么又要冒险呢?上次您夜里出宫皇上已经不快了。若是再被人捅到皇上哪儿去,主子您可要受委屈了!”云冉着急了。 “别担心,我还就怕没人往皇上那儿捅呢!” “那让奴婢代您去吧,如果被人说了,就说是我自己偷溜出去的,他们也不好找主子麻烦。” “不可,若是你去了,如果有心人想抓个现行儿,抓到你了,那他们对你可不会那么客气,打打骂骂是少不了的。若是我,她们可不敢如此嚣张。再说,我要去见的那个人,与我可是有约的,总不好失约于人吧。”宋辰星说着,想起灵宣那 的小脸,顿时心情愉悦了起来。 云冉大吃一惊,不敢置信的悄声道:“主子,您还约了人啊!!这、这如何是好啊!”云冉又惊又怕,急的团团转。 宋辰星好笑的看着她,道:“你别转了,老实坐下吧,我做事你不放心么?肯定是心中有数才会去做的。只管把你的心放在肚子里。等着看我如何钓条大鱼上来。” 夜深了,小雨淅淅沥沥的下个没完,秋风卷着落叶,吹来入骨的寒凉。看到这天气,宋辰星不由得有些担心,那灵宣今日会不会出来,若是没出来,便罢,若是出来了,又可曾多穿几件衣服,带着把油纸伞呢? “再加件斗篷吧,可别又着凉。”云冉恨不得把冬日里的棉衣都拿出来穿在宋辰星身上。 “好了好了,不过是一会儿时间,穿这样多,走路都累了。把包裹给我吧,再给我拿盏装满灯油的宫灯!” 宋辰星左手执伞,右手提着灯,手臂上还挂着一个小包袱,在云冉惴惴不安的眼光中,走出来碧瑶宫的大门。云冉望着主子的背影,叹了口气,转身回屋了。她前脚回屋,后脚就有一个太监从对面偏殿里出来,也跟着出宫了。 宋辰星沿着上一次的路线向翘屏宫的方向走去。寒风瑟瑟的,吹得宫灯里的火苗惶惶的。宋辰星心里也忐忑起来,若是今日灵宣没来,这鱼怕是钓不着了,不过也无妨,贵妃娘娘那里已经提前招呼了,便是灵宣没来,只要有人借着她出宫的由头生事,她都可以把翘屏宫的事情暴露出来。 没走一会儿,便看到湖边有点点灯光,过去一看,果然是提着灯的灵宣,他没打伞,躲在树下被雨水淋的瑟瑟发抖。 “姐姐!你来啦?”灵宣见宋辰星来了,搓搓被冻木的小手,开心的迎过来。 “你怎么没有打伞啊,这样大的雨,会淋湿头发,会生病的。”宋辰星连忙用伞挡住他。 灵宣应景的打了个大喷嚏,“你瞧,是不是着凉了?给快擦擦脸。”宋辰星把手里的宫灯递给灵宣,又从袖子里掏出帕子给他擦脸。“我还给你带了一些笔墨纸砚的,也不知你用得上吗,这柄灯油也是满的,你可以用上几日了。” “嗯,谢谢你姐姐,”灵宣有些羞愧的抓抓脑袋,“今天梅香姑姑不让我出来的,我和她说我跟姐姐你有约,说姐姐要给我拿灯,她才让我出来,可是姐姐,我不是为了你送我灯才出来找你玩儿的。就算什么都没有,我也愿意和姐姐说话、和姐姐一起玩儿的。” “傻瓜,这又有什么,如果下次宫里缺什么东西,和我说便是了,我会帮你的。来,把伞也拿着吧,三日之约依然有效噢,但是如果再遇上这种下雨或者下雪的天气,就不要出来了,如果我有事不能出来,会让我的丫头出来找你的。记住了吗?”宋辰星摸摸灵宣 的额发,柔声道。 灵宣眨巴眨巴眼睛,小声道:“姐姐,你是宫女吗?梅香姑姑说你可能是宫女,可是宫女又怎么有丫头呢?难道你也是我父皇的妃子吗?” “我……是的,我是你父皇的一个嫔妾,”宋辰星看着这孩子清澈的眼睛,忽然觉得告诉他这些,是一件很愧疚的事情。 孩子的眼光忽然黯淡了,“原来你也是同我娘一样的啊……” 宋辰星想说些什么安慰他,可是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正在这时,不远处忽然有了大动静,人声鼎沸的,像是有不少人朝着这边跑来。灵宣小脸被吓的煞白,连忙扯着宋辰星的裙子道:“姐姐快跑,肯定是夜巡的人来了。” “没事,姐姐不怕,你快些回去吧,你人小,他们瞧不到你。我没事,他们不敢拿我如何。”宋辰星连忙把包裹 他怀里,催促他快走。 “不行,男子汉敢作敢当,怎么能留姐姐一个人在这儿!”灵宣眼泪花花在眼眶里打转,就是不肯走。 “呆瓜,你不走,会给你娘惹麻烦的!”宋辰星无奈,其实,不管灵宣走不走,今天的事情他都无法置身事外,因为很快,她就会在皇上和贵妃面前全盘托出了,只是不知道,灵宣对此是高兴还是难过呢? 巡夜的婆子和太监们很快来了,领头的一个五大三粗的嬷嬷气势汹汹的冲过来,大吼道:“你是哪宫的宫女,居然如此大胆,落匙了,还敢在外乱跑,还私会汉子!!” 宋辰星把灵宣挡在身后,冷冷道:“说话放尊重一些,不然本宫怕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嬷嬷被唬住了,往后退了两步,狐疑道:“那你是哪一宫的娘娘,为什么这个时候还在宫外?” “本宫是碧瑶宫的辰嫔,至于为什么在此,用不着向你个奴才禀告吧!!” 从那婆子身后站出一个小个子太监,太监不阴不阳的笑了两声,道:“娘娘是不用向奴才们禀报,不过贵妃娘娘有令,凡是捉到妃嫔落匙后出宫的,都得带去见她,娘娘您请吧!” 宋辰星拉过灵宣冰凉的小手,扫了一眼来人,直直走在前头。 到景泰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领头的嬷嬷上去拍了拍门,很快,便有一个太监开门出来了。 “张嬷嬷,你这时候来打门,有什么要紧事情吗?” “李小公公,我们夜巡时碰巧抓到碧瑶宫的辰嫔在和男子私会,特来此求见贵妃娘娘,看此事如何处置。”张嬷嬷满脸堆笑的凑上去道。 “噢,那好吧,你们等等,我去里头问问看娘娘歇了没。”李公公说完又进去了。 没过一会儿,萧贵妃身边的大宫女青玉出来了。 “请辰嫔娘娘安,主子今儿个正好歇的晚,外面凉,您快进来吧。”青玉和颜悦色的和宋辰星行了礼,灵宣从宋辰星身后露出半个头,瞧了青玉一眼。青玉一看到灵宣,脸色微变,但未说话,只低着头请他们二人进去。 “青玉姑姑,”刚刚那小个子太监快步走到青玉身边,“姑姑,您看这宫防是大事,今儿个负责管理宫防的是淑妃娘娘,这事儿是不是也禀告淑妃娘娘一声?” “禀告?你若是愿意禀告就去,不愿就不去,又何苦问我呢?我不过是个奴才,又岂能给你做主!”青玉冷冷回道,跟在宋辰星身 去了。 那小个子太监和张嬷嬷面面相觑,然后各自派了一个小太监去禀告淑妃娘娘了。 023、请君入瓮 进入内殿,萧贵妃正披着单衣,躺在美人榻上喝茶。 “请贵妃娘娘安,娘娘,臣妾把灵宣也带来了,灵宣快和贵妃娘娘请安。”宋辰星把藏在她身后的灵宣拉出来,示意他给萧贵妃请安。 灵宣的小脸上写满了不安,他战战兢兢的给萧贵妃磕了头,然后就躲在宋辰星的身后不肯出来。 “灵宣这孩子,本宫也有好些年没见着了,如今一见都成大孩子了。你母妃身体可好?她有些年不出来见人了。”萧贵妃表情复杂,不忍、不甘和怨念交杂在一起,竟让秀美的容貌显出一丝狰狞。 灵宣诺诺不敢言,宋辰星安抚了半天,才小声说了一句:“娘躺着养病,身体不好。” “罢了,孩子胆小,就不勉强他说话了,青玉,带二皇子下去歇着,端些牛乳糕点给他吃,把干衣裳拿来给他换上,别着凉了。辰嫔,咱们就在这儿等着那恶妇上门问罪吧。” “那皇上那边呢?不请他过来吗?”宋辰星问道。 “今儿个御嘻班上了新戏,正听戏呢,等那恶妇来了,自然会急着找皇上的,等着就好。青玉,去传本宫旨意,把所有五品以上妃嫔都叫过来。让她们动作快些。还有你辰嫔,待会儿戏可别演砸了。皇上来之前,端着点儿。” “是,谨遵贵妃娘娘教导。” 淑妃很快便来了,衣着打扮无一不精致,一进门儿便面上带笑的向萧贵妃行了礼。 “姐姐大安,妹妹这刚睡下,下面就有奴才报来,说是有妃嫔在落匙后偷偷出宫私会男子,这不又赶紧起了,前来跟姐姐您请罪。” “你又有何罪要请啊?又不是你偷偷出宫!”萧贵妃淡淡的笑道。 淑妃脸上笑容一滞,又复笑道:“今儿是臣妾的人负责夜训,出了事儿,臣妾多少也要担些责任。只是这今儿夜出宫的妃嫔,臣妾听闻是辰嫔……”淑妃说着,扭头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宋辰星。 “无论是谁,本宫都会秉公处理。这会儿所有五品以上妃嫔都在往景泰宫赶了。淑妃你看,要不要把皇上也请来?大家一起说说这个事儿?”萧贵妃抛下一个鱼饵。 “哎呀,姐姐真是和臣妾想到一处去了,这辰嫔近来受宠,臣妾就怕罚了她万一惹得陛下不高兴……”淑妃欲言又止的。 “那随你吧,你觉得当请皇上来,就请皇上来看看吧!” “是,臣妾遵旨!紫嫣,速速去请皇上,把这里的事情要和皇上禀告清楚。”淑妃愉快的吩咐着,眼神里透露出掩饰不住的得意。 宋辰星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一副被抓了现行儿的胆怯样子。淑妃围着她打了两转,口中啧啧有声:“辰嫔啊,倒是没察觉到你是胆大的,居然才入宫没几日就做出这种事情,枉费了贵妃娘娘如此看重你,皇上如此宠爱你。待会儿皇上来了,你好好认个错,本宫再帮你美言几句,说不定皇上还会看在往日情分上对你从轻发落。” 萧贵妃冷冷看着淑妃,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样,真是看看都觉得碍眼。“好了,淑妃,你坐下歇会儿吧,至于一会儿怎么处置,还要看皇上来了怎么说!” 淑妃凤眼一挑,幸灾乐祸的笑了两声,去坐下了。 不出一炷香的功夫,五品以上妃嫔们便都来了,三十多名各子挤在殿里,有的睡眼朦胧的,有的好奇打听,还有的低头喝茶,两耳不闻窗外事。 “大家都静一静,过会儿皇上就来了,等皇上来了,本宫自然会告诉大家为何此时把大家叫来,先坐下歇歇腿脚,喝喝茶,昨儿个送来的大红袍呢,只得了半斤,今儿全泡给大家喝了。”萧贵妃倚在宝座上,懒懒说道。 大家都一落座,就显的独自站着的宋辰星格外招眼。这下大家都心里有数了,必定是犯了错事,才会在这儿罚站。 “这么晚把朕叫来,就是喝茶吗?”睿文帝一身的水汽,从屋外大步进来,脸色不太高兴的模样,想来也是,看戏看的正起劲儿呢,忽然被打断了,任谁也高兴不起来。 “皇上金安,实在是有要紧事儿,打搅皇上了!”淑妃抢先开口道。 睿文帝在上座坐下,接过萧贵妃的帕子,把手上的雨水擦了,沉声道:“到底是什么事!辰嫔犯了什么事儿了?快说吧!” “是这样的,今儿是臣妾的人负责夜巡,巡到御湖附近时,发现有一男一女正在窃窃私语。就上前查看,结果发现是辰嫔和一个男子在一块。妃嫔落匙后出宫可是大事儿,所以就连忙来请示贵妃娘娘。臣妾觉得这事儿非同小可,所以就搅了皇上的雅兴,请皇上恕罪。”淑妃三言两语把事情说了。殿里顿时哄了起来,妃子和男人私会,这是后宫中不杀头的死罪,凡是被发现的,无一例外被送进了冷宫。这辰嫔入宫短短一个多月,如何有这样大的胆子,犯下这等错事。 “窃窃私语?”睿文帝眯着眼睛打量起低头站在一边的宋辰星,“上一回,你夜出宫门,朕念你衷心可嘉,没有计较,这一次,你作何解释?”声音饱含风雨欲来的危险。 宋辰星抬起头,毫不怯弱的与睿文帝对视,道:“皇上您不妨问问,同我私会的男子姓甚名谁,年方几何!” “哦?私会还会出理直气壮了?”睿文帝气笑了,转头问淑妃,“那男人呢,没有一起带过来吗?” “带过来了,带过来了,不过是交给了萧贵妃,不知萧贵妃是关了,还是放了……”淑妃面上惶恐,说的话却险险把萧贵妃推入难堪境地。 萧贵妃自然不是吃素的,冷冷道:“淑妃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既然是送到本宫这里的人,本宫又岂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放了?不仅没放,本宫还好吃好喝的照看着呢!” 淑妃闻言,脸上有片刻的疑惑,很快又重振旗鼓,道:“那就请娘娘把那人带出来,让皇上和诸位姐妹瞧瞧,也好以儆效尤。” “好啊,青玉,把二皇子带上来!”萧贵妃笑笑,又在殿里抛下一个巨雷。 “二、二皇子?”淑妃磕磕巴巴的重复道,“二皇子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正是你的人所抓住的与辰嫔私会的男人吗?”萧贵妃格外温和的回答道。 睿文帝有片刻的失神,他愣了半天,才慢慢吐出两个字,“灵宣?” 青玉引着灵宣到了大殿上,他胆怯的不敢抬头,一到殿中,便躲在宋辰星身边。 “孩子过来,来本宫这儿来。”萧贵妃冲灵宣招招手,灵宣抬头看了眼,很快又低下头。 “去吧,去贵妃娘娘那,对你娘有好处的。”宋辰星小声劝道。 灵宣慢慢吞吞的走到萧贵妃身前。 024、淑妃倒台 “皇上,您瞧瞧,这灵宣都这样大了,个子也长高了。”萧贵妃摸摸灵宣的头,对睿文帝道。 “……灵宣,朕有多年没见过他了,他怕是已经忘记朕了吧。”睿文帝眼里露出一丝愧意,不敢直视灵宣的眼睛。 “你是我父皇吗?”一直怯弱的灵宣突然开口道。 “……是,朕是你的父皇……”睿文帝说的有些惭愧,作为父亲,居然认不出自己的儿子,实在是太不该了。 “父皇,您怎么都不来看我,我娘说,是因为我不聪明,读书不好,可是如今我已经会写字,也会背书了,您还没来,您是不是不要我了?”灵宣满眼含泪,但是咬着嘴唇不肯落下来。那倔强又伤心的表情,看的宋辰星都心怀不忍。 “是、是朕的过失,你很好,很聪明……”睿文帝伸手想摸摸他的头,悬在那里,犹豫许久,最后还是落上去了。 灵宣还是没忍住眼泪,伸手抹了起来。睿文帝也拿起帕子给他擦脸。这父慈子孝的一幕,让殿里的女人们都有些眼红,她们也想自己能生一个儿子,得到皇上的垂青。 淑妃坐在位子上面如死灰,此时,她才察觉出一点点阴谋的味道。 “对了辰嫔,你为何深夜同二皇子在一起呢?难道其中还有什么隐情不成?”萧贵妃自然不会放过淑妃,这时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 睿文帝也看了过来,“辰嫔。你有什么隐情就说吧,朕不信你会背叛朕。” 宋辰星的心里腾起丝丝暖意,她低声道:“前次臣妾私出宫门摘花,偶然遇到在御湖边徘徊的二皇子,听闻他是翘屏宫柳妃的孩子,臣妾才知他是皇子,臣妾问他为何深夜外出,他、他说因宫里份例不够,无法点灯夜读,只好出来就着夜色练字。臣妾感动他的勤勉,便把手中宫灯赠与了他,并和他约定三日后在湖边相见。今日便是第三日了,臣妾在库房中寻了些文房四宝想赠与二皇子,熟料刚刚见面,便被夜巡的人发觉了。臣妾违反宫规,自知罪无可恕,请皇上责罚!” “什么时候,朕的宫里,居然连皇子的份例都不够了?柳妃纵使有错,可她的妃位可还未曾撤去!!居然,让朕的皇子,连夜读的份例都没有!!萧贵妃,这后宫,你是如何掌的!”睿文帝暴怒,抓起手边的茶杯砸在地上。 “哐当”的巨响,把殿中人都吓了一跳。灵宣也瑟缩了一下,睿文帝抑住怒火,把他拉到自己身边。 “皇上恕罪,”萧贵妃立刻跪地请罪,“自去年开始,这后宫便是臣妾与淑妃共掌,臣妾负责东边四十六宫,而淑妃负责西二十一宫。而柳妃所在的翘屏宫正是淑妃所掌管的,臣妾本有监察之责,可是淑妃办事一向稳妥,臣妾也就疏忽了。” “淑妃!你又作何解释?” “臣妾、臣妾有罪,”淑妃哆嗦着从座位上跌落下来,“定然是下面奴才克扣了,臣妾不察,请皇上恕罪。” “皇上,臣妾还有事要奏!”宋辰星插言道。 “说!” “臣妾在和二皇子交谈时,发现二皇子穿着简陋,新一季的单衣竟是粗棉所制,好奇之下,便向二皇子询问了平素在翘屏宫的衣食情况。据二皇子所言,三日有肉,每季有一套新衣。臣妾不知这是否合乎皇子的份例。”宋辰星又在火上浇了一把油。 淑妃怨毒的瞪着宋辰星,宋辰星望着她,淡淡的笑了。 “三日有肉,每季一套新衣?这边是下人克扣的?朕怎么不知道堂堂皇子,每顿十六道例菜,每季八套新衣,会被克扣成这样?淑妃,你信吗?”睿文帝怒极反笑。 淑妃抖如筛糠,不再狡辩,只低头认罪。 “罢了,淑妃,这个名号你已经配不上了,从今往后,你就是张婉仪,看在公主和你老父当日从龙之功的份上,朕已手下留情,望你日后安守本分,否则,朕不介意把公主带走,交予别人抚养。”睿文帝直接把淑妃从正一品的大妃一降到底,成了从四品的婉仪,和宋辰星是一个级别了,对别的采女来说,这个分位是可想而不可及的,可对于坐惯高位的淑妃来说,这简直是晴天霹雳一般,她 在地,涕不成声。 “皇上,妾身是被设计了啊,是辰嫔她们设计了臣妾,臣妾绝对没有怠慢皇子的意思,臣妾是被蒙在鼓里的啊……” “皇上,张婉仪怕是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有些迷怔了,不如送她回宫歇息吧。”萧贵妃淡定自如,轻声道。 “也好,各位爱妃都回去吧,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睿文帝 眉头,低声说。“辰嫔你先留下。” 待这殿里的妃嫔都退去的差不多后,睿文帝才道:“辰嫔,你是个心好的……为了灵宣,倒让你受了委屈,朕心难安。明日朕会下旨,再抬一抬你的分位,也抬你做婉仪吧。” “谢皇上,不过臣妾绝非是为了讨好您才对灵宣好的,灵宣是个好孩子。这分位,自臣妾入宫以来已经抬了几次了,升的太快,并非是好事一桩。”宋辰星婉拒了。 萧贵妃笑道:“这丫头,谨慎又小意,皇上抬你分位,自然是好事了,张婉仪此刻心里对你必定有怨气,你有封号,比她高上一级,她奈何不了你,岂不是更好。” “那、那便谢皇上隆恩。” 灵宣被五福亲自送回了翘屏宫,萧贵妃也答应第二日就去翘屏宫整顿内务,恢复灵宣的份例。按理说宋辰星此次的目的都达到了,甚至还有意外之喜——升了分位,只是她却一直有些不安。灵宣那孩子,会觉得她是在利用他吗? 回想她离开时,灵宣望着她的眼神,宋辰星心里隐隐有些愧意。 025、半夏来访 淑妃倒台的消息,第二天就传遍了宫里大大小小的角落。而碧瑶宫也因为这个消息而小小的闹腾了一把。据说关才人请安一回来,便 在床茶水不进。不过到了午后,这个小闹腾就被另一个消息给淹没了:宋辰星晋了婉仪了,而且是带封号的婉仪。 这次来颁旨的太监都记得宋辰星了,因为不过入宫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已经来给她颁了三回旨了,从八品采女晋升到如今的从四品婉仪。 这回不管宋辰星乐意不乐意,她都得从偏殿搬进正殿,接受碧瑶宫其他几位妃嫔的跪拜。 那日之后,灵宣就被睿文帝安排拜在当朝一个大儒门下学习了,三日之约也就作废。灵宣还派了一个宫女前来给宋辰星请安,解释了原因,让宋辰星心里安慰了不少。 时间渐渐进入深秋,天气也迅速的冷了下来。睿文帝入秋后政事似乎多了起来,很少到后宫留宿,偶尔会在萧贵妃处过夜,有时也会诏妃嫔到寝宫去侍奉,兰睿和李诗画都曾被诏去过,不知为何,她们二人都认为是宋辰星给美言了,所以待宋辰星格外的奉承小意。如今这后宫里,淑妃倒了,便是萧贵妃一家独大。以往仰仗着淑妃的一帮子女人们,如今都乖乖站回到了贵妃身侧。而宋辰星这里,因为皇上时常打赏,圣宠正隆,也热闹了许多,不少品级不高的小贵人、才人们纷纷前来拜访,惹的宋辰星烦不胜烦。 这不,午饭刚过,宋辰星正打算躺进暖烘烘的被窝里睡上一觉,来躲避又冷又湿的寒气。结果云冉进来回报说潇阳殿的苏良娣来了。听到这个苏良娣,宋辰星很是想了一会儿,后来在云冉的提醒下才回想起,原来是苏半夏,那个在选秀时来借过一瓶桂花头油的江南女子。 “唉,请她进来吧,我的午觉又飞了!”宋辰星无奈的摇摇头。这苏半夏前世可是从来没有往来的,今生怎么会一再出现在她的生活中,难道,这次又来借头油了? 没过一会儿,苏半夏进来了。她穿着淡绿宫装,梳着八宝髻,头上简单的插了几只簪子,整个人清新脱俗的,只是脸上没有血色,人也清瘦许多,像是大病初愈一般。 “拜见婉仪姐姐。”苏半夏浅笑着行了礼。 “妹妹请坐,多日不见,妹妹愈发的姿容 了。”宋辰星起身迎道。 两人在桌边坐下,苏半夏脸色微红,很是窘迫的样子。宋辰星见了奇怪,开口问道:“妹妹可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苏半夏咬了咬嘴唇,迟疑了半天,终于开口道:“姐姐,我知道我来找您实在是冒昧了,只是、只是我,唉……您能不能看在我们一同选秀的份上,告诉我,皇上他,他究竟喜欢些什么。” 这话一出,不仅宋辰星吓了一跳,连送茶进来的东夏都倒吸了一口气。 “东夏,把茶放下,你先出去吧,把门关上。”宋辰星支开东夏,给眼圈泛红的苏半夏递上一杯热茶。“喝点儿吧,暖暖胃。” “姐姐,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苏半夏抬手捂住嘴,眼泪簌簌的往下掉。 “别哭了,说说原因吧,你知道的,在宫里,私探皇上喜好是违反宫规的。何况……我们并没有很熟吧,你问我这些,要我如何作答呢?要知道,我也是妃嫔之一,我们,可是要争宠的啊……”宋辰星斟酌着慢慢的说道。 苏半夏抹抹眼泪,哽咽道:“姐姐,我自打见了圣上,便衷心与他,能被贵妃选中,留在宫里,是我做梦都没想过的事情。后来皇上召我侍寝,我激动的都要晕过去。皇上他斯文俊秀,待我也很温和,我、我以为他也喜欢我了,可是,之后他便鲜少召见过我,我日日相思,缠绵病榻许久。我知道,这后宫美人无数,可我只是想,他能多看我两眼……您自入宫以来,备受宠幸,可见是讨了皇上欢心的。可是您从来没有张扬过,平素为人也很亲和。所以我才敢斗胆前来。我绝对不是想要争宠献媚,我只是……只是想看看他,让他也能看看我……” 屋里寂静的,只听得到苏半夏微微的抽泣声。其实在听到苏半夏的请求时,宋辰星的脑海里闪过了几个可能的原因,也许是来自家族的压力,也许是不堪被其他妃嫔欺压,可唯独没有想到她,爱上的睿文帝,爱上了瑶晟。在后宫谈爱情,多么奢侈的话题。 “苏半夏,你可知道,他有多少个女人?他又可曾在哪个女人身上留下过半丝情意?”宋辰星怜悯的看着眼睛通红,狼狈不堪的苏半夏。 苏半夏苦笑着摇摇头,道:“那些都不重要了,只要他对我笑笑,看我一眼,便是立刻死了,也是快活的。” 唉,这是个真傻的!宋辰星在心里低叹。 “罢了,我不过是个小婉仪,所谓恩宠,也不过是你们看到的。皇上他爱什么,不爱什么,我是真说不出来,不过,皇上倒是偏爱花香,也 子作少女垂髫的打扮,你身量纤瘦,若是穿上少女襦裙,梳上垂髫髻,想必是极美的,如若皇上在回寝宫途中遇到了,肯定也会惊艳的,你不如试试吧。只是,无论成功与否,你都不要说是我告诉你的,便是你说了,我也不会认的。宫中皆知我们不熟悉。” “真的吗?谢谢您!姐姐谢谢您!”苏半夏眼泪又落下了,激动的口齿不清。 送走了苏半夏,宋辰星开始真正的迷茫了。她在这后宫看到了争权夺利,看到了勾心斗角,也看到了不择手段。而对于真心,这还是头一回看到。这后宫,难道也会有爱情吗? “主子,那苏良娣红着眼圈走了,不会被人说闲话吧!”云冉送上红枣茶,给宋辰星暖小日子。 “无妨,别人乐的看热闹呢!云冉,你说若是喜欢一个人,那是何等滋味?”宋辰星突然问道。 云冉脸色涨红,呐呐道:“主子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啊!” “这么看云冉是有喜欢的人咯?”宋辰星打趣她。 “有是有,不过这辈子怕是没希望见他了。”云冉略带感伤的低头道。 “是宫外的?是我们府里的?” “嗯,是刘管事的儿子刘远志呢,我娘之前还戏说要把我许配给他,远志他也愿意的,谁知后来入了宫。” “云冉,是我耽误你了,不然如今你也可嫁做人妇,生儿育女。”宋辰星内疚的看着云冉,“不过你放心,云冉,我一定送你回宋府的,如果有机会能见到我娘,我就打听刘远志的事情,如果他已有婚配,那我便为你找个更好的。” “主子,如今在宫里已经把我养叼了,吃得好、穿得好,如果出宫到了那普通人家,我还过不惯呢,所以就让我留在宫里陪主子你吧,在这里,我可是过的小姐一般的生活呢!”云冉眼含泪光,劝慰道。 宋辰星知道她是在宽自己的心,握住她的手,久久说不出来话。 026、玉清池 天气越发的冷起来了,有天一早,居然细细碎碎的下起了小雪,到了午后,小雪变成了鹅毛大雪,洋洋洒洒的,地上很快就白了一层。 宋辰星穿成了一个包子,站在廊下看雪。偏殿的李诗画也出来了,神秘兮兮的凑过来道:“婉仪娘娘,您可曾听说了?东秀宫的苏良娣进来又得宠了,如今已经是苏容华了,一抬两级呢!前些日子还来娘娘您这儿拜见呢,转眼就得了皇上青眼。” “话不可乱讲,苏容华得宠,是她的福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们就只用等着就行了。这雪看多了腻,我先回去了,李才人你慢慢看吧!”宋辰星懒得与她多说,自己回屋去了。 云冉温了手笼子,伺候着宋辰星在床上躺下。 “主子,您也不着急,皇上都好些日子没来了,那李才人明里暗里打探着。您还帮那苏容华重得了宠。”云冉一边帮她窝着被角,一边絮叨着。 “云冉,你快跟我娘一样了,皇上的心,谁能摸的着,我给苏半夏出的主意也只是试试罢了,能不能做效是另一回事呢。” “主子,您没听说吗,那苏容华正是按您说的,特意熏了香,穿了襦裙,在御花园里捡叶子,皇上一见心喜,连着三天召她侍寝呢。” “噢,还蛮有效果的嘛。不过咱们在后宫,还是低调的好,枪打出头鸟呢,虽然淑妃倒了,可别忘记还有贵妃呢,那也不是个省事的主,下面还有刘妃,还有几个育有子女的婕妤贵嫔,随便哪个出手,都够苏半夏吃一壶了。”宋辰星躺在暖融融的被窝里,舒服的呻/吟了一声。 “那倒也是,主子要不要再弄几个汤婆子?” “不用了,够暖了。” “爱妃够暖了,朕可冷着呢!”睿文帝笑眯眯的一掀帘子,带着一身寒气进来了。 “皇上?”宋辰星一惊,连忙要起床行礼。 “爱妃别多礼了,天寒,莫着凉。”睿文帝在床边坐下,抬手压着宋辰星不让她起身。 “那臣妾失礼了。皇上进来政事繁忙,怎么今日有空来看望臣妾?” 睿文帝斜倚在雕花床头,面带笑意道:“怎么,爱妃是抱怨朕冷落你了?” “臣妾岂敢,”宋辰星低下头,露出一段雪样的脖颈,“皇上您不是有了新的爱妃了嘛!”脸色绯红,尽显小女儿的娇态。 “朕岂有那样无情,朕这不是来看你了吗?天气寒冷,朕来邀请爱妃与朕同去玉清池呢!” “玉清池?”宋辰星小口微张,那是皇宫西南角的一处温泉,皇帝御用的,常年热气蒸腾。冬天最是舒适不过了。 “如何,爱妃可愿同去?” 宋辰星抿嘴笑笑,道:“若是皇上您希望臣妾去,那臣妾自然是却之不恭了!” 大雪依然纷纷扬扬的往下落,宋辰星坐在睿文帝的暖帐内,被力士们抬到了玉清池。 玉清池是用大青石建起的小宫殿,内里用汉白玉石铺装的奢华无比,地面上都镶嵌着猫眼石和黄金。 宋辰星上一世时曾来过一次,当时被里面的装饰给狠狠震惊了一下。也终于明白最富不过皇家是什么意思了。 睿文帝牵着宋辰星的手走进蒸汽缭绕的玉清池,宋辰星小小的惊叫了一声,大大的取悦了睿文帝的虚荣心。 “爱妃,这个地方如何?” “太……太华丽了。”宋辰星想了一想,形容道。 “只是这样?”睿文帝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 “臣妾想不出词语来形容嘛,不过……”宋辰星狡黠一笑,道:“只要跟皇上您一起,便是个稻草棚子,也像是皇宫大殿一般了。” 睿文帝大笑,揽着宋辰星一同往内殿去了。 内殿是一个巨大的汤池,池底的泉眼不断的涌出热水,整个内殿,都是带着香气的蒸汽,还有咕嘟咕嘟的水声。 两个衣衫单薄的宫女捧来了浴衣皂角香料和一盘酒水,并上前欲侍奉睿文帝宽衣。 “你们下去吧,爱妃你来吧。”那两个宫女迅速退下了。 宋辰星动作略显笨拙的帮睿文帝解开腰带,又脱下他的龙袍挂在木架上。脱到下衣是,宋辰星有些犹豫,脸色涨的通红。 睿文帝似乎看出了她的羞涩,轻笑道:“爱妃是怎么了,脸色如此之红。”见宋辰星头低的恨不得埋进水里,睿文帝连忙道:“罢了罢了,朕自己脱吧,爱妃你也去屏风后宽衣吧,朕等着你来搓背。” 宋辰星在屏风后脱掉身上层层叠叠的宫裙,换上宫女送来的浴衣,说是浴衣不过是一层薄纱,穿上后,连内里的肚兜和亵裤都看的清清楚楚。 穿成这样好似没穿似的。宋辰星从屏风后出来时,脸上都烧起来了,前世今生加起来,也没穿的这样少过,对上睿文帝玩味儿的眼光是,她走路的腿突然有些软。 经过池边是,睿文帝突然扑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腿把她拖进汤池中。 “咳咳,皇上,臣妾要呛水了!”宋辰星在水里扑腾了一会儿,抱住睿文帝的肩膀才险险站住,这汤池还真深。 “温泉水滑洗凝脂,说的就是星儿这种的!”睿文帝靠在池边,眯着眼睛打量宋辰星似雪的肌肤。 宋辰星躲在乳白色的泉水下,纱衣浸水后就形同虚设,而肚兜紧贴在胸前,几乎把 完全勾勒出来了。 “躲什么,有什么是朕没见过的吗?”皇上轻笑道。 “皇上!”宋辰星娇嗔。 睿文帝泡在水里,伸展开手脚,冲殿外道:“给朕把天窗打开。” “是,皇上!”殿外的太监答道。 很快,不知哪里的开关被触动了,汤池正上方的一块屋顶整个打开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透过屋顶飘落在汤池里,蒸腾的雾气伴着大大小小的雪花。 美的让宋辰星几乎要看呆了。 “这里是不是一个好地方。”睿文帝从她身后贴上来,抱住她问道。 “太美了……人间仙境一般……” 027、鸳鸯戏水 泡在汤池里,灼热的泉水将冬日的寒冷全驱走了,纵使头顶上正落着雪花,也感觉不到严寒。 宋辰星泡的浑身红通通的,活像一只被煮熟了的小虾。 “星儿今天的颜色倒是格外的别致啊!”睿文帝倚在池边台阶上,调笑道。他伸手拖过装了酒水的托盘,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又抓起一旁的一个小瓶子,倒出两粒丸药放入酒里。 一见那丸药,宋辰星顿时脸色变了,那是逍遥散,是一种能令人上瘾的丹药。 “怎么,星儿知道逍遥散?”睿文帝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嫣红的酒水顺着他的棱角分明的下颚淌进汤池里。 “是……之前曾看我父亲吃过,后来因为太过昂贵,才作罢。”宋辰星身在汤池,却无端浑身发冷。 她记得这个药,前世无论是宫里还是民间,这种药都十分盛行。吃了之后人精神极佳、飘飘欲仙,是以叫逍遥散。可一旦上瘾,便极难戒掉,在戒断过程中,人往往生不如死。而且长期食用,对身体伤害很大。睿文帝上一世猝死,跟这逍遥散不无关系。只是她没料想到,睿文帝居然从这时就开始吃了。 “你父亲倒是会享受,星儿也来尝尝?”睿文帝晃晃酒杯,作势要递给宋辰星。 “臣妾不会饮酒,臣妾还是伺候您搓背吧!”宋辰星身形一扭,绕到睿文帝身侧。 睿文帝也不勉强,自己端着酒杯一饮而尽。 028、再见母亲 从玉清池里出来时,宋辰星 的险些摔倒,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凡这个时候,男人的心情总是特别的好,睿文帝扶着宋辰星,将她揽在怀里。 “爱妃此时是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宋辰星懒理他的调笑,只是 酸痛的胳膊。 “生气啦?走吧,朕送你回宫。”睿文帝大笑着亲亲她的侧脸。 坐在暖轿里,睿文帝一拍脑门,突然想起一件事情。“爱妃你的生辰是不是过了?” “前几日刚过,贵妃娘娘还赐了礼物呢,皇上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宋辰星好奇。 “朕原打算你生辰时给你一个大礼的,结果叫朕给忙忘了,罢了,现在补上吧。你不是很想见你娘吗?朕特许你娘和你妹妹一同进宫探望你。” “真的、真的!!”宋辰星又惊又喜,连声问道。 “那还能有假,君无戏言啊!” 宋辰星强压下心里的喜悦,略一思量,道:“皇上,那臣妾能不能得寸进尺一点点,臣妾父亲的妾室在臣妾入宫前对臣妾很不一般,臣妾想让她服侍我娘进宫。” “这些都是小事,你直接同萧贵妃讲一声便是,由萧贵妃下旨帮你召进宫,免得别的妃嫔见了嫉妒。” “是,谢皇上隆恩!”宋辰星心花怒放,主动给睿文帝送上香吻。 在向萧贵妃禀告后,宋夫人和宋小妹的入宫时间定下了,就在第二日。宋辰星辗转反侧的失眠了半宿,拖着也睡不着的云冉起来到库房给宋夫人和宋小妹准备礼物。 天一亮,宋辰星就派了安顺到内宫门口候着,自己则在碧瑶宫前久久徘徊。偏殿的关疏影在宫女的扶持下,低眉顺眼的向宋辰星请了安,朝南面去了,这些日子,她安分的很,鲜少出门,只在屋里养病。 远远的,宋辰星见着安顺引着宋夫人宋小妹一行过来了。宋辰星连忙迎上去,宋夫人穿着过年才会穿的大礼服,妆容也格外隆重,可眼里的疲惫和倦意是任何脂粉都掩盖不去的。 “娘!”宋辰星一把抓住宋夫人的手,想要说话,可是眼泪却先掉了下来。 “臣妇宋刘氏拜见辰婉仪娘娘!慧月,快跪下,给娘娘请安!”宋夫人拉着宋小妹在冷硬的青石板路上下跪行礼。而她们身后的肖姨娘更是在见到宋辰星时便跪下了。 “娘,不用行礼,您快起来。我们回宫说话!”宋辰星连忙搀起宋夫人,又把宋小妹拉起来,一同往宫里走去。肖姨娘见状,也赶忙爬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跟在她们身后。 入了碧瑶宫,进了正殿,宋夫人和宋小妹都瞪大了双眼,碧瑶宫内里并不奢华,但是布置的精巧有序,银丝碳烧的暖烘烘的,还有鎏金香炉在冉冉熏着香。 “娘、小妹快坐吧,东夏,快把准备好的茶点端上来。小妹,给你准备了芝麻糕呢,你一会儿多吃点儿。” 宋夫人有些拘谨的坐了,宋小妹好奇拿起一个小香炉在手里看。宋夫人连忙道:“慧月快放下,仔细弄坏了。” 宋辰星拉住宋夫人的手道:“娘,您不要紧张,在这里任慧月弄坏多少个都没有关系,这个宫殿里,我的品级是最高的。” “星儿啊,你如今是娘娘了,上头还有好多比你品级高的,我们不能给你惹麻烦。宫里不比外面,外面犯了错,顶多是责骂一顿,可是在宫里,娘听说可是要杀头的。”宋夫人一说,眼泪就要往下掉。 “没您想的那么可怕,女儿在这里,吃住都好,日子也清闲。皇上对我也好,这不,还特意恩准我见您和小妹啊。”宋辰星宽慰她,又给她看自己身上的衣料还有手上的首饰,没有别的能证明,只有靠这些金银器物来跟母亲证明,自己过得其实不错。 “那就好、那就好!”宋夫人抬手抹抹眼泪,笑了出来。 “姐姐好漂亮!”宋小妹突然开口道。 “真的吗?小妹也漂亮了!是大姑娘了!来、来姐姐这儿来!”宋辰星把慧月揽在怀里,拔下头上的一个花簪簪在慧月头上。慧月抿着嘴笑的很开心,还伸手去摸。这一伸手,问题来了,慧月胳膊上,有几个明显的淤痕。 “这是谁打的?”宋辰星抓住慧月的手臂,寒声问道。 “慧月,你手上怎么被打成这样了?”宋夫人也是刚刚发现,心疼的捧着女儿的胳膊。 慧月低头不说话,而站在宋夫人身后的肖姨娘则吓软了腿,瘫坐在地上。 见状,谁是凶手自然不用怀疑了,宋辰星特意把她也叫进宫来,本的就是要给她点儿颜色看看,要她不敢在府中欺辱母亲和妹妹,没想到她居然还如此放肆,把慧月打的全身是伤。 “肖氏,慧月的伤,是你打的?”宋辰星走到肖姨娘身边,居高临下的望着她。肖姨娘哆哆嗦嗦的道:“慧月不听话,跟远哥儿打架,还把远哥打伤了,我才打她的。” 宋辰星瞥了一眼东夏,东夏立刻揪起肖姨娘的衣领,“啪、啪”就是两耳光。 “大胆奴婢,在婉仪娘娘面前,什么我我的,要自称奴婢知道吗?”东夏声色俱厉的呵斥道。 肖姨娘被打懵了,入宋府这些年,虽然说是姨娘,可过的都是夫人般的日子,老爷宠着,下人奉承着,还没谁敢打她。 “你、你打我!他们不也没说奴婢吗,为什么单打我!!” “你?你能跟我娘比吗?我娘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抬进门的正妻,而你不过是买回来的妾室,又怎敢跟我娘比。这些年,你在我宋府狐假虎威,嚣张跋扈。如果不是我娘心慈手软,换做别府的夫人太太们,早把你打死扔出去了。如今我入了宫,当了娘娘,你还敢对我小妹动手,远哥多大,我小妹多大?小妹一向乖巧,会去和远哥打架吗?便是打了,一个嫡出小姐,打一个庶子,打伤又如何??” “姐姐,我没有打远哥,是他打我的,他抢我的荷包,我不给,他就打我!姨娘那竹棍抽我的胳膊和背,还不许我跟娘说,说了就要把我买给别人当小妾!”慧月嘟着嘴,抱怨道。 宋辰星一听,脸色更寒了,抬脚把肖姨娘踢了个滚翻,任她在地上哎哟哎呦的惨呼。 “你好大的威风啊!肖氏,一个贱妾,打小姐也就算了,还敢威胁把她卖给人做妾!!”宋辰星恨的牙痒痒,前世慧月便是被肖氏卖给了破落户,后来不知流落到了哪里,连生死都不知道。 “本来今日本宫只打算教育教育你,既然你这么不识抬举,那本宫也没办法了,云冉、西秋,拿银针来。东夏、南春,把肖氏给我架起来,挽起袖子。你如何待慧月,本宫便如何招呼你!!云冉,给我狠狠扎,记得要让她从外表看不出一点儿伤!”宋辰星恨的咬牙切齿。 “星儿啊!不可啊,你这样打她,回去你爹会发怒的!”宋夫人连忙来劝阻。 肖氏也壮起胆子咋呼道:“你敢打我,回去老爷就敢打你娘,打你妹妹,你深处深宫,又能管到宋府里吗?” “娘,您别担心,我既然要打,就自然有完全之策,您安心看着,我这后宫妃嫔不是白做的。慧月啊,姐姐房里有许多新鲜东西呢,都是贵妃娘娘才赐下的,让北冬带你去看吧。” 宋辰星支走了慧月,冲云冉点点头。云冉是家生子,父母兄弟都在宋府当差,没少受肖姨娘的气。此时下手,自然不会留情。银针是试毒用的,后宫常备,长约三寸。云冉和西秋,拿了针毫不客气的扎上肖姨娘的胳膊。 肖姨娘叫的凄惨,宋辰星拿过桌上的抹布, 她嘴里,让她呜呜发不出声来。 看着她面目扭曲、青筋直爆的模样,宋辰星心里异样的觉得安慰,仿佛前世的仇今生的恨都在此报了。 029、波澜再起 等宋辰星让停下来时,肖姨娘已经 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两条臂膀上浮肿成一片,但却没有血。 “肖氏,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服,不过没关系,我会有办法让你服的。娘,一会儿我会修书一封给我爹,让他把肖姨娘发卖了,至于她的那个儿子,送到城外庄子里去养吧,您再去给爹买个美貌小妾,把卖身契捏在你手里,若是生养了孩子,你就抱在自己身边养。她必定不敢同您放肆。” 瘫在地上的肖氏一听此言,尖叫着要冲上来打宋辰星,所幸被南春和东夏她们按住了。 “你这个毒妇,我在宋府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居然要卖我,老爷绝对不会同意的!远哥也不会同意的!” “如今你该后悔撺掇父亲送我入宫了吧,我早说过了,你最好祈求上天别让我得势,一旦我得势了,势必会把这些年,你给我们母女的,一样一样还给你!你还以为我那老糊涂的父亲会护住你吗?他护得住吗?你乖乖出宫去,我兴许还能把你卖到好人家,以后待你那儿子还会好一些,让他读书!如果你在宫里给我闹事,我就直接把你卖进窑子里,让你这辈子都见不到你儿子!!” 肖氏呆了一会儿,失魂落魄的坐倒在地,捂住脸呜呜的哭。 宋夫人心里既是解气,又是担忧。“星儿啊,你爹他会按你说的做吗?” “娘,您放心,他送我入宫,所心心念念的是什么?是他的官帽啊!宠妾灭妻,是罪行,他若是不照做,我就告诉皇上去,让他官升不了,还得丢了乌纱帽。你看他按不按我说的做。”宋辰星跟宋夫人解释道。 “唉,都是娘没用,若是娘厉害一些,强硬一些,也不会让你们姐妹受这么多委屈!”宋夫人自责不已。 “娘,您往后可要硬起腰杆,便是爹再吓唬您,您也别怕,我在后面给您撑腰呢!把这肖氏一处置,我就可以放心了,不然老担心您在家里受委屈。”宋辰星长叹一口气,又复笑容满面。 宋夫人说着眼泪又要下来,“娘一个大人,还要靠你一个十五岁的丫头撑腰杆,娘这把年纪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娘您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往后您要想到慧月还要靠您才能好好长大,往后嫁人还要靠您给把关给准备嫁妆。您一定要保重自己的身体,您不好了,慧月也必定不会好的。我毕竟在深宫,没法时时顾到家里。”宋辰星谆谆劝导着。 又把慧月叫了出来,说了一会儿话,吃了些点心,这探亲的时间就要过了。 宋辰星泪眼婆娑的送母亲和妹妹出宫,如果不是南春提醒说有违宫规,她真恨不得把身边的好东西都送给母亲傍身。 安顺和平喜都被宋辰星安排去送母亲了,天冷地滑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怕肖氏在宫里撒泼。 过了小半个时辰,安顺和平喜愁眉苦脸的回来复命。 “怎么了,你们都这个模样?”宋辰星心生不好的预感。 “回主子话,奴才们在送夫人小姐出宫路上遇到刘妃了。刘妃很是刁难了一番夫人,要她们磕头行礼,还要她们跪着听训话。足足折腾了半柱香的时间。” “真是岂有此理!!”宋辰星银牙咬碎,狠狠砸烂了一盏她最爱的茶杯。“刘妃的居云宫离出宫的路十万八千里远,怎么会那么巧就在那儿碰到了?真是要多谢关才人了,阳关大道不走,偏要来自讨苦吃!刘妃我暂且动不了,可她关疏影,捏扁肉圆还得随着我的心意来。安顺,去,到宫门口守着,见她回来了,要她立刻来见我!” 安顺领命下去了,没过一会儿,便来回报说,关疏影来了。 关疏影弱柳扶风的走进来,对着宋辰星福了一福,道:“拜见婉仪娘娘!” “我倒不知道,我一个从四品有封号的婉仪,竟不配让你一个从六品才人行跪礼!”宋辰星的声音都要结了冰。听的关疏影浑身一颤,连忙跪下了。宋辰星待人一贯温和,在礼节上面也极少挑刺,所以碧瑶宫的这几个,都放肆惯了。 “关才人,你一大早匆匆忙忙出宫是去哪家娘娘那里拜访了?” “回娘娘的话,臣妾不过是去花园走走,在湖边散散步罢了。没有去别的娘娘宫里。”关疏影低着头,小声道。 “哦?这么说,本宫冤枉你了?”宋辰星冷笑,“湖边泥泞,花园积雪未退,你倒是习得一身好轻功,居然裙子未污,鞋底未脏啊!” 关疏影脸色刷的白了,伏在地上不敢言语。 “本来本宫顾念着一起选秀的缘分,对这碧瑶宫的人都是十分宽容的,只要你们不主动招惹本宫,本宫也不会刁难你们,可惜,你不识抬举!!如今本宫十分不悦,你说该怎么办呢?”宋辰星柔柔的问道。 关疏影抖如筛糠,还强撑着说:“臣妾不知何处惹娘娘您不快,实在是臣妾的过失,望娘娘恕罪。” “想要我原谅你?可以!本宫殿里的地毯前日刚刚更换了,换下来的如今正在殿后水井旁堆着呢,这两天瞧着天色倒是好了,原打算刷洗刷洗,偏偏身边这些人,本宫一个都离不得。不如关才人代劳了?”宋辰星猫戏老鼠一般,斜睨着地上的女子。 关疏影咬咬牙,道:“臣妾愿意代劳,只要娘娘开心,臣妾、臣妾乐此不疲。” “很好,那就麻烦关才人了,东夏,记得去看看,关才人一片拳拳之心,如果有人想帮忙,就太辜负关才人的心意了。你下去吧,今日太阳落山前,本宫要看到干干净净的地毯。听到了吗?” “是,臣妾听令!” “你错了,这不是本宫的命令,是你自己强烈要求的!你一心想讨好本宫,自然要做出些事情来!明不明白!”宋辰星笑的和蔼可亲,可说出的话,却寒冷刺骨。 “是、是,臣妾明白!!”关疏影已经快哭出来了,强忍着眼泪,倒退着跪趴了出去。 030、萧墨池 宋辰星躺在美人榻上,长叹了一口气,“今天我尽当恶人了,不知道老天爷会不会罚我!” 云冉闻言笑了,说:“主子您太多虑了,若是老天爷要罚人,那肖姨娘早就被罚的站不起来了。又不是您主动去招惹她们,是她们来挑衅的。” “唉,那个刘妃怎么又闲不住了,淑妃下台后,她安生了才几天,不行,那关疏影受罚一事,刘妃必定会拿出来做些文章。明日请安,又要生事了。云冉,更衣,我们去景泰宫一趟。” “是!” 景泰宫门前积雪被清扫的干干净净,露出青石板地面。 青玉宫女正立在宫门前,不知在等着谁。见宋辰星来了,青玉连忙行礼道:“参见辰婉仪。” “青玉姑姑,这么冷的天气,你在这儿做什么?贵妃娘娘休息了吗?”宋辰星客气道。 “没呢,唉,娘娘此刻坐立难安的,小皇子身体不适,太医来了也没能查出个问题,只开了药,让小皇子睡下了。娘娘急的不行,正在殿里转呢!您来了正好劝解她一下,她一整天都没进水米,谁劝都不行。”青玉忧愁道,自从那次宋辰星联合萧贵妃扳倒了淑妃后,整个宫里都自然而然的把宋辰星归入了萧贵妃心腹。景泰宫里的人待她也格外客气。 “不吃饭怎么能行,小皇子还要靠娘娘照拂呢,姑姑你帮我通报一声,我去劝劝看。” “哎,奴婢这就去。” 没过一会儿,青玉出来了,“辰婉仪,娘娘请您进去,您多劝劝她,忧心是忧心,可不能把自己身体弄坏了。” 宋辰星提着裙摆进了内殿,内殿罩着厚厚的棉帘,里面的银丝碳烧的旺旺的,一掀帘子便是扑面来的热气。萧贵妃坐在软榻上,一脸憔悴,生生像老了许多岁。 “娘娘金安!小皇子病情好些了吧?”宋辰星问道。 “唉,刚喝了药睡下了。你说这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呢?本宫这心里像是油煎一样,难过啊!”萧贵妃捂着额头,长叹一声。 “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小皇子定会无碍的!您不要太过忧虑,仔细伤了身体。我听闻青玉说您今日都不曾进食,这样可不好,多少是要吃一些的,小皇子还要靠您照顾。” “我实在是吃不下,小皇子发烧不止,太医来也没能查看出什么问题,只能开了个退烧的方子,结果药喝了不烧了,可是过不了多久又烧起来。这太医院的人,简直是吃白饭的,都是些昏庸无能的老头子,我已经向皇上求了恩典,传信给我弟弟,要他把他们镇南军的一个告老的老军医请进宫来,那军医据说医术高超,我母亲当年重病,就是他给治好的。” 宋辰星愣了一会儿,呆呆问道:“难道萧墨池将军又回京城了?” 萧贵妃脸上放松了一些,柔声道:“他啊,上回回来就没走,在充州训新兵呢,这马上要过年了,便回京来置办年礼。前日还送了些礼物进宫来。如今这太医院的人靠不住,只指望他带来的大夫能查出病因。” 正说着,青玉匆匆忙忙的进殿来,激动的说:“娘娘,少将军来了,在殿外。” “快请他们进来!”萧贵妃一弹而起,急步迎向殿外。 宋辰星无法抑制的手心又开始出冷汗,云冉低声询问道:“主子,这怎么办,萧贵妃好像忘记咱们在了,是不是应当回避一下。” “别慌,先等等看,又不是没见过,等萧贵妃进来再说,别小家子气。”宋辰星摇摇头。 萧贵妃很快陪着萧墨池进来了,那张脸毫无征兆的撞进宋辰星的眼里,冷漠、面无表情的,五官像画中一般 ,多一分则腻,少一分则缺,浓重不失端庄,真应了他的名字,墨池墨池,如墨如池!这回萧墨池没穿铠甲,而是穿了一身黑色的锦袍,上面密密绣的银丝暗花,看着又精致又低调。他垂着眼睛,侧头同萧贵妃轻言了几句,不知说了什么,萧贵妃的脸色一下子就舒展开了,久久未显的笑容也露了出来。 “啊,辰婉仪还在呢,青玉,上屏风!本宫给忙乱了,竟忘了这一茬,辰婉仪勿忧。”萧贵妃看见宋辰星还坐在殿里,连忙招呼下人抬屏风上来。因为按宫规,妃子是不可见太医之外的外男的。 “墨池还记得辰婉仪吗?当日选秀时,皇上还曾戏言指给你做媳妇呢!你这孩子,也不早早成婚生个孩子,让娘操碎了心!”萧贵妃脸上满是慈爱,戳着萧墨池的额头说道。 萧墨池脸色微僵,抬眼瞟了一眼宋辰星,又垂眼道:“时机未到,娘娘您不要忧心这些了。”声音冷冰冰的,倒不像是在同自己姐姐说话,而是在和陌生人说话一样。 “真是一点儿都不可爱,小时候还姐姐姐姐跟在后头喊,长大了就跟爹一个德行了, 的!”萧贵妃嗔怪的又戳了他一下。 屏风很快抬了过来,挡在宋辰星和萧墨池之间。 “贵妃娘娘,天色不早了,臣妾还是先行告退吧。”宋辰星坐在那儿总觉得浑身不舒坦,仿佛萧墨池隔着屏风在打量她似的,身上毛毛的。 “倒是不早了,不过刚刚本宫出去,外面雪又大了起来,你不曾坐轿来,这走回去可是要吃些苦头的。不如你留着同本宫一道吃饭吧,墨池他们是外男不能久留,等为小皇子诊了病便要出宫了。墨池,你带的大夫还在殿外?小皇子这会儿还没睡醒,把他请进来给小皇子诊脉吧!”萧贵妃心心念念着小皇子的病,连忙又站起身来。引着萧墨池一同出去了。 青玉留在殿中陪着宋辰星说话:“娘娘一见到小将军,笑容就格外多。偏偏小将军是个冰块脸,次次小皇子见到他,保准儿被吓哭。” “是吗?”宋辰星想到萧墨池那张冷脸把小皇子吓的哇哇大哭的样子,忍不住抿嘴笑了,“他为何不多笑笑,回回吓哭小孩子又不是什么好本事。” “谁知道呢,也不知大夫诊断的如何,唉,小皇子可要千万快些好起来。”青玉也忧愁起来。 “放心,小皇子肯定没事的!”宋辰星安慰着。 忽然殿外喧哗了起来,只能脚步声匆匆忙忙的,还有门窗关闭的声音。 “出了什么事了?”青玉快步走到门边。 一个小太监哆哆嗦嗦的扑进来,哭喊道:“回青玉姑姑,是、是时疫!!小皇子得的是时疫!贵妃娘娘下令封锁宫殿,任何人不得出入!” “什么!!”青玉一怔,险些跌倒。 宋辰星也狠狠震惊了一把,坐在凳子上,半天说不出来话! 时疫,瘟也!一旦爆发,便是尸殍遍野!这宫禁森严的后宫,如何会在一个皇子身上爆发时疫? 031、噩耗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青玉扶着门框险险站住,口中喃喃念着。 没过一会儿,哭的险些昏死过去的萧贵妃被萧墨池扶了过来。 萧贵妃满脸是泪,双目通红。“我的世儿、我的世儿……如果你走了,娘就给你赔命……” 萧墨池把萧贵妃扶到软榻边,让她坐下。宽慰道:“阿姐,大夫又没说小皇子的病不好了,只说难治罢了,难治就是还有办法,大夫正在尽力救治,您若是先倒下了,还有谁能护着他?” “这、这是确诊了是时疫吗?这宫里为何会有这种病,三日一小扫,十日一大扫,石灰、雄黄未曾断过,而冬日也非时疫传播的季节,这宫里如何会有的!!”宋辰星抖着嗓音,一字一顿的问道。 “对!!辰婉仪说的没错,这宫里如何会有时疫的,阿姐您要想清楚,必然是有人捣鬼!!”萧墨池接过宋辰星的话头,接着劝萧贵妃。 “胆敢害我儿,我要她全家赔命!!!”萧贵妃歇斯底里的哭喊,眼睛几乎要瞪 一般,整个人几乎到了崩溃边缘。宋辰星实在不忍看一向温柔和善的萧贵妃变成这样。连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将她的头依靠在自己肩上。 “别哭别哭,母子连心啊,您若是难过成这样,小皇子心里也会伤心的。臣妾知道您心里痛,但哭不能解决问题,咱们得往前看,这宫里险恶多多,当务之急,应当时速速禀告陛下,别让有心人抢了先机。倘若景泰宫真的被完全封锁了,您就立在最危险的地方了。为母则强,您得为小皇子撑起一片天来,如此他才能平平安安的。” 萧贵妃抱住宋辰星的肩背,默默淌了一会儿泪,然后用力咬咬牙,站起来,哑着嗓子吩咐道:“青玉,准备笔墨和凤印,我要上书皇上。让小厨房烧开水,还有醋,给我把宫里处处喷上,屋角石灰再洒一遍。外殿奴才找两个信得过的,用烫水净了身,换身衣服,去内务司、太医院、敬事房,把领头的都给我叫到宫外。” “是,奴婢听令!”青玉站直身子,抹了把眼泪,快步下去了。 萧贵妃躺倒在软榻上,汗水泪水混成一团,显得狼狈不堪,宋辰星拿出帕子,替萧贵妃擦脸。萧贵妃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低声道:“宋辰星,你是个好的,我心里明白,日后有我的好,便有你的,你只管放心。” 宋辰星苦笑着摇摇头道:“进这宫里,是身不由己,只求安平活了,别的不敢奢望,也不想奢望。” 萧贵妃深深看了她一眼,闭目长出了一口气。 一切都按着萧贵妃的旨意有条不紊的进行下去了。小皇子的偏殿也进行了彻底的大清查,结果在小皇子床褥下面发现了一条来历不明的褥子,上面还有可疑的血迹,看着都令人发呕。萧贵妃立刻命人把褥子隔水蒸了,然后用油纸封了起来。而可能接触到小皇子的宫女太监都被看押起来,一一盘问。 “我自以为是,觉得这景泰宫就是铜汁浇筑的,苍蝇都飞不进来。结果,老天爷打了我大大一个巴掌!”萧贵妃自嘲的摇头低笑。“辰婉仪,我连累你了,如今你也不得不关在这景泰宫,也不知皇上知道会作何感想。” “娘娘您说这些做什么,自入宫以来,得您照拂颇多,臣妾不是不知感恩的人,虽然人微言轻,不能为您做些什么,一起分担些苦楚也算是臣妾尽些心意。”宋辰星低声道。 萧墨池一直站在一旁不言不语,隔着屏风,那边瘦削娇俏的身形影影绰绰,竟让他看的有些出神了。 “墨池,你也修书一封给家里吧,我怕娘担心,别说是小皇子的事情,只说你有事耽搁了。”萧贵妃嘱咐道。“唉,感概造化弄人,当日殿选时,倘若你这个混小子应下了,辰星这个好丫头不就是你媳妇了。偏偏你不领情。不愿入宫的入了宫,生生磨碎了人心啊!” 宋辰星听到这话,眼睛一涨,险些要掉下泪来,那日她何尝不曾幻想过,若是嫁了萧墨池,人生怕会是另一番境地。 萧墨池难得的有些局促,冰块脸也挂不住了,耳尖微微泛红,道:“阿姐切勿乱讲,皇上不过是戏言,倘若我当真了,会有麻烦的。” “唉,这倒也是,皇上自一开始,就是中意辰星的。时也命也,就如同当年的我一样,没得选!”萧贵妃又是一声长谈。 正说着,一个长髯老者住着寿星杖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少年。 一见老者进来,萧贵妃连忙冲了过去,连身道:“大夫,我儿怎么样了,醒了吗?” 老者满脸遗憾,摇头道:“回娘娘话,小皇子本先天就有不足之症,加之冬季时疫少发,而太医接触时疫较少,所以才诊断不详。小皇子缠绵病榻,身子原本就虚弱,此次又拖延太久,怕是、怕是难以康复了……” “你、你说什么?你骗我、你是骗子!!庸医!!萧墨池,你从哪里给我找来的庸医!!他骗我说我儿没救了,你听见了吗?!!”萧贵妃状若癫狂,如果不是青玉抓住了她,她几乎要冲上去打大夫几下。 “段大夫,您、您当真没有办法了吗?”萧墨池眉头紧锁,低声问道。 老者长叹一声,道:“老朽是大夫,医病不医命,说句杀头的话,小皇子这身体,幸好是生在帝王家,有上好的药品补品撑着,若是在民间,怕是活不过周岁的,先天不足的孩子,太难养了。娘娘您要节哀,老朽只能尽力让小皇子少受病痛折磨,但是真的是回天乏术。” “我儿、我儿,若不是被贼人害了,我儿如何会先天不足,他在娘胎里连八个月都没待足,便被滑胎药给逼了出来啊!!我的儿……”萧贵妃 在地,连眼泪都哭不出来了。 宋辰星坐在屏风后面,浑身阵阵 ,这后宫,不明不白没了的孩子,每年不知有多少,可怜萧贵妃她位高权重,却依然没能保住自己的骨肉。这后宫,当真是吃人的后宫啊! 032、夭折 天色晚了,雪还在下着,萧贵妃散了下人,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小皇子的卧房里,守着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 宫人们上了晚膳,可是放在那里,直到冷掉都没有人去用。 宋辰星披着披风走进花园里,云冉本要为她撑伞,她拒绝了,让云冉先回卧房去。大雪簌簌的往下落,园中的花花草草都被一片雪白掩埋了。此刻,这后宫银装素裹,纯洁无暇,可这白雪掩盖下的龌龊与腌臜又有谁能看见。 绣鞋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雪地上印着一个个小巧玲珑的鞋印。走到回廊下是,她的绣鞋已经湿透了,冻的快没有了直觉。 宋辰星小小的哈了一口气在手上,抖抖身上的落雪,一抬头,居然发现回廊深处的亭子里像是有个人。 她轻轻走了过去,小声喝道:“谁!谁在那里!!” 那个黑影怔了一下,然后慢慢转过身来。借着雪光的映衬,宋辰星发现,居然是萧墨池!而他的脸上,两道可疑的水痕让宋辰星惊呆了。 “萧、萧将军,您怎么在这里。”她磕磕巴巴的问道。 “婉仪娘娘,您又为何在此呢!”萧墨池冷淡的回道。 宋辰星顿时语塞,站在那儿呐呐无言。 “婉仪娘娘,之前在殿中,还要多谢您劝慰我阿姐。多谢!还有……还有很抱歉!”萧墨池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放缓声调道。 “您无需客气,只是,这抱歉……您何出此言呢?”宋辰星抬起头,直视萧墨池漆黑的双眸。 萧墨池飞快的移开了目光,顿了一会儿,轻声道:“那日选秀时,皇上戏言赐婚,并非是您才貌不佳,也不是微臣太过挑剔,实在是势不由人。还请您勿怪微臣失礼。” 闻言,宋辰星轻叹一口气,道:“势不由人,命又何尝由人呢?当日皇上戏言时,我当真以为此生可远离皇宫,不用做那后宫女子……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萧将军您不用担心,我并不怨你。” “恩,天色不早,又寒冷刺骨,还请娘娘您早些回去歇息吧。” “谢将军提醒,我这就走了……”宋辰星福了福,转身要走,忽然想起一事,又回头道:“萧将军,世事无常,人力实难抗天命。小皇子之事,大家都很难过,您……您也节哀,哀极伤身……您是要做大事的人,还请朝前看吧……不要哭了……”说完,她匆匆忙忙的走了,连身上的帕子掉了,都没有留意。 萧墨池弯腰,拾起帕子,凝视了许久,最后把帕子折好,收入袖中。 小皇子的病情无疑在宫里掀起了轩然大波,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忧心忡忡。睿文帝得知之后,把自己关在书房一夜未眠,第二天下令彻查后宫,各宫妃嫔,无论品阶,一概禁足。顿时后宫妃嫔们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哪天杀威棒就落在了自己身上。 而宋辰星这个不幸被牵连困在景泰宫的人,则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毕竟,她们更关心的是小皇子的病情,还有时疫!不过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无视了宋辰星的,至少灵宣是非常忧心,可他人微言轻,也无法帮宋辰星做些什么。 苦熬了一整夜的萧贵妃,形容枯槁,抱着已经是昏迷不醒的小皇子不撒手。众人劝也劝了,说了说了,她一句也听不进,只是喃喃念着小皇子的名字,喊他起来。如此僵持了数个时辰,还是萧墨池哄着她喝了碗有安眠效果的汤药,才把她安置下来。 景泰宫里烟雾缭绕,艾草一日到晚的熏着,院子的廊下还架了大锅鼎,不间断的煮着预防时疫的药汤。景泰宫的上下人等,都得喝这个汤药来防止感染。宋辰星勉强喝了几口,实在是恶心的不行,强撑着喝了一整碗。没过一会儿,肚腹便开始痛了。 宋辰星扶着椅背站起来,想叫云冉,可还没的来及开口,只觉得腹痛钻心,便是眼前一黑,重重跌在地上,还带倒了桌上的碗碟。 正在屋外烧艾草的云冉听到动静,连忙冲进来。 “主子!主子?!大夫,快请大夫来,辰婉仪晕倒了!!” 宫里正是忙的鸡飞狗跳之时,辰婉仪又病倒了,把宫里的下人们吓的不行,生怕是染上了时疫。硬是无一人敢进屋去帮忙的。 萧墨池带着段大夫从偏殿小皇子卧房一出来,便听到这边云冉慌张的叫喊。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萧墨池抓住外殿太监总管德远问道。 德远面色蜡黄,满头冷汗,道:“萧将军,刚刚辰婉仪的宫女喊辰婉仪晕倒了,奴才怕是不是也、也染上时疫了?” 萧墨池心中一颤,厉声道:“便是染上又如何,难道时疫就是不治之症吗?你身为下人,却不去照看,那要你这下人有何用!滚!”德远连滚带爬的跑了。 “萧将军莫急,待老夫去看看便是,只是,这婉仪乃后宫妃嫔,老夫贸然前去,好似不大妥当!”段大夫缓声道。 “段大夫,如今人心惶惶,您医者仁心,还请不要顾忌这些,待日后我向皇上和娘娘解释。”萧墨池诚恳道。 两人快步走进宋辰星暂居的偏殿,只见她昏睡在地上,人事不省,而她的宫女云冉正一边哭一边将她往身上背。 见状,萧墨池想叫两个宫女进来帮忙,可他刚一出去,外面的宫人们就作鸟兽散,生怕被叫来,染上时疫。无奈,萧墨池只得自己上前帮忙。 “失礼了!”虽然知道宋辰星听不见,可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声。 宋辰星很轻,他稍稍用力,便抱了起来,惨白的小脸无知觉的歪在他的胸口,仿佛他一用力,就能把她捏碎了一般。 萧墨池把她放在床上,云冉连忙挤过来把纱帐拉起,又挪出宋辰星的手在帐外,方便大夫诊脉。 033、寒冬 段大夫捏住宋辰星的脉搏,静静听了一会儿,对云冉道:“你家娘娘可是畏寒,常年手脚冰凉?” “是的大夫,我家主子最是怕冷不过,打从秋天起,晚上睡觉便要灌汤婆子了,不然一夜脚都是凉的。”云冉抹着眼泪道。 段大夫沉吟一会儿,又捏上了脉。这次一次,足足捏了有一盏茶的功夫。老大夫长叹一声,站起身来,从药箱里拿出一瓶药油递给云冉。 “这是醒脑的药油,劳烦宫女你给你家娘娘擦在鼻子下面,想来一会儿就醒了。给这间屋子里加上两个炭火炉吧,保暖要紧。” “大夫,我家主子没有染上时疫对吧?”云冉惶恐不安的望着段大夫。 “小姑娘你放心,时疫要传染也是要个过程的,这两日艾草、米醋不断,又喝了预防的汤药,娘娘又不曾接触过小皇子,所以感染上的可能性是很小的的。” “谢谢大夫,谢谢大夫。”云冉喜极而泣,连忙为宋辰星把药油擦上。 “段大夫,那辰婉仪是因何而昏倒的呢?莫非是伤寒了?”萧墨池搀扶老大夫在桌边坐下。 段大夫摇摇头,道:“还是等辰婉仪娘娘醒了再谈吧,此事非同小可。” 青玉匆匆进来了,对萧墨池福了一福,道:“小将军,奴婢没料想到那帮奴才们如此无礼,已经下令责罚他们了。” “无妨,叫人弄炭火盆子进来吧,辰婉仪身体不适。”萧墨池淡淡吩咐道。 青玉立刻领命出去了。 片刻后,宋辰星转醒。 “主子,您还好吗?哪里难受?大夫在这儿呢!”云冉扶着宋辰星帮她坐起来。 “无事,刚刚是一时昏厥,脑海倒还清明,你们说话都听得到。段大夫,不知我是生了什么毛病,还请您为我解惑。”宋辰星面无血色,拉开纱帐直视段大夫。 段大夫面露犹豫,看了一眼萧墨池,低声道:“本来此事是娘娘隐秘,不该让萧将军知道的,可是这宫里不比宫外,老朽一言一语都得分外留心,所以请娘娘切莫怪罪。” “您直言便是了,萧将军是正人君子,定会严守隐秘的,对吗,萧将军。”宋辰星望向萧墨池。 萧墨池摸摸鼻子,点点头,然后面无表情的立在门口,好似站岗的。 “那老朽就直言了,娘娘您体质天生寒凉,属难得一见的寒脉,而脉中淤塞,像是吃了大寒的凶猛药食,加之今天您喝了预防时疫的汤药,药中添有寒蕉叶,所以刺激之下,您才会突然昏厥。而且……以您的体质,想要有孕,怕是太难了。” 像是晴天霹雳一样,屋里人的呼吸顿时都粗重了不少。 “您、说什么?”宋辰星愣愣的问道。 “娘娘您要坚持调理,也不是没有希望,但切勿急于求成,身体的健康,才是最根本的。” “您是说,我很难有孕了?不能生孩子了?”宋辰星眼里光芒暗了,失魂落魄,呆呆的重复了一遍。 云冉不忍,扶着她的肩膀道:“主子,大夫说还有希望的,您不要忧虑太重,养好身体,就都有了。” 宋辰星苦笑,明明心痛的要死掉,可是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罢了, 能有孕又如何,贵妃娘娘都没能护住自己的孩子,我又何德何能?别让这世间多一条孩子的冤魂,我也算功德一件。”宋辰星笑的比哭还难看。 萧墨池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可是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就在这时,一声凄厉的哀鸣响彻景泰宫的上空。 “阿姐?!!”萧墨池惊叫一声,迅速的跑向小皇子的偏殿。 萧贵妃披头散发的把小皇子抱在怀里,孩子已经冰凉了,嘴唇发紫,小小的手还蜷缩着。萧贵妃双目血红,干涸的没有眼泪可以落下来了。 “世儿,娘的世儿,你醒醒,娘带你去玩儿啊……”萧贵妃小声念着,屋外站着的太监宫女们噤若寒蝉,无人敢上前去。 萧墨池大步走进屋内,站在那儿久久发不出声音,牙关快要咬碎了。 “世儿你怎么不说话,说话啊……”萧贵妃轻笑,双眼圆睁,一口热血便喷了出来,整个人直直的后倒。失去扶持的小皇子也僵硬的躺倒在母亲身边,倒像是母子依偎在一起一样。 宋辰星躺倒在床上,口中喃喃道:“留不住,强留不住,这后宫,本就不是孩子该来的地方,来生可记住了,切莫到这帝王家。” 她不是未曾疑惑过,为何前世那般受宠,频频临幸,今生也颇受宠爱,却都没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她只当是睿文帝年长体衰,不能使她 罢了。却从未想过是自己身体的因素。那时的她还曾担忧过如果有了孩子该如何是好,如今,老天爷直接把她的忧心断绝了。她再也不用担心,会有一个活泼伶俐的孩子,甜生生的叫她:“娘”了,再也不但心了…… 前世的小皇子死在她进宫后的第三年,如今整整提前了两年多,可怜的孩子,连三岁生辰都没过得去。宋辰星苦笑,她如何敢奢望自己做母亲,护得住吗? 她强撑着下了床,走到门前,抬头看那铺天盖地落下来的白雪。 “孩子啊,好冷的冬天,太冷了……你就别来了……” 那是宋辰星记忆里,大夏朝最冷的一个冬季了。自那以后,许多年,都没再下过那样大的雪。 034、三年后 转眼已是三年寒暑,又是一个冬日,这是宋辰星在宫里度过的第四个冬日了。 外面纷纷扬扬的下着雪花,殿内却是温暖入春。 “主子,暖轿已经备好了,可以启程去请安了。”云冉拿着厚厚的斗篷披在宋辰星肩上。“雪大,暖轿怕是不够暖,再加个斗篷吧。” “恩,走吧,都有些迟了呢!”宋辰星扶着云冉的手,走出殿门。殿外,一个四人抬的暖轿已经备好,东夏正举着轿帘。 请安的这条路,这三年里,几乎是日日走,宋辰星已经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睿文帝和萧贵妃都曾提议过给她换个大些的宫殿,都被她谢绝了,她是个念旧的人,住惯了一个地方,就不愿再变动。而同宫的关疏影则早早搬到了刘妃的宫里去了,那年她被宋辰星责罚刷洗地毯后,狠狠的病了一场,病好后没多久,便在刘妃的牵线搭桥下,侍了寝,之后被抬做良娣,搬进刘妃宫殿。而殿里的其他两个才人,李诗画和兰小柔则很享受在碧瑶宫的日子,常常能见到皇上,也不用担心因为侍寝而被宋辰星妒恨,便是以往有过大心思的李诗画,如今也认命了,安安分分的住在碧瑶宫,对宋辰星也是分外热络。 暖轿到了景泰宫后,宋辰星一下轿,便被一片莺声燕语包裹了。低品阶的妃嫔们纷纷凑过来,各个脸上冻的青白,口里却热情的说个不歇。 “辰妃娘娘今日来的倒早,天寒,您该多歇歇再来的。” “是啊是啊,今儿个的雪可真大,娘娘,您可要当心身体啊,上回您染了风寒,臣妾可是忧心许久了。” 叽叽喳喳额声音,吵的宋辰星头昏,连忙托词有事,现行进入了景泰宫。青玉碰巧出来端茶,见了宋辰星,连忙迎上来。 “娘娘您来的又这样早,主子说了,您身子寒,冬天可以晚些或者不来的。” “无妨,娘娘起了吗?” “起了起了,正在用膳。您快进来吧,外面冷。” 进入内殿,萧贵妃正在桌边用着早膳。 “下这么大雪,你又来做什么,待在宫里烤烤火不舒服么?”萧贵妃嗔骂道。 宋辰星莞尔一笑,在桌边坐下,“总归是起了,不如过来看看姐姐。”萧贵妃自丧子后,大病一场,缠绵病榻许久,病好后,整个人老了快有五六岁,看着憔悴不堪,这调养了两年,也未见起色。总是面色蜡黄,精神不佳。前世时,萧贵妃在小皇子薨后不久,也病逝了,这一世倒健康了些。 “昨儿个有没听到一个消息?”萧贵妃抿了一口清茶,轻声道。 “姐姐是说张婉仪的事(以前的淑妃)?” “现在不能叫张婉仪了,该叫婉妃了。真恨我当时手软没有斩尽杀绝,竟然让她借着家中兄长的大笔金银,又爬上来了。”萧贵妃冷笑道。 “爬上来倒也爬的快,毫无动静,忽然就升了分位,还是一下升这样多。”宋辰星端起茶壶为萧贵妃续上茶。 “哼,你有所不知,张远娇那兄长,从海外运回了不少稀罕玩意儿,还进献了一个西洋美人给皇上。那美人生的金发碧眼,着实惑人。皇上这些日子都沉迷在那儿了,养在养心殿旁的水榭里。这事儿还没几个人知道呢,还都说皇上忙于政事,疏于后宫。” 宋辰星沉思片刻,道:“既然皇上不愿旁人知道,那咱们就装作不知道好了,婉妃重新上位,必然来势汹汹,咱们小心应着。当年、当年小皇子的事……与她可有干系?这些年我总放不开这件事。” “我又何尝放得开,查来查去,总是少些证据,总归就是那几个女人的手笔,我一个也不会放过,慢慢来,我还期望着她们早日生下孩子呢,这样,也让她们尝尝什么事锥心刻骨的滋味。”萧贵妃目露寒光,咬牙切齿的说。 请安时,往常都缩在人后的张远娇这次可是扬眉吐气的走在前头。 “婉妃妹妹今日可是大喜,本宫这个当姐姐的本该那几样好东西出来赏你,可是想想本宫宫里的几件好玩意都是你家兄长进献上来的,想来妹妹宫里应该也不少了,本宫这便拿不出手了,妹妹不会怪罪吧!”萧贵妃似笑非笑的望着婉妃道。 “娘娘说的哪里话,臣妾又怎么会‘怪罪’呢?”婉妃美目流转,一句话说的是百转千回的。 “婉妃妹妹这些年,容貌竟好似从未变过,同本宫刚入宫那年一模一样呢!”宋辰星含笑说道。 婉妃脸色微沉,道:“倒不知道辰妃您何时也叫本宫妹妹了,都是妃位,本宫且年长,你该称呼本宫为姐姐才是,入宫这些年,这些规矩还不曾清楚吗?” 宋辰星笑而不答。 萧贵妃则接过话茬,道:“婉妃此言差矣,辰妃虽同为妃,可辰字乃皇上赐的封号。而你的婉字,不过是妃位的名号,同辰妃的封号是不同的。昨日皇上差人送来的玉牒上写的很清楚,怕是婉妃你想岔了吧。辰妃却是比你高一品级呢!” 婉妃霎时脸色灰白,眼里的愤恨掩都掩不住。萧贵妃见状,微微一笑,火上浇油般又加了一句:“本宫进来身子不好,这宫务掌管起来,心有余而力不足,昨儿请了皇上的旨意,往后啊,由辰妃妹妹来协助本宫掌管后宫,宫里的大小事宜,诸位若有什么异议的或者有什么诉求的,找她便是,本宫也清闲一些。” “只怕辰妃娘娘能力有限,当不当得起呢!”婉妃气急败坏,张口讽刺道。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总不会再出现皇子妃嫔份例被克扣的事情。”宋辰星柔柔的回击道。 请安过后,宋辰星又多留了一会儿。 萧贵妃 额角道:“辰星啊,我这身体总觉得一日不如一日,宫里的事情,你多操心吧,平素也多防备着些,至于孩子的事……我也追问过墨池,你别怪他,这后宫里的生育之事,本是我该操心的,身子要紧,是药三分毒,别执拗。” “我并不担忧这个,孩子是我没缘分,我也释怀了,这宫里有孩子,也未必留得住,那苏半夏,不是怀了两个都滑胎了吗?如今不人不鬼的,上回去看了,真真是让人心里难过。我喝的汤药是段大夫给的方子,调养身子的,如今冬日也不像过去怕冷了,倒是要好好谢谢萧将军和段大夫呢!”宋辰星笑答道。 “墨池他,唉,我家唯一的男丁,我倒希望他被关在屋里读书写字,也不愿他在战场上,危险重重。只愿他平平安安的。又是一年年关了,今年他怕是不能回京过年了。” “男儿志在四方,有您日日在菩萨面前祈福,定能护他安平的!” 035、预兆 自打宋辰星接管了部分宫务后,每天的日子就忙碌多了,各司的太监婆子们时时来打搅她,大大小小的事情,让宋辰星有些应接不暇。便是她前世曾做过这些事,如今贸然接过来,总是有些慌乱。没过几日,她便瘦削了一圈儿,不过人倒显的精神了。 刚吃过午膳,宋辰星理了理手边的事情,起身前往景泰宫,她有几日未去请安了,萧贵妃这些天身体不适,便免了后宫妃嫔的请安。宋辰星去看过两次,萧贵妃看着还算精神,就是眼睛里的光彩愈发的少了。 到了景泰宫,萧贵妃正在喝药,满殿都是又苦又涩的汤药味道。 “姐姐今日可好些了!” 萧贵妃掩了掩口,苦笑道:“有什么好或者不好的,不过是拖着罢了,倒是你,看着瘦些了,宫务很繁琐吧!” “是很繁琐,都不知道姐姐您之前是怎么掌过来的。这么多年费心费力的,太不容易了!”宋辰星深以为然的点点头,道。 “做惯了便好了,你会习惯的!来的路上又下雪了吧?” “下的不大,小雪,这些年都没见过大雪了,每年都是稀稀落落的小雪。对了姐姐,今日我来,怎么瞧着你这宫里的人都变了,除了青玉一个是我认识的,其他的都面生的很呐!”宋辰星回想了下刚刚入宫时见到的几个下人,多数都是陌生面孔。 萧贵妃意味不明的笑了笑,道:“那是皇上恩典呢!怕伺候我的人不好,给我换了换!” “这……姐姐说的当真?”宋辰星难以置信,她入宫时间也不短了,自然知道用惯的下人突然被撤换,绝对不是好事。 “真的,没事,我与皇上这么些年了,没事的!”萧贵妃安抚的笑道,“今年的天可真冷啊,冷的让我想到世儿去的那年冬天了,明明都过了几年了,可我怎么还觉得就在昨天呢?昨儿我做梦还梦到他了,他拉着我的手说‘娘,来陪我玩儿吧!’我真是想去啊……要是能陪着他,死了又何妨?”眼泪顺着萧贵妃的眼角往下滑,她连忙拭去了,慌乱道:“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妹妹你别往心里去。” “姐姐,小皇子已经安歇了,您别时刻记挂着,这样他在菩萨身边,心里也会不安的,您还年轻,还可以再有一个孩子,总比我要好上不少的!” “不了,不了,我已经死心了,往后这宫里啊,你要多留心,时刻长个心眼,好好的待着,说不定还有出宫那一天呢!” 听着萧贵妃像是交代后事的语气,宋辰星莫名的心里有些发慌,连忙道:“姐姐您别说这些了,马上就是年关,咱们得好好收拾收拾,准备过年呢!” “年关?”萧贵妃笑了一声,柔声道:“妹妹你可知道,如今这京城外头,饿死冻死的人,有多少?今年夏秋之际,水灾、旱灾、蝗灾,接踵而至,粮食歉收,多少难民往这京城里跑。可咱们的皇上大人,置若罔闻,每日同他的西洋美人寻欢作乐。为民请命的血书都递到我这里来了。妹妹你若有心,不如安排几个太监下人,出宫去采买些粮食送到城外去,也算是为自己积积福。不然这年关,怕是又要死不少人吧……” 从景泰宫出来,宋辰星一直有些恍恍惚惚,前世的水灾旱灾是在睿文帝驾崩的那一年爆发的,而之前的十年,大都是风调雨顺,极少出现水旱灾害。当年大灾过后,民不聊生,饿殍遍野。许多灾民都自发兴起了义军,抢大户、贪官的粮仓,后来灾民都被萧墨池收编了,他凭借着手里的兵力一路打回京城,将皇宫稳稳的抓在手里。软禁了睿文帝,自封摄政王。如今,这天灾提前了,足足提前了六年,这预示了什么?难道睿文帝活不过这个冬天?还是预示着,萧墨池快要打回京城了? 宋辰星越发的糊涂了,她现在已经不能靠过去的记忆来预判事情了。因为所有的事情都不一样了,没有一件,是和前世完全一致的,仿佛她的重生,让所有的事情都改变了轨迹。 浑浑噩噩回到碧瑶宫,还没来得急进宫门,便被一个大宫女打扮的女子给拦住了。 “辰妃娘娘万福金安,奴婢是翘屏宫的梅香,奴婢奉柳妃娘娘的旨意来请辰妃娘娘前去翘屏宫一叙。” “梅香?翘屏宫?你就是灵宣口里的那个梅香姑姑吧!”宋辰星忽然想起了灵宣和她说起过的那个大宫女。 “正是奴婢,奴婢莽撞前来打搅辰妃娘娘了。”梅香个头不高,瘦瘦的,看上去年岁不小了。 “无妨,你家娘娘请本宫去翘屏宫,可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奴婢不知,只是奴婢主子殷切期盼娘娘您能走这一趟。” “那便去吧,云冉,你速速回宫去准备一份见面礼,梅香,你在前面带路吧!”虽然不知道柳妃为何突然找上门来,可是宋辰星顾虑着灵宣,还是愿意跑这一趟。灵宣这几年长进不小,师从当朝大儒朱永章大学士,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沙地上习字的孩子了。 翘屏宫离碧瑶宫不远,沿着御湖边上,走了半柱香的功夫便到了,翘屏宫要比碧瑶宫大上不少,但是破旧的多,看样子是有些日子没有好好修葺了。守在门边的大太监一见着她们来了,便匆匆进去通报。 待宋辰星走到宫门口时,柳妃已经迎出来了,她身材瘦削,面白如纸,虽看着有些憔悴,可还是难掩她五官的 与精致。宋辰星不由得在心里暗叹,好一个病美人。 “臣妾见过辰妃娘娘!”柳妃口中念着,规规矩矩行了大礼。 “姐姐您这是做什么,我万万当不得姐姐大礼!”宋辰星一惊,连忙扶着柳妃起身。 “辰妃娘娘,您对灵宣有恩,对臣妾也有恩,这礼,您是当得的!”柳妃嘴唇都没有血色了,说话有些气喘,看样子身体很是不好。 “咱们坐下说话吧,姐姐您的气色看着有些虚弱。” 036、柳妃所求 翘屏宫内的装潢虽谈不上奢华,摆件装饰看着年代都有些久,但也打理的很用心,瞧着精致非常。 “辰妃娘娘,您能来,我真是诚惶诚恐,一些粗陋茶点,都是我亲手做的,您尝尝吧!”柳妃表现的过分恭敬,让宋辰星有些不安,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虽然柳妃瞧着不是那等精于算计的人,可是这突入起来的善意,让她有些猝不及防。 “柳妃姐姐您客气了,您找我来可是有什么为难的事情了?灵宣进来可好?”宋辰星直截了当的开口问道,兜来兜去绕圈子的谈话方式,实在为她所不喜。 柳妃笑容微微一滞,叹了口气道:“灵宣很好,也很争气,先生都说他书念得好,多亏娘娘您当时出手相助,不然灵宣现在怕是要被埋没在这后宫里了。都是我这个当娘的无能。” “柳妃姐姐话不能这么说,您把灵宣照顾的那么好,健康伶俐。这都是您的功劳。至于当年的事情,那不过是机缘巧合。您不必放在心上。” “无论是机缘巧合,还是怎样,我们母子都是因了您的出手,生活才有了转机。我这一生已别无他求,只盼望灵宣他能平平安安的。所以今天冒昧请您前来。”柳妃殷切的望着宋辰星,眼眶通红。 宋辰星心下一沉,连忙道:“姐姐您为何这么说?出了什么事了?” 柳妃用帕子掩住口鼻,喘了几声,哑声道:“妹妹你有所不知,我本是南安太妃的内侄女,南安太妃对我极力扶持,加上我父亲是右相统揽朝纲,我才有了这个妃位,还生下了灵宣,可皇上和南安太妃向来是面和心不合,太妃也非皇上生母,而我父亲为人跋扈,皇上不喜他已久,连带着,我也难讨皇上欢心。后来,太妃过世,我父亲也因结党营私被判流放。自那以后,这翘屏宫,皇上便再也没有来过。我可以安心在这冷宫待到老死,可灵宣不行啊,他还小,不能生生跟我在这儿折了前程。我病了这么些年,已经油尽灯枯,我想求您,辰妃娘娘,能不能跟皇上说说,把灵宣记在您的名下!” 宋辰星没料到柳妃存的是这个心思,惊的半响说不出话来。 “娘娘,我知道我这请求太过狂妄冒昧,可是、可是我是真的想不出办法了。如今后宫几个皇子,唯独灵宣他,有娘同没娘一个样。是我这个当娘的拖累他,我有时真恨不得就干脆死了,也好让他摆脱我,让皇上对他多看几眼,不要因为我这个废人,而对灵宣有什么偏见。可惜我贪心太过,总想多看看他,看着他长大一点儿……今年,我怕是真的撑不过去了,我要是死了,灵宣他就成了没娘的孩子,我不奢求他有什么大出息,只想他好好儿的,平平安安的成亲生子。娘娘您是心善的,如果有您照拂,就算他日、皇上立了太子,灵宣的日子,也不会太难!”柳妃说几句,便要喘上一阵,虚弱的样子,像是下一刻就要晕过去一般。 宋辰星长叹一声,道:“姐姐,您太高看我了,我如何能有那样大的荣光,如今我自己尚未孕育,皇上又岂会同意?你自当想想,萧贵妃的小皇子三年前去了,如今留存的不过是三个皇子,其他几位皇子的母妃分位都不高,若是我贸然向皇上请求将灵宣记在我名下,那他就一跃,成了三位皇子中,母妃分位最高的,皇上会如何作想,其他妃嫔会如何作想?只怕都会以为我有了大心思,想要谋求什么东西吧?!这样不仅帮不到灵宣,反而会害了他啊!” 柳妃双目微合,眼泪簌簌的落了下来,“我、我妄想了……辰妃娘娘,您别怪罪……是我妄想了……这宫里,我熟识的妃嫔没有几个,而心地好的,更是少有,我是真想,真想把灵宣托付给一个信得过的,也叫我死的安心!” 看见柳妃的眼泪,宋辰星不禁想到了萧贵妃的泪水,都是舐犊情深,都是这般无奈哀绝。 “姐姐,您不要太过忧心,我那里还有不少好药材,改日给你送来吃吃看,好好保重身体,不要胡思乱想。灵宣是个好孩子,哪怕他不能被记在我名下,我也会关心他,会尽力帮助他。” 正说着,梅香进来了,“主子,二皇子来给您请安了,是这会儿请他进来,还是……” “辰妃娘娘,灵宣来了,您见见他吧?让他也给您请个安,在别处不方便,在这翘屏宫,还是无妨的。”柳妃闻言,连忙擦拭着眼泪,又把衣服整整,转头试探着问宋辰星。 “倒是无妨,我也很久没有见过灵宣了!” 没一会儿,一个瘦高的,身着月白锦服的少年走进殿来,五官明朗,少时的 的脸颊已经消退下去,有了少年的棱角,而那双黑白分明的圆圆大眼,却还是以往的清澈透明。 “娘,儿子来看您了!哎?!仙女姐姐?!您怎么来啦!”灵宣看到宋辰星,又惊又喜。 “灵宣,不要无礼,快给辰妃娘娘请安!”柳妃含笑看着儿子,柔声道。 “是,灵宣给辰妃娘娘请安!”灵宣很乖巧的跪下磕了个头。 “二皇子快请起来吧,受这大礼,我心中不安呢!”宋辰星连忙侧身,虚抬双手。 “无妨的,您是长辈,又帮过灵宣,他给你磕个头也是应当的!来,灵宣过来,你今日怎么这个时间过来了?先生今日没有给留功课吗?” “留了,我午休时便做完了,特意来看您的!”灵宣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兴奋不已,不时的偷偷看向宋辰星这边。“辰妃娘娘,您今天是来看我娘的吗?” 柳妃连忙看向宋辰星,眼光里透出祈求之色。 “是啊,来这里坐坐,探望探望柳妃娘娘的身体,您乖巧懂事,柳妃娘娘心里开怀,身体肯定大好了!”宋辰星顺着灵宣的话说下去。 灵宣有些羞涩的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辰妃娘娘,前年宫里闹时疫,听说您也被困在景泰宫了,我还担心了好几日,后来才知道您安然无恙。” “是啊,当年真是惊险呢!可惜小皇子他没能熬过去,唉……” 柳妃的脸色有些不自然,突然插言道:“昨个内务司来了,送来了新的布匹,元宝公公说是您特意交代加送了两匹水青的衣料,还要多谢娘娘您关照。” “这些都是小事,您日后若有什么短缺的,便派人去找元宝便是,您身体不好,要多多保重才是!” 037、萧贵妃殁 天色阴沉沉的,大团大团的黑色云彩堆积在天边,刺骨的寒风已经吹了一整天了,碧瑶宫的人们都缩着脖子躲在屋里取暖。 自那日前去探望萧贵妃,已经过去四天,宋辰星原打算今日再去看看的,结果突然来了两个内务司太监请示冬衣分发的事情,便耽搁了下来。待打发走那两个太监,天色已晚了。 “主子喝些银耳汤歇息歇息,忙了半天了。”东夏端来银耳汤放在小案上。 “嗯,什么时辰了?”宋辰星放下朱笔,端起汤喝了一口,今日也许的天气的缘故,无端的觉得心神不宁的。 “已经快申时了,娘娘今天还出去吗?” “不了,你待会儿拿些补品,送到景泰宫去,就说我明日再去探望贵妃。” “是!奴婢带几盒阿胶吗?” “好,你去准备吧,”宋辰星说着,忽然外面喧哗声大作,隐隐传来人的哭喊声。 “怎么回事,云冉!出什么事了?”宋辰星连忙起身,向屋外走去。结果在屋门口,和云冉撞了个正着。 云冉面白如纸,哆哆嗦嗦半天也没讲出一句话。 “到底怎么了?!!”宋辰星强压下心中不详的预感,大声问道。 云冉“哇”的哭了出来,“贵妃娘娘没了……” “谁、谁没了?”宋辰星脑子炸响,抓住云冉的肩膀,呆呆追问,“你说谁没了?” “刚刚、刚刚景泰宫的德远来报,说、说萧贵妃娘娘,没了……” “没了?”宋辰星眼前一黑,直直跌坐在地上,“好端端的人,怎么没了?” 东夏连忙扶起宋辰星,和云冉一起将她搀到软榻上。 “德远呢!让他进来,我要问他话!”宋辰星控制不住的颤抖,觉得寒气从骨子里头丝丝向外透出来。 东夏连忙出去叫人了,没一会儿,德远便满脸鼻涕眼泪的进来了,一进来,便嚎啕大哭。 “哭什么哭!!快说,到底出了什么事!贵妃娘娘怎么会突然、突然就去了!”宋辰星厉声喝道。 德远被骂的一震,连忙收了眼泪,结结巴巴的道:“今天一早,主子身子就不爽,请了太医来看,太医还没到,主子就昏死过去了,太医又是喂药又是扎针,可主子眼看着都不行了,脸色发青,人也没有知觉。过来半柱香的时间,奴才们就发现,娘娘气息全无,已经没了……” “不可能!!她身子这几年虽然不好,可也不会这么就走了,我不信,云冉,拿斗篷,我要去景泰宫!” “娘娘你是得跑一趟,如今景泰宫乱作一团了,青玉一人独木难支,皇上那边也有奴才去禀报了,可是一直没来人,现在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德远眼巴巴的看着宋辰星。 宋辰星目露寒光,冷声说:“你先回景泰宫,我随后就到,要是有那趁乱生事的,打死便是!” 匆匆赶到景泰宫时,宫里已经聚集了一些妃嫔了,各个面露哀色,哭哭啼啼,宋辰星懒于应付,直接绕过她们进入内殿。 殿内,萧贵妃的遗妆已经打理完毕,几个宫人正在更换屋里的摆设和帘布。而青玉则穿着素服,跪在萧贵妃遗体前。 “姐、姐姐……”宋辰星心痛如搅,望着气息全无的萧贵妃,泪如雨下。两世入宫,她都受了萧贵妃诸多恩惠,这宫中真心待她的,除了云冉,便只有柔柔婉婉,脸上时常带着笑容的萧贵妃了。她原想着,能凭借她前世的记忆,帮助小皇子逃过一劫,能让萧贵妃安平喜乐的度过这些年。可没料到的是,所有的一切都改变了轨迹,小皇子早早夭折,而萧贵妃她,也终究没能活过这个冬天。 “辰妃娘娘,主子有遗言,要我转告您,生死本为常事,不要难过,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总会有沉冤昭雪的一天。”青 色如常,淡然说道。 “善恶有报?沉冤昭雪?青玉,姐姐说的是什么意思,难道她的死,其中另有隐情?早晨发病,到下午人就去了,什么急病能这么快?你告诉我!“宋辰星一把抓住青玉的肩膀,急切道。 青玉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双眼通红,“娘娘,您的心意,主子早就心领了,您安安心心送她最后一程吧,等时机到了,您自然会明白的!” 宋辰星满手心都是冷汗,穿堂的风,吹得她瑟瑟发抖。连心也一起抖了起来,该有多恨,才会把自己的生死也计划在内。萧韵啊萧韵,这后宫,欠你太多了! 屋外突然响起一阵请安声,像是睿文帝过来了。宋辰星连忙抹抹脸上的眼泪,整顿仪容。果然,片刻后,睿文帝进殿来了。 “皇上金安!”宋辰星低声道。 “免礼吧,朕来看看韵儿……”睿文帝情绪低落,面露哀色。“韵儿她十六岁入宫,为朕生育孩子,管理后宫。劳苦功高,如今年纪轻轻便撒手西去,让朕实在是,内心难安!” “皇上,主子临去前,还在念着您,说这一世有许多委屈要向您诉说!”青玉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她语音未落,睿文帝的脸色却变了,不大自然的扭过头,看着殿外。 “皇上,贵妃娘娘近些年来身子虽不大好,但一直精神不错,前些日子,臣妾来看她,她还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病重,就这么去了,臣妾忧心,其中另有隐情!”宋辰星咬咬牙,试探着说了。 睿文帝别有深意的瞥了她一眼,平声道:“生老病死本是常事,萧贵妃自小皇子去后便一直郁郁寡欢,太医也多次来诊,都说韵儿她身患痼疾,病入膏肓。朕也送来大把药材补品,希望韵儿身体能好一些,可熟料到,她还是没能抗的住。朕知你同韵儿交好,哀伤过度,想的多了些。罢了,韵儿去后,这后宫没有理事的不行,你就暂时接管过来。改日朕再抬抬你的分位。望你能同韵儿一样,替朕把后宫搭理的井井有条。” 睿文帝又说了些什么,宋辰星已经不记得了,她通身冰凉,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萧贵妃的死,睿文帝是早有预料的!甚至,有可能是睿文帝,需要萧贵妃死的! 她的眼光扫过青玉,之间青玉勾起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青玉看着宋辰星,微微摇了摇头,然后继续跪着了。 038、祭奠 萧贵妃的死令后宫的新年蒙上了一层哀色。她是贵妃品级,要停灵四十九天,哭灵三天。所有妃嫔们都要穿素服,前往萧贵妃停灵的永寿宫哭灵。而睿文帝自那日出现过一次后,便再也没有露过脸,对外只宣称是皇上哀思难解,在寝宫静养。 宋辰星则正式接管了宫务,并一手操持着萧贵妃的丧事,婉妃和刘妃从旁协办。宋辰星一直疑心萧贵妃的死另有隐情,所以对婉妃和刘妃也防备多多,事事皆亲力亲为。 转眼,小年到了,因宫里有大丧,所以小年过的分外冷清。御厨房统一送来了灶糖和炊饼,宋辰星吃了几口,便放下了。 “主子,是不合胃口吗?小厨房里正煮着腊八粥,您吃一碗儿?”云冉见宋辰星食欲不佳,轻声道。自萧贵妃亡故后,宋辰星这些日子寝食不安,每天忧虑重重的。 “腊八粥?怎么今日煮腊八粥了。” “前些日子,内务司送来一些豆子,昨天小厨房屋顶漏了,豆子沾了水,东夏就把豆子洗了洗,准备煮做腊八粥。” “哦,不了,我不饿,你们吃吧!”宋辰星拿起账册,想想,又放下了,“云冉,给我装上一些到餐盒里,咱们去永寿宫!” “是,主子,只是今天是小年,这时节去永寿宫,会不会不好啊?” “有什么可忌讳的,姐姐说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去看看她,也去看看青玉,那个倔丫头,这么不吃不喝的守下去,可不成!”宋辰星主意已定,披上斗篷就要出门。 永寿宫在后宫西侧,是一个偏僻的宫殿,平素没什么人,只有在有妃嫔过世后,停灵时,才会到这儿来,所以这里就更显的荒凉阴森。 小雪星星点点的下着,永寿宫里阴凉刺骨。宋辰星和云冉进来时,只见青玉一人跪在灵柩前,正在燃着纸钱。 “青玉,你又跪了一天了吧!我带了腊八粥,你吃点儿!”宋辰星把餐盒放在地上,自己拿过三株香点了敬上。 “娘娘,天寒,您这样天天来来回回的,主子若是见了,也会难受的!”青 色蜡黄,惨淡的笑了下。 “像你这样,姐姐见了才会难受,你这样熬着自己,又有什么用处,不过是让自己难受罢了!别跪了,喝点儿粥吧!其他人呢?这里怎么就你一人了!” “早晨都在呢,午后被内务司调回景泰宫整理去了。娘娘,天寒,您也早些回去吧!这里我守着就行!”青玉看了看天色,又催促道。 宋辰星摇摇头,叹气,自己打开餐盒,把还冒着热气的粥端出来,“青玉,你是要我喂你吃吗?” “娘娘、这……唉,谢谢娘娘了……”青玉红着眼圈,接过粥,“奴婢到殿外去吃,在这儿吃对主子不敬。” “去吧,到耳房去,那里暖和。”宋辰星跪在旁边的蒲团上,拿起折好的金箔纸,往火里丢。 云冉在一旁默默的帮她叠着金箔。 “云冉,你说天道轮回,善恶有报,可是为何我常常看到的都是好人受磨难,而坏人潇洒自在呢?” “主子,不是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吗?” “希望确实如此吧!如今姐姐他们母子团聚,也算是遂了姐姐的心愿了。” 天色越发阴沉,宋辰星烧掉了最后一叠金箔,扶着桌案站起身来。眼角扫过殿外,竟看到殿门处站着一人,她惊呼一声,险些又跌坐回去。 “主子当心!”云冉连忙扶住她。 “谁、谁在殿外!”宋辰星强压住惊惧,试探着问道。 只听轻轻一声轻叹,一个人抬脚跨进了殿门,竟是萧墨池! 他通身雪白,如同戴着孝一般,连脸色也是惨白的。 “惊到娘娘了,请您原谅!”萧墨池淡淡点了点头。 “萧将军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今日没有发入宫令牌啊!”宋辰星先是疑惑,而后震惊万分,“将军,您怎能私自入宫啊!云冉,快去永寿宫外守着,有人来了一概给拦住,就说我在里面祭奠!” “是!”云冉低着头,连忙快步出去了。 萧墨池到灵前,对灵位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跪在蒲团上为萧贵妃烧金箔。 “萧将军,您若要祭灵,还请向皇上请示后再来吧!如此太冒险了!皇上原本对贵妃娘娘就有所猜疑,您若这样,皇上就更有理由打压您了!”见萧墨池不语,宋辰星又低声劝道,私闯皇宫原本就是死罪,而私闯后宫,更是罪上加罪。 “若是能光明正大的来祭拜阿姐,我又何苦冒险私闯呢!”萧墨池叹道,“阿姐和您说了吧,皇上打压萧家的事!” “没,贵妃娘娘并没有对我说什么,是我猜测的,因为当时贵妃娘娘宫中的宫人全被皇上撤换了,而婉妃她们又忽然被抬起来和贵妃娘娘分庭抗争。贵妃娘娘为人谨慎,我实在想不出皇上这样做的原因,也只能猜测是和萧家有关了。” “你……很敏锐!事实也是这样!” 宋辰星暗叹,果然一切都提前了,睿文帝猜疑萧家,萧老将军以死明志,萧墨池兴兵逼宫。 “那您还是小心为上吧,莫要被皇上抓住了把柄!而且……贵妃娘娘的死,我觉得是另有隐情的……可当我向皇上提出时,皇上直接盖棺定论,说她是病亡。将军您是有大前途的人,还望您日后能为姐姐她沉冤昭雪,小皇子的冤屈,也要靠您了!” 萧墨池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眼睛寒星点点,亮的惊人。 “辰妃娘娘,我和您不过见过四次面,您又是怎么看出来,我有大前途呢?还是说,您知道些什么!” 闻言,宋辰星像被雷击中了一般,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啊?没、我并不知道什么,只是您少年成名,战功赫赫,我私以为您会如同萧老将军一般,受人敬仰的!”宋辰星慌乱的向后退着,险些从蒲团上滚落到火盆里。 萧墨池长臂一揽,反手将宋辰星死死按在灵案前,压制的她动弹不得。 039、目标一致 宋辰星觉得自己仿佛是被钢筋铁骨困住了一般,骨头都快要被捏碎了,痛得她泪花四溅。 “萧、萧将军,您这是做什么!!”宋辰星竭力让自己显得慌乱又无辜。 一只寒冰一样的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火盆里的火苗倒映在萧墨池的瞳孔里,显得危险又魅惑。 “宋辰星,我不管你是知道些什么,还是动用你聪明的脑袋想到了什么,你都最好安安静静的待着。不然我不保证不会对你做些什么,来保障我的安全!你明白吗?”萧墨池的声音又低又冷,像是从胸膛深处发出来的,带着微微的沙哑。 “萧将军……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想……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不是吗?”宋辰星挣开钳制她下巴的手,喘息道。 “很好,聪明又识时务的女孩儿总会有好报的!”萧墨池松开手,轻轻一提,便让宋辰星站了起来。 “小将军!?您终于来了……”门口传来一个激动的声音,原来是青玉。她扑通跪在萧墨池身前,涕不成声。 “别哭哭啼啼的,有话快说吧!”萧墨池面无表情,冷冷扫了她一眼。 青玉一个哆嗦,望了望站在一旁的宋辰星,低头小声道:“主子她坚持、坚持不肯成为您的软肋,自那日血书递进后宫后,主子就被软禁起来了……奴婢无用,没能护主子周全!” “你既然知道你无用,为何不通知我?”萧墨池烧掉最后一张金箔,站起身来,“究竟谁是你主子,我阿姐,还是我?” “是……是您!”青玉颤声道。 “既然知道是我,又不按我的命令办事,这样的奴才,要了又有何用?”萧墨池平淡的像是在闲话家常,可青玉闻言已经是瑟瑟发抖,泪如雨下。 “是,将军,奴婢会在主子下葬后,去陪主子!” 宋辰星扶住灵案,有些腿软,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青玉近乎自虐一般的守在灵前,因为青玉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了! 萧墨池望了一眼宋辰星,顿了一下,道:“罢了,你死了阿姐也不会复生,你给我滚去辰妃那里,盯着她!如果她有什么异动,你自己看着解决吧!” 宋辰星来不及反应,青玉已经哭倒在地,“谢主子垂怜!青玉无颜苟活于世,只求能助主子大事功成后再死!” “哼!”萧墨池冷笑,大步朝门外走去,走到门槛处时,他又低声道:“记住你说的话!” 虽然他没有提及自己,可是宋辰星直觉觉得这话是对她说的。 天色已经晦暗下来,宋辰星一时间有些消化不了刚刚发生的一起,立在灵案边上发呆,直到云冉进来,才惊醒过来。 望着脸上难掩不安的青玉,宋辰星叹了口气,道:“我不会问你和你家主子的事情,你安心守灵吧,等姐姐安葬后,就到碧瑶宫来。” “娘娘!奴婢……娘娘您是好人,小将军只是疑心多了,只要您严守秘密,他不会害您的,奴婢也不会!”青玉近乎发誓一般的道。 “无妨,这些我并不在意,你们有你们的路,我有我的桥,本就各不干涉的,又何苦偏往一条道上凑?你守着吧,我回宫了。”宋辰星拍了拍手上的金粉,扶着云冉走出永寿宫的大门。 雪已经在地上落了薄薄的一层,但积雪上却没有一个脚印,不知道萧墨池是从哪里离开的,又是从哪里进来的。 回到碧瑶宫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安顺在宫门外远远的迎过来。 “主子您可算回来了,皇上来了,在您屋里坐着呢,奴才说去永寿宫请您回来,皇上说不必。” “皇上来了?”宋辰星心里敲起了小鼓,睿文帝已经有近两个月的时间没有在碧瑶宫过夜了,多数只是来坐坐,那个西洋美人入宫后,来的就越发的少了。怎么今日会过来。 宋辰星连忙快步走进殿里。 殿里银丝碳烧的正旺,温暖如春,睿文帝斜倚在美人榻上,拿着一本图册,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着。 “给皇上请安,臣妾不知您今日要来,让您久候了!”宋辰星行了个礼,脱 上厚重的披风,来到美人榻前。 睿文帝放下书,拉起她的手凑到嘴边亲了一下,道:“爱妃,这么冷的天气,你还去那冷冰冰的永寿宫做什么,看你的手都冻的冰凉!” “今天是小年,臣妾吃着灶糖,忍不住就想到了去年贵妃娘娘请臣妾吃炊饼的事情,所以起了念头,想去看看。” “你倒是个心软的,念旧情,这宫里受过萧韵恩惠的女人不知有多少,可有哪个去给她守过灵?个个避的远远的。不过朕就爱你的软心肠!来,陪朕躺一会儿!”睿文帝笑笑,扯着宋辰星把她拉上美人榻。 宋辰星趴在睿文帝的身上,嗅着他衣服上的熏香,无端的有了些厌恶的感觉,不过她很快就释然了,皇帝,本就是冷心冷情的,想在他们身上找温情,只怕是痴心妄想。 “朕最近做了一件朕一直想做,却没敢做的事情!”睿文帝忽然开口道。 “皇上还有什么事情是不敢做的吗?”宋辰星微微一震,直觉的想到了方才萧墨池所说的萧家受打压一事。 “那是自然,每个人都有顾忌,朕也一样,朕的顾忌还更多一些。不过没事,朕快要成功了!星儿,等朕成功的那一天,就抬你做贵妃如何?”睿文帝心情很是不错。 宋辰星侧着脸轻笑道:“只要皇上您高兴就行,臣妾并不在意这些。” “若是后宫的女人都如同你一般恬淡,那可真是少了不少乐趣啊!”睿文帝打趣道。 宋辰星强忍不耐,陪笑道:“是啊,都不会阵风吃醋了。对了,前日臣妾见到了柳妃,她身子好像又差了许多。” 睿文帝皱皱眉,嗔道:“星儿可真扫兴,好端端提这女人做什么!她可不是好人,星儿你还是离她远些的好?” 宋辰星故作惊讶的掩掩口,“皇上说的是真的吗?臣妾还是联想到二皇子年纪尚小,母亲身子就这么差,觉得心里有些不忍罢了,既然是这样,那臣妾以后就不去了,派人送些补品。” 040、 睿文帝到底没有在碧瑶宫过夜,因为在酉时时分,五福就神神秘秘的进来,在睿文帝耳边禀报了一些事情,睿文帝二话不说,便起驾离开了碧瑶宫。 后来安顺探听到的消息是,住在那养心殿水榭的西洋美人出了什么幺蛾子,火急火燎命人来请皇上过去。 睿文帝一走,宋辰星反倒松了一口气,她一点儿都不妒恨西洋美人的小伎俩,甚至还有些感激,因为她实在无法做到在萧贵妃尸骨未寒的情况下,在这边和她的丈夫亲热温存。便是这宫里人良心都丢了,她也想稍稍留住一点儿! 这一夜,直到天色发白了,宋辰星都没能入睡,只要闭上眼睛,萧贵妃和萧墨池姐弟俩的样貌便在她眼前转,萧韵这样好的一位女子,终究也死在了这宫里,孤零零的躺在冰凉的永寿宫,等着葬入皇陵和她的孩子团聚。而萧墨池这个冷面阎罗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了宫里,如果不是碰巧遇到,估计连他的影子都瞧不见,这深宫里究竟有多少人是他的内应?而他,又将何时杀入宫来? 辗转反侧到天明,后来索性不睡了,站在窗下看雪,按照如今的情势来看,萧墨池逼宫只是时间问题,天灾不断,民怨深重,而睿文帝他还整日醉心于美人儿之间,酣眠不醒。这样一潭污浊不堪、恶臭扑鼻的死水,是该有人来清一清了。宋辰星在心里,暗暗期盼着那一日的到来,如今的她,已经不是前世那个惑乱后宫的妖妃了,清理后宫的铡刀,应该不会再落在她的头上了吧? 之后的数日,后宫沉浸在一片诡异的平静之中,而平静的下面,波涛暗涌、危机重重。 腊月二十八很快就到了,宋辰星忙碌的脚不沾地儿,为大年夜做着准备,各宫前来秉事的太监宫女在屋外站了一排,碧瑶宫的几个大宫女也都被使唤的团团转。 宋辰星正批着条子,安顺进来了。 “主子,青玉来了,在殿外求见。” “青玉?快让她进来,外面候着的宫女太监都带到云冉那边儿去。”宋辰星心中一惊,连忙放下笔。 青玉很快进来了,背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奴婢给娘娘请安!”进门就跪下磕了个响头。 “快起来吧,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虚礼,你不是要守灵到初五吗?怎么今日过来了,是他、他有什么吩咐吗?”宋辰星隐晦的提到了萧墨池。 青玉点点头,道:“主子吩咐奴婢来伺候您,还交代奴婢转告娘娘,这几日宫里纷乱,要娘娘您多保重!” 宋辰星长舒一口气,重重靠在椅背上,“青玉,你盼着这一天吗?” 青玉警惕的抬起眼,轻声道:“奴婢不知娘娘您说的什么!” “我问你期盼贵妃娘娘冤情得解吗?期盼小皇子冤情得解吗?” “奴婢做梦都想,只是……一切要从长计议,奴婢和娘娘一样,都期盼着这一天。” 宋辰星笑了笑,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出口:其实我更期盼的,是可及的自由啊! 青玉随着萧贵妃,是做惯了宫务了,她一来,让宋辰星轻松了不少,许多事情都交给青玉去办了,正想躲个懒,安顺又进来了。 “主子,翘屏宫的柳妃来了,你看是见还是不见,如果不见,奴才就说您忙着呢!” “怎么又是她?”宋辰星有些困惑,当说的话她都已经对柳妃讲过了,柳妃此时又过来做什么,难道是灵宣有什么事? “让她进来吧,到花厅等着我!” 宋辰星收拾了一下仪容,到花厅时,柳妃已经坐在那里了。柳妃今日穿了一身淡粉的宫装,上面挑绣着桃红色的 ,看上去 非常。 “给娘娘请安!”柳妃柔柔起身,躬身道。 “柳妃姐姐客气了,快请坐吧,今日天气寒冷,您怎么这时候过来了,是有什么事情吗?”宋辰星淡淡的点了点头,坐下了。 柳妃略带讨好的笑道:“今日都腊月二十八了,臣妾想着您这儿肯定特别忙,所以来探望探望,看看有什么臣妾能帮着做的。” “你有心了,不过如今贵妃娘娘还在丧期,年节都不宜大办,所以事情也算不上多了。”宋辰星打量了一下柳妃的打扮,微微皱了皱眉。 “是啊,贵妃娘娘好端端的,怎么说走就走了,唉,如今这宫里,只能靠娘娘您一手操劳。” “倒也算不上操劳,还有婉妃、刘妃帮衬着呢!”宋辰星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想看看柳妃到底要说什么。 柳妃喝了口茶,清咳了两声,道:“婉妃她们毕竟还有小公主要照顾,能帮衬的毕竟是少数,还是娘娘您劳累的多。在这宫里啊,总觉得孤单单的,有个孩子在身边儿,多少是个念想。可惜臣妾也不知道还能见到灵宣几次,一想到他在这宫里孤苦伶仃的样子,臣妾这心里,就跟刀割一样。” 宋辰星微微一笑,心里明了这柳妃又是前来游说她,想她把灵宣记入名下。 “柳妃娘娘您多虑了,二皇子如此懂事,又颇得皇上欢心,以后定然前途无量的。一看到他,我都在想,我以后的孩子,会不会如同二皇子一般聪明伶俐呢!” “您生孩子?”柳妃瞪大双眼,脱口而出,而后察觉不对,连忙补救道:“您年纪尚轻,日后一定会为皇上开枝散叶的,儿女双全!” “我倒不知道柳妃您为何对我生儿育女这么惊讶,难道您认为我不能生育吗?”宋辰星冷冷笑道。 “没、没有,臣妾没有这个意思!您误会了!臣妾是一时嘴快,您千万不要介意!”柳妃面色煞白,结结巴巴的解释着。 “无妨,我还有事要忙,柳妃您要是没有什么别的事情,那就先回去吧!”宋辰星面无表情的推了推茶碗,转身走了。 041、 回到房里,宋辰星越想越不对劲,索性把青玉叫来,细细询问。 “青玉,你可知道当年小皇子过世时景泰宫的宫人里,有没有和柳妃相熟的?” “柳妃?这个应该是没有的,主子她是严禁景泰宫的宫人与其他宫的人有来往,平素无事也是不许出宫的。娘娘您为何问这个?”青 露疑惑。 “那当时段大夫给我诊断后,贵妃娘娘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病情的?” “小皇子过世后不久,景泰宫解禁的那一日,小将军将要离宫时,和主子说了,奴婢也在场,主子还交代奴婢要严守秘密。” 宋辰星沉吟许久,道:“青玉,我也不瞒你了,之前柳妃就找过我,说她久病,恐不久于人世,希望我可以在她死后将二皇子记在我名下。当时我拒绝了,刚刚她又来了,闲说了一些事情,言语中我察觉到她似乎知道我很难生育的事情,这宫里知道这件事的人不过就是贵妃娘娘、你、我和云冉。我和云冉自从景泰宫回来后,便再没提起过这件事。所以我怀疑,是不是景泰宫的人有谁探听到了,然后告诉了柳妃!” “竟有这等事情!娘娘您容奴婢好好想想!”青玉惊讶非常,蹙着眉头仔细想了想,“娘娘,当时萧将军说这个事儿的时候,景泰宫里正是忙的人仰马翻之际,所有人都在外殿打扫。若是说还有谁能在内殿偷听的话,那便只有一个小太监,名叫福生,当年才七岁,是主子在内侍坊见着,觉得机灵可爱,带回来给小皇子做玩伴的。” “福生?这名字听着倒有些熟悉。”宋辰星觉得好似在哪里听闻过这个名字。 “他的教养太监是张有德张公公,娘娘您应该听闻过,这宫里不少太监都是他教养出来的!” “张有德!”宋辰星浑身一震,刷的站了起来。 这个张有德是宫里的老人了,以往在内侍坊,后来到内务司顶了元宝的总管职位,在宫里作威作福。当日萧墨池逼宫,他是最先向萧墨池投诚的总管太监了,所以在睿文帝猝死后,他很快掌了大权,成了宫里最有权势的太监,当日宋辰星的毒酒,也是他送来的。 “这个张有德和柳妃有什么关系吗?” “张公公和柳妃?好像没有听说有过什么特别的往来,张公公在内侍坊,和一般的妃嫔来往不多。” “那张有德和南安太妃呢?”宋辰星灵光一闪,忽然问道。 “南安太妃,那年代可有些久了,奴婢和主子入宫时,南安太妃身体还算不错,好像张有德曾经编让小太监们编了一套戏耍给南安太妃取乐。” 宋辰星捏了捏拳,慢慢坐下了。 “如此说来,我的猜测倒还有些可能性的!” “娘娘您是说……” “我猜测,害死小皇子的人,有可能并不是我们曾经以为的婉妃、刘妃,而是柳妃。” “柳妃?怎么会是她?她不是病重好多年了,一直都在后宫,几乎都快被人忘记了吗?” “正是因为快被忘记了,所以才更显得没有嫌疑啊。我一直奇怪,贵妃娘娘调查许久,小皇子身边的宫人拷问了又拷问,都没有找出幕后真凶。如今想来,怕是调查的方向一直都错了!这后宫之中,育有皇子的妃嫔就那么几个,柳妃恰恰是其中之一,小皇子一旦薨了,那么她的儿子继承大宝的希望就大了许多。” 青玉不解的问道:“那她一个不受宠的妃子,是如何能害到小皇子呢?主子一向注意身边的人,伺候小皇子的人,她也是挑了又挑的。” “难道你忘记福生了吗?” “可他才七岁啊!” “小皇子是怎么死的?是病死的,还是时疫!福生所需要做的,不过是借着大家都对他放松警惕之际,将一条褥子放在小皇子的小床上,他的任务就完成了!张有德忠于南安太妃,南安太妃又是柳妃的姑母,而福生,则正是张有德教养的小太监,如此一来,这条线就说得通了!”宋辰星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如此、如此说来,柳妃真的有可能是害死小皇子的凶手!!小皇子的死,让主子心如死灰,才落到今天这个境地!她害死的不光是小皇子,还有主子啊!”青玉双目通红,咬牙切齿的说着,眼泪簌簌的落了下来。 “是啊,若真的是她,如此心机,倒让人毛骨悚然了!除掉小皇子,又来拉拢我,企图让二皇子记在我的名下。如今这宫里就三个皇子了,大皇子不为皇上所喜,三皇子年纪尚小,而二皇子聪明伶俐,如果不是母亲不受宠,拖累了他,他的前途还真是很难言说!柳妃为了这个儿子,真是机关算尽啊!她知道我不能生育,所以单单挑了我来,我没有孩子,必然会把灵宣当自己孩子一样去栽培,来谋求后半生的出路。如此心机、如此心机啊……” 042、 大年初一如约而至,下了整整两天的雪也终于停了。后宫妃嫔在天色还没亮时便聚集在了养心殿外,准备给睿文帝请安。宋辰星穿着厚厚的宫装站在队列最前。天色阴沉沉的,像是还要下雪的模样,云层压得低低的,几乎就压在宫殿的顶端。看着这天色,宋辰星无端的觉得心里压抑、忐忑不安,仿佛有什么事情呼之欲出似的。 众妃在殿外等了许久,都冻的脸色发青,不少爱美的妃嫔还穿着单薄的带纱的宫装,更是冻的瑟瑟发抖,花容失色。直到辰时时分,殿门才缓缓打开,五福拖着拂尘出来了。 “皇上有旨,诸位妃嫔皆在殿外叩头请安!” 殿外?宋辰星心生疑惑,这么多年来,还从未有过在殿外请安的先例,尤其今日是大年初一,待妃嫔请安后还有众大臣的请安,难道皇上都一直待在殿内,让所有人在殿外请安? 旨意传达下来后,众妃嫔都依礼三跪九叩,请了新年里的第一个安。 原本在给睿文帝请安后,众妃还要给萧贵妃请安的,可如今萧贵妃过世,这一惯例便自然而然的取消了。本应该是热热闹闹的大年初一,不过草草在殿外磕了头便结束了。 回碧瑶宫的路上,宋辰星遇到了几队行色匆匆的卫队,虽然穿着大内侍卫的官服,可身上的杀伐之气,还是让宋辰星心惊不已。 “安顺,你去打听打听,今日的这宫防为何在频频调动。”宋辰星小声和安顺交代道,同时加快了回宫的脚步。 谁知刚刚到了宫门口,便被一个太监叫住了。回首一看,居然是五福! 五福气喘吁吁的赶上来,行了个礼,道:“辰妃娘娘,皇上请您过去呢!您快随奴才来吧!” “皇上?皇上这会儿不是应该正在养心殿,受众臣朝拜吗?叫本宫过去做什么?”宋辰星奇怪,问道。 “娘娘您别问了,皇上的旨意奴才岂敢私探究竟。皇上催的急,娘娘您就随奴才走一趟吧!” 五福急的脑袋直冒汗,恨不得跪下来了。 “好吧,那就走吧!”宋辰星无奈看看已近在眼前的碧瑶宫,转身跟着五福走了。 走到半路时,宋辰星察觉到这并不是前往养心殿的路线。 “五福,你是要把本宫带到哪里去呢?这路不是通往养心殿的吧!” 五福愁眉苦脸的小声说:“娘娘,皇上他不在养心殿呢!奴才如何赶欺瞒您,方才请安时,皇上就不在那里。” “刚才居然都不在?!那皇上究竟在何处啊!今日是大年初一,皇上为何请安都不出现呢?” 宋辰星愈发的疑惑了。 “娘娘,一会儿您见到皇上,就知道了,奴才不敢擅言!” 五福带着宋辰星七绕八绕的,沿着小路来到了一个建在水边的小榭,小榭古朴雅致,看着像是建了有些年代了。小榭上头挂着一方牌匾,写着三个大字:不得轩。 “娘娘,皇上交代了,您一人进去,奴才和您的宫人就在外面候着,皇上在里边!”五福道。 宋辰星深吸一口气,瞪了五福一眼,自己提裙走进小榭内。走过长长的回廊,终于达到一间门窗紧闭的绣房。 “皇上,臣妾来给您请安!”宋辰星敲敲门,门里没有声息,又等了片刻,她轻轻推开木门。 屋里烟雾缭绕,扑面而来的是浓郁的花香。 宋辰星挥挥袖子,散开眼前的烟雾。 “皇上?”她犹豫着,又往屋子深处走去。屋里四面都挂上了轻纱,朦朦胧胧的,似梦似幻。 掀开一层又一层的纱帘,宋辰星终于在窗下看到了躺在矮榻上的睿文帝,他正眯着双眼,不知是发呆还是在思考。 “给皇上请安!”宋辰星靠近软榻,柔柔拜了一拜。 “小宝儿来了,来,坐到朕身边来!”睿文帝微微抬起眼帘,笑了笑。脸色有些不佳,显得精神不大好。 宋辰星依言在榻边坐下了。 “皇上您今日怎么在这里啊,大年初一要拜年的呢!” “你这不就来给朕拜年了吗?”睿文帝浅笑道,“这个地方可漂亮?” “漂亮,像是女儿家的闺房。” “不错,这确实是女儿家的闺房!”睿文帝说着,又合上双眼,似睡非睡的。 宋辰星在一边枯坐许久,也不见他醒来。只好眼观鼻鼻观心,暗暗思索睿文帝究竟想要做些什么,脚下一动,踢到了一个小瓶子,宋辰星定睛一看,居然是逍遥散的小红瓶子!他、他又吃逍遥散了? “皇上,您今天精神不大好,昨儿夜没睡好吗?臣妾给您沏杯茶吧!”宋辰星说着来到桌边,拿起茶壶一看,却发现里面是空空的。“这个五福真是大意,居然没有给泡茶来,皇上,臣妾去叫人送茶过来!” “不了,这个屋里,朕下过令的,不允许带水进来!”睿文帝直起身来,按按眉心。宋辰星放下茶壶,给他按捏太阳穴。 “星儿你不好奇为何这个屋子里不允许有水吗?”睿文帝反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额头上,轻声问道。 “臣妾不知,想必是这屋里有许多不能见水的物件吧!” “算是这样吧。”睿文帝勾勾嘴角,起身来到一面纱帘前,抬手把纱帘扯了下来。宋辰星这才发现,原来纱帘后的那面墙上,居然满满的挂了一墙壁的画像。 所有画像均是一个垂髫少女,画中的女子,或坐或卧,或颦或笑,千姿百态,没有一幅是重复的。而令人惊讶的是,这画里的人,却统统没有眼睛。 “皇上,这是……”宋辰星面露疑惑。 “这是朕的……妹妹,表妹,永平公主。” “永平公主?就是那位嫁入南疆的永平公主?”这次宋辰星真正是惊诧了,她曾设想过无数个可能,但唯独没有想到,睿文帝心里的人,居然是她! 043、 永平公主是先帝的亲妹泽远大公主的女儿,泽远大公主和驸马早逝,永平郡主便被先帝接入宫中抚养,成为永平公主。后来南疆和大夏战争爆发,大夏节节败退。为了暂缓颓势,先帝提出了和亲,而南疆君主直言要永平公主下嫁,几经周折,最后永平公主还是无可奈何的,千里迢迢,嫁入南疆。 睿文帝脸上的表情很奇怪,明明在笑,却泪盈于睫,他随手扯下来一副肖像,捅开眼部的那片空白。然后颤抖着,把画像比在宋辰星脸前。 “小宝……” 宋辰星有些忐忑,低声道:“皇上……” “别叫这个,叫我瑶晟……”睿文帝打断道,他近乎痴迷的隔着画纸,凝视着宋辰星的眼。“就是这双眼睛……不对,怎么不像了,怎么不像了?”他哆哆嗦嗦的摸着宋辰星的眼睫,口中喃喃念着,他扔下手里的画卷,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仰头就往口里倒。 “皇上,您不能再吃了,会伤身的……”宋辰星低头望了望矮榻边上丢着的数个瓶子,不由得忧心劝道。 “哈哈,伤身?不不、这个可是灵丹妙药,解我于忧困之中的良方!”睿文帝状似癫狂,大笑着又躺回软榻上,痴痴望着那满墙的画像。“都说逍遥散令人疯癫,可若我不疯癫,又如何见得到她!” “星儿,我也不知道我今日是发了什么疯,把你叫到了这里,你一定也很奇怪吧?”喃喃自语一番后,睿文帝忽然转头望向宋辰星。 “臣妾、臣妾确实有些疑惑。”宋辰星斟酌着答了。 “我也疑惑了……”睿文帝面露迷茫,目光发散。“小宝进宫是八岁的时候,缺了两颗牙齿,笑嘻嘻的叫我二哥哥,嬷嬷纠正了很多次,她总是前脚学会,后脚就忘了。大家都宠着她,惯着她。她就像个小霸王,在宫里横冲直撞的。然后再摔的惨兮兮的哭着来找我。我十七岁时纳了第一个侍妾,她闹了整整三天三夜,不吃不睡。哭到嗓子哑、眼泪都流不出来。我道歉认错,什么都做了,最后许诺说让她给我当皇后,她才罢休。我那时候,真的、真的就以为,能和她一辈子在一起了……” 睿文帝抬手描摹宋辰星的眉眼,“她的眼睛,大大的,像水葡萄一样,睫毛又卷又翘,总是动不动都一眼的泪水,是个爱哭鬼。你们的眼睛,真的很像。这么多年,我总想试着把她画出来,可是却发现,我怎么都画不出她的眼睛,我都快要忘记她的样貌了,画不出来怎么办……” “当年同南疆打仗,我本要去前线的,她抱着我的腿不撒手,我父皇也担忧我的安全,结果,最后我安全了,她却要被送去南疆了……我在父皇书房前跪了三天,父皇不肯见我,只说如果想要保住我的太子之位,就最好乖乖听令,其实太子不太子,我是真的不在乎的,家国大业,这担子太重了,我背不起,也不想背。结果后来小宝来了,她一边笑一边哭,她说她愿意看到一个穿着龙袍的瑶晟,如果是为了瑶晟的国、为了瑶晟的家,她愿意到南疆去。送亲的前一夜,小宝来找我,她让我要了她,她哭着说只有这一夜了,要了她吧……可我怎么能够、能够……送亲时,我悄悄跟在队伍的后面,一直跟到了昆州,她派人送来一束头发,和一段裙子,我明白她的意思的,她一到了南疆,便不再是我的小宝了,不再是瑶晟的小宝了……” “这么多年,我的后位一直空着,我等她回来……如今南疆打下来了,小宝没有了……小宝没有了啊……”睿文帝捂着胸口,嘶哑的哀嚎着,蜷缩成一团。“……她入宫第二年,就被活活折磨死了,她连弄伤小指都会哭的人,被活活拔光了指甲,吊起来……打死了……就因为、她的肚兜上、绣着我的名字……原来、这么多年报平安的信,都是假的、统统是假的!我的小宝,早就没有了……”睿文帝双目 ,连流下的眼泪,都带着淡淡的红色。 宋辰星不忍,拿过帕子,为他擦了。睿文帝摸着她的眼睫,喃喃道:“小宝不见了,连骨灰都洒进河里了,再也没有小宝了……星儿,再也没有小宝了,你知道吗?那双眼睛,再也不会有了……以往,我总觉得你像她,如今才发现,其实一点儿都不像啊……小宝就是小宝,又怎么会有相像的两个人……星儿……我要去找小宝了,怪我一己私欲,害的你要在这宫里蹉跎半生……我对不起小宝、对不起韵儿、也对不起你……你们都恨我吧,我会入十八层地狱的,我在地狱赎罪……” “皇上您万万不要这样讲,您是一国之君,身体是国之根本,不可糟践啊!”宋辰星越听心里越慌,这睿文帝居然流露出了死意。 “呵……国之根本?不过是场笑话,星儿你听着,若是我死了,切记要把我的遗诏传出去,遗诏在桌上的盒子里。你拿着收好,待出殡之日,于公众面前公开!你出去吧,让五福不要来打搅我!” “皇上……” “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044、 从小榭里出来,宋辰星整个人都是懵的,捧在手里的那个小盒子,沉重的她几乎拿不起来。小榭外,五福站在那里翘首以盼,见宋辰星出来了,连忙迎上来。 “娘娘,皇上怎么说,可是要用膳?” 用膳?宋辰星抬头看了看天色,阴沉沉的,居然一点儿午时的模样都没有。 “皇上想一个人静一静,让你别进去扰他,皇上他、他心情不大好,你就在外候着吧,若是傍晚还不出来,你就进去请一遍。” “奴才遵旨,那恭送娘娘了。” 宋辰星扶着云冉,走远了一些后,连忙将盒子里的软帛拿出来,贴身放了,盒子交给云冉拿着。 轻轻按着装在腰带里的软帛,薄薄的一张,却重若千钧,这个烫手的山芋,该如何处置,才最合适呢? 宋辰星低头思索着。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铠甲碰撞的声音和整齐的脚步声,没等她反应过来,一队侍卫已经从小路冲出来,将她团团围住。 “你们这是做什么!后宫严禁携带兵器,你们怎么敢受持利刃,对本宫无礼!”宋辰星心中暗惊,怕是萧墨池的人开始动作了,但面上还勉强保持镇定,大声呵斥道。 侍卫们手持兵器,面色不善,不少人身上手上还沾染着血迹,很是凶神恶煞。宋辰星忧心的握紧了云冉的胳膊,两人紧贴着站在一起。 “李良,率队继续到前面搜查!”萧墨池拨开树枝,从林中慢慢走了出来。 “是,将军!”侍卫中领头的大声回道,领了那队侍卫,很快散开往前面去了。 萧墨池一声戎装,满面疲惫,走到宋辰星身前站定。 “辰妃娘娘您这是打哪里来,到哪里去!”声音淡淡的,带着不可忤逆的威压。 “这话应该本宫问你才是吧,萧将军,您如何又带兵在这后宫行走!”宋辰星强撑起气势,冷声回道。 萧墨池勾了勾唇角,冷笑道:“明人不说暗话,既然大家都是聪明人,又何苦在这儿绕着圈子?您知道我要做什么,此时再问,不显得装模作样吗?” “是,我是猜到你可能要做什么,但是没想到你这般肆无忌惮、不管不顾!今日是大年初一,贵妃娘娘的棺椁还在永寿宫,您非要在这么一个时刻,来血染后宫吗?”宋辰星回想起刚刚满身是血的侍卫们,不知他们身上染的,究竟是谁的血。 “您倒是菩萨心肠了,不如你告诉我皇上他究竟在哪儿,这样也好少几个刀下亡魂!”萧墨池抬起眼帘,带着寒意的目光扫了扫宋辰星的周身打扮。“对了……您这宫女手里捧着的是什么?方便告知一二吗?” 宋辰星心中一颤,强作淡然的回答道:“是一个妆盒,皇上见我喜欢,就赐给我了!” “哦?妆盒?”萧墨池笑了笑,从云冉手中拿起来轻轻颠了两下,打开把玩了一番,“我倒不知道,金丝楠木的广平匣,历代皇帝用来存放圣旨的广平匣,什么时候居然成了妆匣了,这盒子你怎么得来的,盒子里的东西又在哪里,您最好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不然……若是有什么误会,怕是不大好了!” “什么广平匣,我并不知道……我不懂萧将军你究竟在说什么……如今宫里事多,还请萧将军不要与我一个弱女子为难。”宋辰星心里慌乱无比,她心知这份圣旨关系重大,她实在不知到底该交给谁,如今这样的情势下,这圣旨可能就是她保平安的利器,万万不能随意交出的。 “如此而已?刘平!”萧墨池低喝了一声,一个侍卫打扮的男人从林后走了出来。 “将军,属下在此!” “把这宫女给我带下去关起来,关到永寿宫去!” “萧将军!您不能这么无礼啊!我同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您何苦要与我为难!”宋辰星无奈叹道,将云冉藏在她身后。 “我无礼?”萧墨池浅笑着摇摇头,突然出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宋辰星双手制住,压在树上,而刘平则乘机将云冉敲晕了抗走了。 “萧将军!!我敬你是英勇军人,一再忍让,您不要欺人太甚!!”宋辰星拼命挣扎,却难以挣脱萧墨池的束缚。萧墨池一手轻松的压制着她,另一手慢条斯理的开始搜查她的衣襟。 “您说我无礼,是没有真正见过我无礼的样子!打下南疆的时候,多少女人被我充作了军妓!当然,我并非是拿娘娘您同那 的军妓做比,我只是提醒娘娘,我萧墨池从来不是个好人……究竟藏在哪里,您最好自己拿出来,不然,我不介意在这里把您扒个干净!”萧墨池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宋辰星毫不怀疑,他绝对是说得出做得到的。 “萧将军,您一定要这么折辱我么!!我待你们姐弟如何,您应该心知肚明吧……”宋辰星微微发抖,眼泪如雨般落下,萧墨池那冰冷的手就落在她的胸口,只需轻轻一挣,她便赤身露体,颜面无存。她从来不曾这般无措、这般羞耻过。 萧墨池愣了一会儿,松开手,后退了两步,“我魔怔了……您还是快些把盒子里的东西交出来,如此对我们都好……” 话音未落,先前领兵的李良跑了过来。 “启禀将军,皇上在前面水榭里,不过人事不省,是否宣召太医?” “人事不省?”萧墨池皱眉,看向宋辰星道:“辰妃娘娘您应该是不久前刚见过皇上的吧,为何他会人事不省?”   “我、我不知道,我刚刚出来时,他还是好好的。”宋辰星抹着眼泪,哽咽回答道。 “那就劳烦您跟我一起走一趟吧!请!”萧墨池不容置疑,抬手请宋辰星先行。 宋辰星无奈,只能走在前头。如今她是真的开始恐惧了,一旦宫里乱了起来,什么秩序、什么规矩,不过都是空谈,只有实实在在的权势才是真的。如果萧墨池掌了权,那么她的生死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情,事到如今,她该好好想想,到底要如何应对才是。 045、 水榭已经被萧墨池的兵团团围了起来,五福面无人色的瘫坐在地上,见宋辰星过来,连忙膝行至前,哀求道:“娘娘,皇上昏迷不醒,得请太医来才是!这些侍卫无端冲了进去,还不许奴才去请太医……” “萧将军,无论如何,还是该请太医来为皇上诊治吧!”宋辰星略带哀求的望向萧墨池,无论如何,他总是一国之君,便是逼宫、改朝换代,也该让他明明白白的走吧! “李良,去请太医!”萧墨池沉声吩咐道,自己快步走进水榭。 五福连忙爬起来,跟在宋辰星后面,进了水榭里。 水榭里仍然是花香四溢,瑟瑟寒风吹的屋内轻纱飞舞,几欲迷眼。睿文帝依旧躺在那张矮榻上,侧着脸,双目似闭非闭,右手垂在塌下,手中还握着一个小瓶,而他的手边,同样的瓶子已经散落了一地,不知他究竟是吃了多少逍遥散。 “皇上、皇上!”五福连忙扑过去,扶着睿文帝的头,大声呼喊道。宋辰星忧心忡忡的立在一旁,双手不由自主的抚在腰带上。 萧墨池上前捏了捏睿文帝的手脉,又探了颈脉,静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脉象已经微弱,太医来怕是已无用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宋辰星心神巨震,腿一软,跌坐在地上。上一世,睿文帝是在被萧墨池软禁之后猝死的,说是猝死,大半人都相信是萧墨池杀了他,毕竟只要睿文帝活着一天,对萧墨池就是一个威胁。而今生,她也曾思索过,萧墨池何时会对睿文帝动手,没想到,睿文帝他居然这么突然的,就自己走到生命尽头了。刚刚还活生生的躺在那儿同她讲诉永平公主的种种,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便濒临弥留。 太医气喘吁吁的被李良拖进了水榭,顾不上喘口气,就连忙扑在瑞文帝身前为他诊治,一摸脉搏,太医倒抽一口冷气,慌慌张张的打开药箱, 银针就往睿文帝额头上施针。 “张太医,皇上这是怎么了?可有诊断?”五福在旁边急的团团转。 “皇上这、这是逍遥散服用过量……老天爷,皇上他究竟吃了多少啊!”张太医哆哆嗦嗦从地上拾起一把小瓶子,脸色死灰。 银针施上去没一会儿,皇上突然开始  ,眼睛也睁开了,他目光发散,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淌,眼珠子慢慢移动着,像是在找什么。 宋辰星突生急智,拾起地上那幅被捅穿了眼部画纸的画卷,比在自己脸上,凑到睿文帝跟前,果然睿文帝一见,眼珠子便不再移动,只嘴唇微微翕开,最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合上了眼睛。 张太医长着嘴巴,手抖的几乎控制不住,勉强在睿文帝鼻前探了探,“嗷”的一声哀嚎起来:“皇上、皇上驾崩了……” “驾、驾崩!”五福“扑通”跪倒在地上,两眼直愣愣的,口里喃喃重复着“驾崩”两字,像是魇住了。 手里的画卷像是长了刺一般,宋辰星手一抖,画卷轻飘飘的落在了地上。 他死了……两世人生,他都走的突然。宋辰星呆立在那儿,望着那个依然俊秀,却不再有表情,不再有温度的瑶晟,深深的凄凉忽然漫过心头。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恨他,可是的确是这个男人,解救她于尘埃,给了她无上的地位和尊崇,让那些曾经欺辱她的、践踏的她的人,从此必须仰视她。两世为人,都只有这个男人在她生命里落下烙印,纵然他并不是真心爱她,纵然他不过当自己是个替代品。可是,她却实实在在的从他身上得到了庇护、得到了安平。如今,他死了! 宋辰星木然问道:“萧将军,皇上已死,可以报丧了吗?” 萧墨池没说话,只点点头。 “五福,别哭了,去报丧吧……” 五福用袖子抹了抹眼泪,跌跌撞撞的出去了。 “张太医,皇上的死因,你心中有了定论吗?”宋辰星低声问张太医。 张太医顾不得嚎啕了,垂着眼悄悄打量了站在面前的两个贵人,支支吾吾道:“皇上驾崩的突然,可能是心疾发作……” “张太医医术高明,既然你说是心疾发作,那便是了!张太医你退下吧!”萧墨池开口道。 张太医连忙称是,拿起药箱,连滚带爬的跑了。 屋里只剩下宋辰星和萧墨池两个,还有躺在软榻上的睿文帝遗体。 “旧王已死,新王当立,辰妃娘娘您可曾听过这句话?”萧墨池在水榭转了转,淡淡说道。 “听过,不知萧将军何意!”宋辰星抬着头,直视着萧墨池的双眼。 “要立新皇,需有圣旨,不过如今已经是遗旨了。这遗旨所在何处,辰妃娘娘您应该知道吧!” “是,我的确知道!”宋辰星深吸一口气,沉声答道,“遗旨在我手里,只是,我凭什么要交给你,这京城之中,想要这份遗旨的人,怕是不在少数。我为何单单要交给你!” “你是要同我谈条件了?”萧墨池不怒反笑,目光阴沉沉的。 “是!我是弱女子,无权无势,所谓依仗,不过是皇上的荣宠,如今皇上驾崩,我的依仗已经没有了,不得不为自己考虑!还请萧将军理解!” “那你要什么?”萧墨池勾起嘴角,饶有兴趣的盯着宋辰星上下打量,无礼且放肆。 宋辰星气的发抖,大声道:“我要出宫,我要自由,从此往后,我不再是辰妃!我宋辰星远离京城,安平度日,无论是你还是宫里的其他人,都不可扰我宁静!萧将军,你能答应吗?” “哦?我还以为你要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甚至都做好了你要下嫁于我的准备,没料到你居然只是要出宫!” 宋辰星咬牙,“我乃蒲柳之姿,配不上萧将军!我的要求并不难吧,难道就这点儿小小要求,萧将军也不肯同意吗?” “既然遗旨在你手里,我答不答应你的条件,你不是都得交出来?不过我也无意同你为难!我答应你,你交出遗旨,我放你出宫!” “好……我信你为人!希望萧将军你说到做到!”宋辰星心里一松,从腰带里掏出那张帛锦,递给萧墨池。 萧墨池慢慢展开那份带着体温的遗旨,一目十行的看完,他似笑非笑的抬起头,道:“辰妃娘娘,你是不是没有看过这封遗旨?” “我确实不曾看过,知道的越少,就对你的威胁越小吧,你随意处置这份遗旨,但你说过的话,还请不要食言!” 萧墨池弹弹那张帛锦,扔回宋辰星面前,“你自己看看吧!” 宋辰星接过一看,睿文帝遗旨中点明了要二皇子灵宣继任皇位,而皇太后的位置,则给了她!! “皇上要我当皇太后?这怎么可能!!二皇子的生母柳妃还在,如何轮得到我!” 046、 “柳妃?她不行,死人如何能做皇太后呢!看来辰妃娘娘,您的意愿,我怕是不能达成了!我虽有心助您出宫,可偏偏皇上遗旨要让您做皇太后呢!”萧墨池慢悠悠的答道。 宋辰星觉得自己快要炸开一般,明明希望就在眼前,怎么忽然就回转到这个境地。 “萧将军,难道您要遵守皇上的遗诏吗?”她垂死挣扎着的问道。 “是有这个打算!”萧墨池像猫捉老鼠一般,略带戏耍的回答。 “可是……可是如果是这样的话,您为何又找我逼要遗旨……难道,您冒这么大风险,就是为了依旨行事?”宋辰星简直有些崩溃了,她实在搞不懂,萧墨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当然不是,只是碰巧这遗旨和我的心意相符罢了,辰妃娘娘,我劝您还是待在宫里的好,不然你一出宫,那可叫真正的无所依仗了,虽然你自谦是蒲柳之姿,可垂涎的人,不在少数,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娘娘您待在宫里,才是真正的安平日子。”萧墨池意味深长的说完,把遗旨仔细收好,“娘娘请吧,如今多事之秋,您最好待在碧瑶宫,至于您那宫女,我会派人送回去的!” 宋辰星脚重的几乎抬不起来,她愤恨的瞪着萧墨池,“你言而无信,实为小人!” “言而无信?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皇上的旨意,那我也只能当言而无信的小人了!”萧墨池露出一个冷冷的笑容,“而且你当太后,我会省心很多,你一无背景、二无靠山,还有个聪明的脑袋!所以,快回宫去等着当太后吧!” 宋辰星已经不记得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到碧瑶宫的了,一路浑浑噩噩,进了卧房就昏睡过去,连云冉回来她都没有知觉。 这一睡便睡了整整一天,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午时了。 “主子您醒了?”云冉的声音好似从天边传来的,遥远又飘渺。 “云冉……我这是怎么了?”声音嘶哑的像破锣一般,嗓子里如同有块儿碳,火辣辣的。 “主子,太医来过了,说您是急火攻心,加上外寒入侵,所以发了高热。幸好,如今热度已经下来了!主子,汤药已经温好了,要喝么?”云冉把床前的幔帐挂了起来,又扶着她坐起身。 “皇上……驾崩了,你可知道?”宋辰星有些迷茫,快分不清之前经历的,到底是前世、还是今生! 云冉面露哀色,道:“主子,丧钟已经敲了,如今宫里的人正在太和殿哭灵呢!主子您身子不好,萧将军他遣人来交代了,说您可以不用去,在宫里修养。” “原来不是做梦……青玉呢!叫青玉过来,我有话问她!” 青玉很快来到卧房。 “娘娘,您找我?” 宋辰星一看到她,就想到她那个令人头疼的主子,按了按眉心,宋辰星打起精神问道:“青玉,我上次同你说过的,关于对小皇子死因的猜测,你是不是已经告诉了萧墨池?” 青玉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是的娘娘,事关小皇子的死,奴婢不敢大意。” “难怪!难怪萧墨池会说死人不能当太后……”宋辰星无力躺倒在床上,“福生和张有德呢?萧墨池是不是已经把他们抓起来了?” “是,当日过后,小将军就把他们秘密抓起来了。” “这后宫,什么时候居然成了萧墨池的天下了,可笑我还蒙混其中,不明所以……云冉,服侍我穿孝服,我要去给先帝哭灵!” “主子……这、您身体还未安好,外面天寒地冻的,萧将军也同意你修养身体了……”云冉迟疑着说道。 “萧将军、萧将军!什么都是萧将军!他如今只是萧将军,还不是摄政王!一日夫妻百日恩,先帝没有薄待我,我为他哭灵,天经地义!”宋辰星咬牙,强撑着下了床。 太和殿如今是一片素白,金丝楠木的棺椁端端正正摆在殿中,妃嫔们跪了满满一殿,哀声大作。 宋辰星到来时,殿里的声音猛的小了一个调,又忽然哭声大起,她摇摇晃晃的走到离棺椁最近的蒲团上跪下,双目一和,眼泪便落了下来。一生又一生,两世加起来,除了娘亲,便是这个躺在棺椁里的男人待她好,不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都真真实实的,让她在这宫里存活下来,还活的很好,每逢年节,各种珍品都是源源不断的送至碧瑶宫,她的品级,一升再升,短短几年,已经是后宫第一人了,到死,还给她安了个太后的位置。虽然这些并不是她想要的,可这份情,她不能不念。她不爱他,以前甚至恨着他,可如今,她恨不起来了……两世时光,已经磨平了她的愤恨、怨念,如今看着这个没了呼吸、没了性命的男人,她只想痛痛快快的哭一场,把这些年的纠缠都化作泪水,一哭终结。 047、 哭灵整整持续了十四天,妃嫔们从一开始的戚戚哀哀、到后来的自怨自怜、再到如今的麻木不仁。 今日睿文帝的灵位和棺椁将移至奉安殿,停灵四十九日,下葬皇陵。而在移灵前,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那就是公布先帝遗旨。先帝遗旨事实上,在先皇逝去的当日,便已由内铺大臣们取走,来筹备新皇登记事宜,移灵之日的宣告遗旨,不过是个惯例程序,通知通知消息不甚灵通的内宫妃嫔了。 当大太监总管五福进来的时候,所有的哭声乍然停止,所有人齐刷刷的盯着五福手里那张裱好的圣旨。 先帝子嗣不丰,只有三个儿子,太子必然从中选拔,所以这三个有子嗣的妃嫔此刻显得格外紧张。周贵嫔一副快要晕倒的样子,脸色煞白煞白的。而上官婕妤大概是知道大皇子登基无望,所以也不怎么兴奋,垂着眼帘。最兴奋的则是柳妃,她双眼亮的惊人,脸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嘴唇抖个不停,像是有无数的话要说。 宋辰星早已知晓遗旨内容,此刻跪坐在蒲团上苦笑,可怜柳妃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灵宣要当皇帝不假,可是她却没那个命当太后了。再谨慎再小心的阴谋,也有曝光的那一天。而不幸的是,柳妃她还不够谨慎。 五福干巴巴的照着遗诏上面念着,当念到“二皇子灵宣,敏而好学,德厚流光,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时,柳妃发出短小而压抑的一声惊呼,居然立刻流出了眼泪,激动的不能自持。可紧接着,她短暂的梦就被打碎了,因为五福接着念道:“辰妃宋氏,蕙质兰心、恭敬贤淑,深得朕心,特立为圣母皇太后,切望谨小慎微,辅佐幼帝……” “怎么会这样!!这不可能!!先帝立我儿当皇帝,又没有皇后,为何我不是太后而另立旁人!!宋辰星,是不是你更改了遗诏!!”柳妃双目圆睁、表情狰狞,几乎要一跃而起,扑到宋辰星身上一般。 “柳妃稍安勿躁,让奴才念完遗诏吧!”五福略带怜悯的看了一眼柳妃。“柳妃柳氏,即日起随先帝灵位移居奉安殿,待送入皇陵时,殉葬先帝!” 五福念完遗诏,殿里的人都惊呆了,包括宋辰星在内,遗诏她看过,本没有这一句的!而且活人殉葬从开朝太祖那里,便已经废止了,如今突然复行,居然还是幼帝生母,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大殿里静的几乎可以听到针落下来的声音。 柳妃呆呆的跪坐着,眼睛眨也不眨,仿佛并未听到刚刚五福念的什么。跪在她身旁的婉妃和刘妃都不着痕迹的向旁挪了挪。柳妃身边空出一块,她慢慢的抬头望着五福,目光怨毒。 “狗奴才,你刚刚说什么!!要本宫殉葬?!瞎了你的狗眼!本宫育有子嗣,还是新帝的生母,让本宫殉葬!?于理于法都不合!你究竟收了宋辰星那个贱人多少好处!居然这般害本宫!”她咬牙切齿的骂道,声音尖利,整个大殿都回响着她的骂声。 五福无奈的把遗诏卷起来,向宋辰星投了一个求救的眼神。 “罢了,柳妃留下,其他的姐妹们先回去吧!这些日子大家也都多有劳累!等时辰到了,再来为先帝移灵!”宋辰星站起身来,吩咐众人道,又示意两旁的东夏、南春等人上前制住柳妃。 柳妃兀自骂着,整个人像是魔怔了一般,如果不是她身体虚弱,东夏又牢牢制住她,恐怕她已经冲过来,要抓打五福了。 大殿里的妃嫔很快都退下去了,只剩下还在蒲团上挣扎辱骂不休的柳妃。 “柳妃,你先消停会儿吧!你如此又有什么用呢!” “我消停?我消停了我就得给先皇陪葬了!宋辰星,我真是看错你了!原来你才是阴险狡诈的笑面虎!”柳妃目眦欲裂,眼睛红通通的,瘦骨嶙峋的手上、额头上青筋直爆。 “笑面虎?柳妃,这句话我应该送给你才是,人在做,天在看,你当真以为你做的天衣无缝,神不知鬼不觉吗?你夜里惊醒,难道不怕小皇子的魂魄来找你吗?不怕萧贵妃来向你索命吗?”宋辰星怒极反笑,“如今你还看不透?什么殉葬,不过是要你偿命罢了!萧韵是死了,可她萧家,还有人在那!!” 柳妃不敢置信的长大了嘴,想说什么,可是半天都说不出来一句话,只是剧烈的哆嗦着。像喘不过来气一般。 见状,宋辰星连忙让东夏松手,让柳妃卧躺在蒲团上。 “……你、你信口开河……一派胡言,什么小皇子,我统统不知情!”柳妃喘了半天,虚弱的回了一句。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啊!”萧墨池静悄悄的从后殿走了出来,“怎么,需要我把那两个太监拖出来给你看看?还是你要在殉葬前,到我的刑讯房里去待几天?”萧墨池讥诮的问道。 “你、你是谁!!”柳妃惊惧的缩成一团,不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的瞪着出现在眼前的陌生男人。 “我是谁?我是屈死与你手的、小皇子的舅舅、萧贵妃的弟弟,听明白了没有?”萧墨池压低嗓音,弯下腰,让柳妃把他的脸看清楚,“记住了,是我萧墨池让你殉葬的,别怨错了人!” “啊!!”柳妃猛的向后一躲,尖叫着爬起来要跑。 “这宫里,你又能往哪儿跑?你儿子呢?不管他死活了?”萧墨池摇摇头,低笑了一声。“别忘了,如今他还没登基呢!而如今这宫里,可是由我说了算!” 柳妃身形一震,顿住了。她飞快的转过身跪趴在地上,向萧墨池匍匐而来。 “萧大人、萧将军……是我的错、我猪油蒙了心,所有的坏事都是我做的,和灵宣他无关啊……求您大人大量,不要同他一个孩子计较!”柳妃涕泪交加,哀求道。 “我不同孩子计较!!同孩子计较的是你!灵宣是孩子,世儿就不是孩子?!他才两岁,如何招惹了你,你要那般害他!!”萧墨池突然暴怒,飞起一脚,将柳妃踢的远远的。 柳妃重重跌落在光滑的地面上,吐了口血,没有了声息。 048、 旁观许久的宋辰星叹了口气,转身欲走。 “怎么,菩萨心肠的辰妃娘娘看不下去了?”萧墨池出言讥笑道。 “我是什么心肠又与你何干?只是提醒你一句,新皇即将登基,你杀了他生母,日后新皇亲政,你又该如何自处?” “果真是菩萨心肠!” “你不用讽刺我!我只是奇怪,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你费尽心思,最后却还是一切归于正统,让自己无端多了些仇人,你究竟图的是什么?为了给贵妃娘娘和小皇子报仇?”宋辰星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直言问了。 萧墨池直直看着宋辰星,笑着低下头摇了摇,“我夸你聪慧,原来你也有犯糊涂的时候。我且问你,如果我取李家的皇权而代之,那老百姓会如何看我?” “乱臣贼子!”宋辰星毫不留情的答道。 “哼,你倒是直白,可事实就是这样,而这朝中,我不能动的势力还有很多,他们都蠢蠢欲动的观望着,无论我和哪一派争斗起来,都会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局面,如此,还不如选个像样的皇子来做这个位置,大家都安生。先帝糊涂了大半辈子,临死这个选择还不错,三个皇子,也就二皇子最合适了!” “可是你要杀死他的生母!除非你永远独掌大权,否则一旦二皇子成年了,不用再依附你、活在你的威慑之下时,你的死期就不远了,这是一个不死不破的死局!你明明可以用别的方法来为小皇子和贵妃娘娘复仇啊,比如让她去守皇陵,或者、或者打入冷宫……”宋辰星绞尽脑汁,想要表达出自己的意思,可是看着萧墨池丝毫不为之所动的表情,她瞬间词穷了。 萧墨池愣了愣,放柔表情,道:“我倒不知道你竟如此忧心我的前程!” “……不、没有、我只是不想冤冤相报,仇恨累加!”宋辰星慌乱的否认道,“你是贵妃娘娘的骄傲,也是萧家的希望,我女流之辈,不懂得家国大事,可是贵妃娘娘曾经说过,一潭腐败的、肮脏的死水,需要清流来涤清,你如今已经做了这清流了,为什么不一直做下去呢!你宽恕二皇子的母亲,二皇子心地纯善,他必会感念你的恩情……你可以不再忧心他的复仇,去做些利国利民的大事,不好吗?那是贵妃娘娘、姐姐她希望你去做的事情……” 沉默了好一会儿,萧墨池终于开口道:“你说的是真的吗?我阿姐真的那么同你说过?” “句句属实,她卧房里面有个小佛堂,她日日抄经,为你祈福,祈求上天保佑你能从战场平安回来,她说你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逝者已矣,生者要想的长远,好好活着才是。” 又是一阵沉默。 “……我想……你说的、也许是有些道理的……阿姐和世儿已经走了,杀再多人,也无法让她们回来,罢了,柳妃,就留着她这条命,去皇陵给我阿姐守灵吧!”萧墨池终于松了口。 宋辰星心下一松,淡淡道:“你能想通就很好了,云冉,扶柳妃起来吧,请太医来看看!” “主、主子!柳妃她、没有气息了……”云冉结结巴巴的答道。 “什么!!?”宋辰星大惊失色,连忙冲过去查看,果然,柳妃一脸死灰,嘴边还挂着血迹,早已气息全无。 “怎么会这么突然,我虽暴怒,可是并没有使太大力气,她本就是要殉葬的,我又何苦此时要她性命!”萧墨池也很惊讶。 “……唉,柳妃缠绵病榻多年了,身体虚弱不堪,又怎么经得起您的一脚……”宋辰星此时是真真头疼了,好不容易说服萧墨池不要杀柳妃,结果柳妃却已经死了。 萧墨池苦笑,“……是我莽撞了……可惜你一片好心付做流水,我和小皇帝,还是有了杀母之仇!” “不、不行、不能让别人知道!在这之前你并没有杀她意思对吗?你原本打算在先帝入皇陵时,再让她殉葬的不是吗?对、我们要瞒住二皇子,柳妃、柳妃她并非死于你手,而是、而是旧疾复发,加上悲伤过度而死!”宋辰星脑子里面“嗡嗡”作响,嘴唇控制不住的发抖,一串话似乎都没有经过脑子思考,便一吐而出。 萧墨池像不认识她一般瞪大了凤眼,久久说不出话来。 “东夏、南春,还有云冉,你们记住了,今天听到的一切看到的一切,一丝一毫都不要泄露出去,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还有,今天所有人都知道我把柳妃留下来了,这件事我摘不出来,可是萧将军你是后来出现的,没人知道你来了,所以你赶紧走吧!一切就当你没来过!” 宋辰星难以自持的紧张,她觉得自己的神经似乎绷的有些太紧,让她感觉外面的声音好像越来越远,身体也越来越轻,等眼前终于一黑的时候,她才发觉,自己、似乎又要晕倒了。 049、 身体像是一半在火焰一半在冰雪里,冷的时候,觉得骨头都要被冻裂开了,可热的时候,似乎心肺都在被沸水煮着。宋辰星在这种痛苦的煎熬中挣扎,分不清究竟是今夕何夕,也分不清究竟是梦魇还是现实。 外界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似乎穿越了重重障碍,才能传进她的耳中。 “柳妃……尸身……” “萧将军已经……” “可……二皇子会……” 柳妃?萧墨池?他们怎么有了干系? 还有灵宣怎么了?他不是要登基了吗? 等等!登基?!!灵宣要登基了!对……瑶晟死了,而柳妃,也死了!! 宋辰星乍然醒来,一坐而起。汹涌而来的晕眩和无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看不清人影。 “谁在那边?” “主子,奴婢南春,您醒了,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奴婢去请太医来。” 宋辰星捂住额头摇了摇头,黑暗渐渐散去,光影在眼里显现。 南春忧心的看着她,轻声道:“主子,您还是躺下吧,太医先前来诊断,说您身子太虚了,要补一补呢,小厨房炖着参汤,等您喝了汤药后,就可以喝了!” 宋辰星在她的搀扶下,又躺回床上,“你方才在同谁讲话?” “方才?方才云冉姐姐和东夏来了,送来汤药,还烫着呢!主子趁热喝吗?” “不,我不喝,你叫云冉和东夏进来,我有话要问!”宋辰星垂着眼帘,有气无力的说道。 “主子您好些了没?您的热度还没降下来呢,不要受凉!”云冉端着一盆清水,把盆里的帕子绞了,给宋辰星敷上。凉丝丝的帕子贴在 的额头上,宋辰星几乎错觉听到了烙铁浸入水里发出的“兹兹”声。 “云冉,柳妃她、她的尸身现在在何处?” “主子,萧将军已经命人收殓了,如今也停到永寿宫了,同贵妃娘娘的灵停在一处。” “永寿宫?倒是个好地方,可以同姐姐她好好告罪认错了,柳妃的死讯如今在宫里传开了吗?死因是何?” “已经渐渐传播开来了,萧将军就是按您说的那样,说柳妃是病逝的。主子,您都晕过去了,口里还念叨着这件事呢,说一定要保守秘密,不能让二皇子知道!萧将军都被你吓到了。” “真的?”宋辰星仔细回想了一下,可是实在想不起来晕倒之后的事情了。“如今这样,只能期望这个死因能被二皇子和翘屏宫的众人接受了,对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睡了多久?”宋辰星忽然想起今天还有睿文帝的移灵仪式。 “您睡了四个时辰了,现在已经快到晚膳时间!” “四个时辰?那先帝移灵的时辰我岂不是错过了!” “主子,您当务之急的事情是好好养养身体,这短短几天,您瘦了这么多,都晕倒两次了,萧将军嘱咐说这些日子您就在宫里修养,等新皇登基后,您再出来操持。” 睿文帝的丧礼暂时告一段落了,只等钦天监算出良辰吉时后移送皇陵便可。紧接着宫里需要忙碌的是另一件大事,新皇登基大典。 在所有人都忙碌着筹备登基大典时,宋辰星静悄悄的待在碧瑶宫调养,顺便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准备更换宫殿。新皇登基后,她作为太后,需要搬至寿宁宫,那里是历代太后、太妃的住所,可怜宋辰星还未满二十岁,便要荣登太后宝座,成为这后宫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人。她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有今天的境地!前世睿文帝驾崩后不久,她就一杯毒酒殉了葬,也没能看到遗诏,不知究竟是谁当了皇上,又是谁当了太后。而今生,殉葬的人成了柳妃,她自己则成为太后,不得不说,这命运,实在是太难测了。 这一日,阴沉了许多天的天色终于放晴了。宋辰星也得以从密不透风的屋子里出来,到院子里透透气。 “主子,小厨房煮了桂花汤圆,您尝尝?”云冉端着一碗汤圆过来了。 “元宵节都过去了,还有汤圆吃啊,回想以前在府里的时候,只有在元宵节的晚上才能吃一碗汤圆儿呢!”宋辰星偏爱甜食,看到汤圆很高兴,让云冉端到正殿花厅去吃,一只元宵还没吃完,安顺神色张皇的进来了。 “主子主子,宫外皇上来了,说来给您请安,这就要到正殿了!” 虽然还没举行登基大典,可灵宣已经是事实上的皇帝,所以宫里的人都已改口称呼为皇上了。 “皇上来了?他这时过来……”宋辰星面色凝重,放下汤勺,道:“你直接请他来花厅吧,云冉,下去再煮一碗汤圆送上来,没有我的召唤,你们都不要靠近花厅!” 很快,帘子一动,已经褪去稚气的灵宣大步走了进来。他瘦削了很多,面容也有些憔悴,大而清澈的眼睛里满布血丝,想来这些日子他也过的很辛苦。 “给皇上请安!”宋辰星躬了躬身。 “娘娘说的哪里话,应该是儿臣给娘娘请安才是!”灵宣连忙侧身躲开宋辰星的礼。 “皇上坐吧,天冷,我让人准备了汤圆,一会儿皇上你吃一碗!” 正说着,汤圆送进来了。 宋辰星亲手端了,送到灵宣面前。 “谢谢娘娘,”灵宣盯着热气腾腾的白玉小碗,眼睫微微颤动着。 “这些日子,很累吧……”看着眼前的大小孩,宋辰星心里涌起浓浓的愧疚感,是她,让灵宣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先失去了父亲,又失去了母亲。无论他的母亲是不是罪无可恕,结局都是灵宣成了孤儿,大夏朝最有权势的孤儿。 灵宣带着鼻音嗯了一声,捧着汤圆喝吹了口气。 “尝一个吧,是桂花枣泥馅儿的,很好吃呢!”宋辰星劝道。 灵宣点点头,拿起调羹舀起一个汤圆往嘴里送,还没吃到嘴里呢,眼泪先落到碗里了。 宋辰星目光沉沉的看着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就静静的,看着他泪水不断的留下来。 050、 “往年元宵节,我娘、都会把秋天做来的糖桂花,做成汤圆,又香、又甜……我这辈子,都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汤圆……”灵宣抹了把眼泪,囫囵吞下一个汤圆,“本来是过年的,梅香姑姑还给我做了新衣服,用的是娘娘你上次送的布料。我原打算大年初一,给父皇请安时穿……结果、结果父皇没了……我不知道别人家的父亲是什么样的,可是、我的父皇,是最好的,他、没有了……” “而七天前,我父皇移灵的那一天,我娘、也没有了……”灵宣哽咽着说道,满脸 ,“娘娘……父皇走之前,最后见的是你……我娘走之前,也是被你留在太和殿的……我求你,娘娘,告诉我,我父皇究竟是怎么没了的,而我娘……又是怎么好端端的,就死了呢?” 灵宣大眼含泪,直直的看着宋辰星。宋辰星垂下眼帘,避开灵宣的目光,低声道:“灵宣,我斗胆叫你一声灵宣,你是皇上了,有些事情,你可以知道了。但是知道后,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甚至、会影响到你对你爹娘的看法,你还要知道吗?” “要……无论如何,我只想知道一个真相!”灵宣毫不迟疑的答道。 “好,那我告诉你,先帝的死因,其实并不是张太医所说的心疾,而是、而是因为他服用了太多的逍遥散。” “逍遥散?那是什么东西?”灵宣并不知道这种东西。 “那是一种……一种毒一样的东西,人吃了后,会觉得飘飘欲仙,然后会上瘾,一旦上瘾,就像是附骨之疽,难以戒除。一日不吃,轻则浑身乏力,无精打采,重则像是蚂蚁在啃骨头一样,痛苦不堪。先帝他,就是吃了这个东西,足足吃了十六瓶……然后在迷幻中,猝死了。当时张太医来急救,也未能救的过来。” 灵宣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父皇他为何要吃这种东西!!这种害人的东西,又是从哪里出来的?” “其中缘由,也只有先帝他自己知道了,我此前也曾见到过他吃,不过当时只是少量的,他只说疲乏了,需要醒醒神,没料想到,最后居然是这般后果!”宋辰星隐去了永平公主一事,逝者已逝,就不要再扰人安宁了吧。 灵宣像是被惊呆了,久久说不出话来,宋辰星端起汤圆喝了一口已不再 的汤,慢慢斟酌着对柳妃死因的解释。 “那、那我母妃、我娘她又是怎么死的,为什么好端端的,遗旨要让她殉葬呢!于礼不合啊!我父皇也不会让我娘给他殉葬吧!”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事实上,这一条并不是遗诏里的内容,是萧墨池加上的!”宋辰星淡淡说道。 “萧墨池?我娘和他无冤无仇,他为何要这样对我娘!” “无冤无仇?这其中的仇恨可大了。你还记得四年前,小皇子灵世夭折的事吗?”宋辰星呲笑一声,问道。 “记得,萧贵妃的儿子,我的幼弟!不是感染时疫过世的吗?”灵宣认真的答道。 “时疫,你好好想想,这宫里,整日进进出出的宫女太监没得,而一个藏在深宫,甚至都不出来见人的小皇子,居然染上了,不觉得稀奇吗?小皇子的时疫,源自他床铺上的一床沾血的褥子,那是时疫病人用过的,而小皇子日日睡在上面,最后也染上了时疫。” “这、这个褥子,难道是我娘派人放的?”灵宣哑着嗓子,低声问道。 “你说的不错,后来查明,柳妃同内侍坊大太监张有德合谋,让侍奉小皇子的小太监福生放的褥子,小皇子夭折了,贵妃娘娘郁郁寡欢,抑郁而终,萧墨池是小皇子的舅舅,是萧贵妃的亲弟弟,你说,这仇可大?” “不可能!我娘那么善良,又怎么会、怎么会害我幼弟!”灵宣激动的拍案而起,装着汤圆的小碗被他的袖子带落到了地上,落在柔软的地毯当中,洁白柔软的汤圆四处滚落。 宋辰星拾起碗和调羹,放回到桌上,“不喜欢吃也不要浪费,要知道现在京城外面还有许多人正在饿着肚子!” 灵宣脸色涨的通红,僵站在那里,没有吭声。 “坐吧,你要知道,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如今她人已经走了,我也没有必要在这里污蔑她的名声。人证物证俱在,你娘她也亲口承认了,如果你还是不愿相信,可以去找萧墨池,让他带你见见那两个太监,应该还没有被杀掉。” “我娘……我娘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为什么要、害死我幼弟呢!”灵宣眼圈通红,牙关 ,像是在用力克制着掉泪的冲动。 “你娘她、是为了你的前程!”宋辰星叹了口气,把这些真相赤/裸/裸的展现在灵宣面前,真是有些残忍的感觉,“这宫里,皇子只有四个,大皇子不为先皇所喜,三皇子母妃地位不高,年纪也小,而小皇子,出身高贵,又有强大的舅家支持,虽然身体不好,可在皇位竞争的路上,已经隐隐领先你们一步了。小皇子没了,你当皇帝的希望才会大一些!” “可是、也只是大一些啊!父皇、父皇他不喜欢我娘的……也不喜欢我!” “对,先皇他确实不喜欢柳妃,可是你是他儿子,这点儿是不会变的,你忘了,不久之前,你娘还曾请我去翘屏宫,她说她久病缠身,空不久于人世,希望我能在她死后,请求先皇把你记在我的名下。如今再想想,不由得感叹你娘她用心良苦,心机之长远。四年前令小皇子病逝,好给你有成长的空间,皇上也会因为子嗣稀少而对你多加重视!而在她病情加重后,又连忙来为你铺路,好让你能摆脱一个不受宠的母亲,从而越发的靠近皇位。她已经为你殚精竭虑了,如果不是因为她害了小皇子,我倒是真的挺佩服她的!” 灵宣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一如孩童时候,受了委屈,来寻宋辰星哭诉时的模样。 “萧墨池查明了真相,自然是不肯放过柳妃的,但是又顾念你是新皇,不好公开你柳妃的所作所为,只能谎称先皇遗旨让她殉葬!那日移灵,我把她留下来,告诉她这件事,她一时激动,难以承受罪行被揭露的打击,旧疾复发、就走了……我很抱歉,我本不想的……就在她死前,我还在同萧墨池争取,希望可以让她到皇庙里的抄经,为小皇子和贵妃娘娘超度,只是没料到,她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了……”宋辰星用尽力气,把这段话说的自然些,自然到自己都愿意相信,柳妃她真的就是病亡! 灵宣失魂落魄的离开了碧瑶宫,红肿的双眼,让宋辰星心中不忍,这还是个只有十三岁的小小少年,不久前他还不谙世事,而如今,就要面对这些惨淡的现实。只盼望那双清澈的眸子,能一直那样清澈下去,千万不要、不要被尘世污浊了…… 051、 睿文二十一年,天启帝登基,正式改年号为天启元年。而宋辰星则以十九岁的年纪,登上了后宫女子权势的巅峰。 新皇登基后,颁下的第一道圣旨,便是册封时任镇南军先锋军统领将军的萧墨池为护国将军,统领镇南、镇北两军,兼任摄政王,册封已战死阵前的原镇南军总统领将军萧远平南爵封号。圣旨一出,举朝哗然。历朝历代,鲜少有人能获封摄政王,更别说还手握重兵,身兼护国将军,单是年龄这一条,都够让众大臣们口诛笔伐了。不过这些都是前朝的事情,身在后宫的宋辰星并不关心,也无需关心,她只用安安静静住在自己的新宫殿里,养养花,种种草,等着住在宫西冷宫的遗妃遗嫔们来请安问候。 寿宁宫在后宫中轴线上,宫门正对着御花园,最是繁花似锦不过了。宫里的建筑也是极为气派精致,处处透露着高贵与雍容。宋辰星搬进来时,宫殿的打扫与布置都已完成了,连殿内的银丝碳都烧的正旺,瑞脑香也熏的正浓。宋辰星最是畏寒不过,进了殿内,便坐在炭炉边上,手笼子、汤婆子一样都不少。 云冉送来姜茶和小点心,摆在小几上,打趣道:“主子,都春天了,您还裹的这般严实,快喝些姜茶暖暖,还有龙眼糕,都是生热的!” 宋辰星捧着茶碗喝了一小口,长长的舒了口气,“明明碧瑶宫靠着御湖,最是阴寒,可我怎么觉着这寿宁宫要比我的碧瑶宫冷上许多。” “许是这寿宁宫太大了,碳烧的不够呢!奴婢让他们再生两个炭火盆子过来。对了主子,内务司总管元宝公公来给您请安,这会儿正在殿外候着呢!您可要见他?” “元宝啊,让他进来吧,这寿宁宫收拾的这样好,少不了他的功劳!” 没一会儿,圆滚滚的元宝进来了,“扑通”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 宋辰星失笑:“你这是做什么,找我要赏钱吗?” “奴才不敢,只是奴才想到当年娘娘初进宫时对奴才的照顾,一时感念于心!”元宝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恨不得立刻鞠几把眼泪出来。 “行了,你的德行我还不清楚,你这样说,倒是刻意让我愧疚呢,当初我初入宫,还受你照顾了,你是在提醒我要感激你吧!”宋辰星笑骂道 “不敢不敢!奴才岂能有那种心思!”元宝腆着脸笑道。“娘娘您这搬进来可觉得有哪里住的不舒坦的?若是有了,一定要告诉奴才,奴才好命人来修理布置!” “这些都是次要的,我倒是有一个问题想要麻烦你!”宋辰星眼眸一转,想到了一件事。 “娘娘您说便是了,奴才鞠躬尽瘁,绝无半句怨言!” “那好,我问你,你同萧墨池是什么关系,他可是你真正的主子?” 元宝肉呼呼的脸顿时僵住了,脸色变得极为不自然。 “娘娘,您说的什么,奴才怎么听不懂啊!” “你听不懂?”宋辰星笑了笑,捻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细嚼慢咽的吃完了,“起来吧,别总跪着了,我又没有威胁你什么,不过问问你罢了,你最好如实回答!” 元宝拘束不安的站了起来,一张胖脸皱成一团了,“娘娘,奴才真的没有同萧将军有什么来往啊!” “不说?好,那我问你,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的傍晚,宫西门进了一车年货,还有负责押运年货的小太监两名,之后,我在贵妃娘娘停灵的永寿宫遇到了萧墨池萧将军,后来我查了当日的案本,并没有这一车年货的记录。你告诉我,萧墨池将军、哦不,现在已经是摄政王了,他究竟是如何绕过宫防和后宫宫禁,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了永寿宫?” 豆大的汗珠顺着元宝的额头往下滑,嘴唇哆哆嗦嗦,仍是一声不吭。 “我并不打算为难你,萧墨池和你如何也与我没有什么干系,之所以追问你这些已经过去的事情,不过是想借你的口,告诉萧墨池,如今这后宫,名义上,是我掌管的,日后若是又有什么动作,麻烦先知会我一声,让我有个准备,要不然,也就没必要要我做这个太后了,不是吗?” “这……这、奴才真的是不明白!”元宝兀自抵赖着。 “随你明白不明白吧,如今这宫防宫禁的人,全是萧墨池的人手,这宫里都是他的天下了,我这个小小的太后,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你下去吧!”宋辰星冷笑,挥挥袖子。 元宝擦了擦汗,又磕了个头,低头退了出去。 052、 元宝走后没多久,忽听殿外一声通传:“皇上驾到!” 宋辰星连忙起身到门口去迎接,走到门口,又想起自己如今的身份,摇头失笑,坐回到榻上。 脚步声由远至近,在门口停住,顿了片刻,才掀起帘子,走进殿内。灵宣穿着黑色金丝掐绣的龙袍,头发高高的束在金冠内,露出瘦削不少的脸庞,显得英气十足。 “皇上来了,可曾用过饭?快来坐着吃些茶点!”宋辰星招呼道。 灵宣脸色突然涨的通红,呆站在那儿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不必为难,皇上叫我封号便是了,您与柳妃感情深厚,我明白!”宋辰星知他挣扎的原因,理解的说道。 “……谢谢娘娘……儿臣惭愧!”灵宣作了个揖,在宋辰星身旁坐下。 “吃点心吧,近来政务可忙?” “不、并不忙,有摄政王在,还有他的一干幕僚,政事都处理的井井有条!”灵宣闷闷的答道。 “那雪灾灾情如今可好转了,灾民都有吃的吗?前日我令元宝送了五车吃食到城外分发,元宝说灾民数量已经少了许多,不少已经开始返乡了!” 说到这,灵宣脸色好了许多,他点点头说:“是的,如今天气转暖,快到春耕季节了,我……朕提出要给灾民钱粮供他们返乡,摄政王便撰写了一份草案,朕批示后,就很快施行下去。如今愿意返乡的灾民便可在城外官衙里领取盘缠,还可以拿到一份文书,回乡后,可在家乡县衙领取春耕用的种子、农具。” “真好,皇上您一定会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先帝知道了一定很欣慰!” 灵宣惭愧的低下头,小声道:“那些事情都是摄政王做的,我其实什么也没有做!” “不皇上,您其实做了许多事情。正是因为您善于用人,所以摄政王才能发挥自己所长,如果您忌惮他、防备他,事事皆避开他,那恐怕秋天都到了,灾民还未能返乡呢!”宋辰星斟酌着,劝慰道。 “可我……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大臣们都在骂他是乱臣贼子,父皇任命的辅政大臣都劝诫我要警惕萧墨池!可是如今萧墨池手握重兵,虽说是我下旨封他为护国将军,可事实上,两军都已在他手中,就算没圣旨,他也已经是护国将军了。权势如此之大,连摄政王的位子,都是他向我要求的,而我却没有办法拒绝。他如今只需要我做一个傀儡皇帝罢了,什么善于用人都是假的,他若是不愿为我所用,我也耐他没有办法!”灵宣沮丧不已。 宋辰星哑然,灵宣说的都是事实,他现在确实无法掌控萧墨池了,萧墨池有权有兵,完全可以蛮横的无视任何势力。可萧墨池也说了,他如果和灵宣争斗起来,只会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局面。无论如何,他们不能乱! “皇上,我不知我说这些话应当不应当,我只是想告诉您,厚积薄发的道理,您如今还年轻,还有许多可以学习的东西!萧墨池他正值壮年,您此时避其锋芒,他日才能扭转乾坤,不是吗?” 灵宣若有所思,低头掰了掰手指。 正说着,一个小太监神色匆匆的进来了,凑在灵宣耳边说了些事情。 “什么!!”灵宣大惊失色,“萧墨池怎么敢这样!!不行,我要找他去!”说毕,他一弹而起就要夺门而出。 “等等!皇上您要去哪里、去做什么!”宋辰星心生不祥预感,连忙叫住他。 “娘娘,萧墨池他、他居然抓了我的老师,苏太傅,就算苏太傅著文辱骂了他,他也不能挟私报复吧!居然说苏太傅通敌叛国!”灵宣嗓门拔高,额上青筋直爆的,一副激动的不能自抑的样子。 宋辰星也愣住了,这些日子萧墨池的沉默蛰伏,倒让她忘记了前世的萧墨池是如何毫不留情的铲除异己,在朝堂之上,杀鸡儆猴的! “皇上,这句话您千万不可说!此时与萧墨池抗争无疑是以卵击石!凡事皆讲真凭实据,谅他也不敢当真诬陷苏太傅,皇上,这件事还是从长计议为好,您万万不可冲动行事!” “可是他,都要把屠刀伸到我老师的脖子上了,我如何能坐视不管啊!”灵宣急的眼圈通红。 “你先别激动,我召萧墨池来问问情况可好?当初我同他姐姐萧贵妃情同姐妹,想必他会给我几分薄面!” “真的吗?他会听从娘娘您的劝告吗?”灵宣满怀希冀的望着宋辰星,宋辰星不忍让他失望,只好点了点头说:“我会尽力的,你不要意气用事,如今你是大人了,是男子汉,做事要三思而后行!谋而后动方为上策!” 053、 送走灵宣后宋辰星叫来安顺,要他去御书房请萧墨池过来。萧墨池如今每日都在御书房协助灵宣处理政务,说是协助,其实大多都是他拿主意,灵宣毕竟还小,前些年又被忽略了,底子没打好,睿文帝走的又突然,许多政务上的事情,他根本做不来。 “主子,这样请摄政王过来,会不会引人非议啊?”云冉有些忧心,毕竟内宫女子,私见外男,很容易引人非议。 “以前也就罢了,如今还要这般小心谨慎吗?”宋辰星浅笑道。 云冉连拍自己的嘴,懊恼道:“主子,我总是忘记您现在是太后了,是后宫里最有权势最有地位的女子!” “权势?那统统是假的,一封圣旨便可统统收回!而地位,不过是个黄金笼子,把人困的死死的,动弹不得!好了,不说这些了,给我更衣吧。准备迎接……摄政王大人!” 宋辰星脱下了厚重庄严的太后礼服,换上一身轻便的、素的不能再素的宫装。 “主子,这件衣裳是您给去祭奠贵妃娘娘时穿的,怎么今日又穿这身呢?难道您今日打算去拜祭贵妃娘娘吗?”云冉一边帮宋辰星梳头,一边问道。 “不,今日不去,把发饰都摘掉,一个都不留!” “在丧期许多发饰不能戴,您头上戴的本来就很少了,这一全摘了,头上就光光的,不好看了!”云冉堵着嘴,帮宋辰星把发簪一个一个的拔下来。 “就是要这个效果,素净些不好吗?如今是大丧呢!如果不是今日要迁宫殿,我连发髻都不想梳,就这样吧!去把上回送来的雀舌茶泡了,再准备些茶点,如果萧墨池愿意来见我的话,这会儿怕是快到了。” 果不其然,茶水刚刚泡好,安顺便进来通报了。 “主子,摄政王大人在宫外等候,召他进来?” “让他进来吧!” 就在她低头倒茶的功夫,萧墨池已经进了厅,还自动自觉的坐在了她对面,一切悄无声息,等她抬头时,险些没把手里的茶壶惊掉。 “你作甚这样无声无息的进来!要吓死我么!”宋辰星瞪圆双眼,怒视着那个端着茶杯悠哉悠哉的冷面杀神。 “是你召我来的,这茶想必也是为我泡的,又为何对我坐在这里而大惊小怪!”放下茶杯,萧墨池似笑非笑的说道。 宋辰星被他的话堵得气闷,喝了一大口茶来顺气,结果茶水入了口方才想起这茶是刚刚泡的,烫的她顾不得身份形象,一口残茶全喷在了银丝地毯上! “这下元宝要头疼了,从哪里才能找到一模一样的地毯来为太后娘娘铺上呢?”萧墨池慢悠悠的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的茶末,浅浅喝了一口。 宋辰星又是尴尬又是羞恼,嘴巴里还火辣辣的痛,一时间是气的眼圈发红、咬牙切齿。 萧墨池歪着头打量了一会儿,起身走到殿外廊下,腾身从屋檐上折下一根冰凌,回屋递给宋辰星。 “拿着吧太后娘娘,含些冰凌,应该就不烫了吧!” 宋辰星怎么听怎么觉得他是在嘲笑,心不甘情不愿的接过冰凌,“咯噔”咬下一块。 “牙口不错,比满星好多了!”萧墨池低笑着说。 “满星啊!是我的战马,如今年纪大了,胡萝卜都有些咬不动了!”萧墨池坏笑着答道。 宋辰星简直要气炸,提起裙子冲出殿外,恶狠狠的把冰块吐了。殿外的寒气让她稍稍冷静了一些。 “主子,您怎么出来了,”云冉迎过来。 “没事,给我弄些凉茶端进去,不要让人进来打搅!”宋辰星平了平心绪,转身又回了殿里。 “摄政王大人!今日请你过来,是有些事想请教你!” “但说无妨!我知道你不可能仅仅是请我喝茶这么简单!”萧墨池挑高眉毛,意有所指的看看地毯上的茶渍。 “方才,皇上来请安,提到了一件事情,我觉得很疑惑,所以想请教摄政王殿下!皇上的老师,太傅苏学士,被你抓起来了,罪名还是通敌叛国?” 萧墨池干脆的点头,说:“是有这么回事儿,人是我让抓的!怎么,小皇帝来跟你哭诉了?” “我只想问问,他们是不是真的犯了通敌叛国的罪!如果是,他们该杀,如果不是,那你为何又要抓他们!”宋辰星提起茶壶,为萧墨池把茶水注满。 “怎么,太后娘娘您要参与朝政事宜了?”萧墨池讽刺的笑了笑,把茶杯推到一边。 宋辰星并未在意他的无礼,而是柔柔的说道:“明日是贵妃娘娘四十九天祭,七七是大祭,不知摄政王大人您还记得不记得!” 萧墨池脸色变了又变,忽然他推开茶几,一把钳住宋辰星的肩膀,将她死死压在坐榻上。 “女人,我警告你,不要一再把我阿姐拿来生事!我做的事情,我心里清楚,不需要你来指手画脚!!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对你一再纵容!你又凭什么以为,我会被你影响!” “我不过提了一声贵妃娘娘,你就反应这么激烈,如若不是内心有愧,又何苦用怒气来掩饰自己?”宋辰星被压的险些闭过气去,勉强撑着说道。 “我才没有!” “那你为何在朝纲尚未稳定之时,便开始大动作!难道不知道如今有多少人盼着你和皇上斗起来?有多少人,希望你明日、不、不用明日,今日就被砍头?” “我手握重兵,有谁胆敢对我不利!” “是,你是手握重兵,难道你就希望你的后人,在史书上看到,萧墨池是个乱臣贼子,他祸乱朝纲,乱杀忠良?你阿姐自尽身亡,求得是让你无所忌惮,不是让你肆意妄为!!”宋辰星嘶声答道。 “不许再提我阿姐!不许你提!” “我偏提!我偏提,你自己做事不周详,还不许人说吗?” 萧墨池眼睛通红,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头脑一热,低头就啃了上去,把宋辰星的嘴唇堵的严严实实的! 这下殿内彻底安静了,只有两双瞪得巨大的眼睛,和两个红的要炸开的红柿子! 054、 宋辰星脑子“嗡嗡”的响,挡在身前双手,软的都不像自己的。眼前的那双眼睛,深的像漩涡,让人沉浸其中无法自拔! “啊!”端着茶盘进来的云冉一声轻呼,连忙背过身去。 宋辰星如梦初醒,针扎了一般一弹而起,把猝不及防的萧墨池推了个倒仰! “云冉你先出去!”宋辰星又羞又恼,只恨不得在地上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云冉不敢多言,快步走出宫殿,还腾出手把门关上了。 坐在地上的萧墨池低着头,似乎还有些弄不清状况。 “你、你这是做什么!!你的礼义廉耻学到狗肚子里了吗?!!”宋辰星怒不可遏,抓起桌上的茶杯泼了过去。 萧墨池抹抹脸,从地上站了起来。宋辰星防备的往后退了两步,一脸警惕的瞪着他,生怕他又做出什么孟浪的举动。 “不就亲了、亲了一下儿,至于又推又打的嘛!”萧墨池心虚的抬头望了他一眼,又连忙低下头。 “不就亲了一下?”宋辰星的脑子要气炸了,数十年的教养此刻都被怒火烧尽了,她一把抓起插在旁边花瓶的鸡毛掸子,对着萧墨池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猛敲。她只在年幼时见过家里的厨娘这么打她不成器的男人,没想到今日她居然也用了同样的招数打了大名鼎鼎的摄政王! “哎!还真打啊!”萧墨池抱着头鼠窜,又不敢躲急了让宋辰星撞到桌子,“很疼的!” “打的就是让你疼!!”宋辰星咬牙切齿的说。 “好了好了,打两下就行了,还打上瘾了不成!?”萧墨池一把抢过鸡毛掸子,藏在身后。 宋辰星本来身体就虚,这下狠动了一会儿,脸色立马发白了,站在那儿气儿都有些喘不上来。 “你说你,又不是打人的料还跟市井妇人学!”萧墨池嘟嘟囔囔的扶着宋辰星坐下,又把壶里的热茶倒了些 宋辰星手里。 萧墨池的俊脸上泛着可疑的红色,一双凤眼扫来扫去,就是不敢望着宋辰星。 “你……你居然如此折辱我!!”宋辰星抚着胸口,虚弱的指责着,“纵使、纵使我这个太后只是个摆设、你也不能这样!” “这算哪门子的折辱,你死了男人,我又没娶媳妇儿,你要是介意了,我娶你就是了!”萧墨池皱着眉头,脱口而出。 “你你、你!气死我了!这还不叫折辱吗!你现在就在折辱我!”宋辰星气的眼睛都红了,拍着胸口斜倚在软榻上直喘气。 “噢,我娶你就是折辱你啊!你是太后不假!可你还是寡妇呢!我年轻有为,配你如何折辱了?”萧墨池像是魔怔了一般,以往的英明睿智统统消失殆尽,成了一个说话不经大脑的傻小子。 “出去!!你给我滚!”宋辰星一声没骂完,便一头冷汗的歪倒在软榻上,双眼微合,气息不稳。 萧墨池连忙过来扶起她,喂她喝了几口热茶,还伸手拍她 给她顺气,拍了两下,软绵绵的,手感不太对……萧墨池后知后觉的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低头一看,宋辰星双目血红,泪水滚滚而下,“你这个登徒子!!我要打死你!我一定要打死你!!” 萧墨池双手一抖,连忙闪开几步,结结巴巴的说:“别、别生气,我滚了、我滚了……你没事儿吧?我给请太医……” “滚!!”回答他的是宋辰星声嘶力竭的一个“滚”字,外加一个扑面而来的茶杯。 萧墨池落荒而逃,临跑没忘记提醒站在廊下的云冉为宋辰星请太医来。 宋辰星躺在床上,小口小口喝着姜糖水。云冉在一旁欲言又止的,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主子,您今日为何生那么大气,您正在小日子上呢,动怒最伤脾肾!” “那个混账东西!!”宋辰星一想到萧墨池,还是恨的牙痒痒。“云冉,今日的事情,你就当从来没有看到!” 云冉轻笑了一声,道:“是,主子,不过主子您自小容貌出众,摄政王他、他也是情有可原!像摄政王这般的人中俊杰,倒是和主子很般配呢!” “云冉!连你也笑我!”宋辰星恼羞成怒,嗔道。 “好好好,我不笑了!只是主子,您把摄政王打走了,他会不会心存芥蒂,日后对您不利啊!” 宋辰星没来由红了脸,因为她想起了萧墨池之前的话:你死了男人,我没娶媳妇儿,你要是介意了,我娶你就是了。 “应该不会的,放心吧……只是之前答应了皇上的事情,这次恐怕是要让他失望了!”宋辰星有些忧心的想到了苏太傅的事情,不知道萧墨池会不会迁怒于这件事,唉,怎么办才好呢? 055、 与宋辰星料想不同的是,第二日灵宣便喜气洋洋的过来了。一来就规规矩矩的给宋辰星行了个大礼。 “娘娘,多亏您的劝解,苏学士已经被萧墨池转交由刑部了,只要调查清楚苏学士是冤枉的,就能被放出来了!”灵宣双眼亮晶晶的,抑制不住的喜悦。 “是……是吗?这个,其实我并没有说什么!不过能移交刑部,你就不用担心萧墨池的那帮兵痞子对老学士不善了。”宋辰星心里隐隐有些疑惑,昨日萧墨池来,鸡飞狗跳的闹了那么一通,正经事请根本没说多少,他会有那么好心,主动让步? “娘娘您别谦虚了,昨日您把萧墨池请走后,没过多久他便通知刑部交接了!看来,这个萧墨池对娘娘您的话还是听的进去的!”灵宣丝毫没察觉出宋辰星脸上的微窘的神色,兴高采烈的说道。 宋辰星浅笑着看着一脸喜色的灵宣,心中不由得想起了在御湖边初见他时的模样。 “皇上,我冒昧多言几句,往后您要试着去和摄政王沟通,他并非是不讲道理的人,许多事情,可能只是误会一场,如今大灾刚过,您又初登大宝,如今的朝堂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暗潮涌动,万万经不起大的波折。就像前日您怒气冲冲的要去找萧墨池要说法,万一入了有心人的眼,传出来的话必然就是皇上与摄政王不和。这样对朝堂是多大的冲击啊!” 灵宣惭愧的低下头,小声道:“娘娘您说的有理,是我……冲动了!以后不会了。我会三思而后行!萧墨池纵然有些霸道,但他行事果断,反应迅捷,这些是我应当学习的!” “您能这么想,就太好了!” 云冉去内务司送账册回来,就见一男人鬼鬼祟祟在寿宁宫外徘徊,本想叫侍卫过来的,可定睛一看,那人不是大名鼎鼎的摄政王——萧墨池吗? “摄政王大人有礼,请问你可是要拜见太后娘娘,需要奴婢为您通传吗?”云冉上前行了个礼,问道。 萧墨池一惊,连忙往后退了一步,不怎么自然的说道:“不用了,我只是路过,还要去御书房呢!” “路过?御书房离这里还很远呢!那摄政王大人您慢走,奴婢这就回宫了,还有事情要同太后娘娘禀报!”云冉压下笑意,低头行了礼,往宫门走去。 “等等!那个,咳咳,你家主子,病情可好些了?”萧墨池貌似随口的问道。 “好些了,不过还是畏寒呢,禁不得风,还在卧床休养!” “那为何不请太医呢!寻医问药才是正理啊!”萧墨池眉头紧锁,沉声道。 “奴婢也劝了主子,可是主子说是顽疾了,请太医也无用,只能慢慢调养了!” “嗯,我知道了,你进去吧!”萧墨池嘀咕了两句,转身匆匆离开。 寿宁宫里,宋辰星正在火盆前批账册,云冉突然兴冲冲地走了进来,“主子主子!您猜我在宫外遇见谁了!” “遇到谁了你这么高兴?难道是巡逻的御林军侍卫们?” “哪有!遇到那帮臭气哄哄的侍卫们有什么好开心的嘛!”云冉嗔道,“是摄政王大人啊!他刚刚在宫门外头转来转去,一副想进来又不敢进来的模样!我跟他行礼,他还同我打探主子您身体如何呢!我就蒙他说主子您还在卧床休息!他连忙着急的跑掉了!主子您说,摄政王大人他是不是真的倾心于您啊!” “不要乱说!这是在宫里呢!”宋辰星低声呵斥道,“若是传出去岂不是败坏了我和萧墨池的声誉!” “是——”云冉拉长声音回答,“那若是日后再遇到摄政王大人在宫外转圈呢!那要是被人看到了,可能也会有闲话的!” “若是再遇到?就当没看见吧,身正不怕影子斜!”宋辰星回答的莫名有些心虚,也不知在心虚什么,但就是觉得,萧墨池肯定还会再来。 果然,下午时分,萧墨池就大摇大摆的上门拜见了,还带了许多补身的药材、甚至还有一盅炖好的母鸡汤。宋辰星本意是不想见他的,可是犹豫了又犹豫,决心还是把误会解开,以免日后为难。 云冉端着鸡汤跟在萧墨池后面往花厅走,走了几步,萧墨池突然停了下来,略带迟疑的问道:“你家主子今日……气色怎么样?” “回摄政王大人,气色尚可!”云冉疑惑的望着他,“大人,您是在忧心娘娘的身体情况吗?” “嗯……”萧墨池心不在焉的答了,想了想又问道:“她今日心情可好,可曾发过脾气?” “倒是不曾!” “噢!对了,你们寿宁宫的花厅里可曾放有鸡毛掸子?” “应当是有的!平素用来清理花厅用的,大人您要用吗?”云冉更加莫名其妙了,这个摄政王大人,问的问题一个赛一个的奇怪,之前问的就当他是关心娘娘了,可这鸡毛掸子又同娘娘有什么关系啊! “这样,待会儿进了花厅,你且去把鸡毛掸子收走,不要让太后娘娘看到!明白吗?”萧墨池一脸严肃的说道。 云冉也被他唬住了,怯怯的点点头。 宋辰星略带忐忑的在花厅坐了一会儿,听到脚步声过来了连忙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望向门口。 萧墨池一进门,眼神正好和宋辰星撞了个正着。萧墨池几乎瞬间就移开眼睛,又偷偷摸摸的抬眼看她。 “摄政王您政事繁忙,居然百忙抽空来探望我,倒让我惭愧了!”宋辰星平淡的开口。 “哪里哪里!”萧墨池干干的答道。“那个,我让元宝找御厨炖的红枣鸡汤!炖了好几个时辰呢!你趁热喝吧!” 一听到萧墨池这粉饰太平的腔调,宋辰星就气不打一处来,冷声回答道:“你是在嘲讽我,一个堂堂太后,连碗鸡汤都喝不起,还得靠你赠送?” “没没、我绝对没这个意思,只是好心,想让你补补身体!”萧墨池冷汗都快掉下来了,在前线上阵杀敌也没这么提心吊胆啊!“昨日……我、我行事有诸多不妥之处……我给你赔不是,你不要气了,气坏身体不值当的!” “哼,你赔个不是,我就得原谅你,那我的原谅岂不是太不值钱!那我打你一通,再给你道歉,你可愿意?”宋辰星冷哼一声,凉凉的说。 “又打啊!”萧墨池连忙往花瓶处看去,还好,鸡毛掸子已经被云冉取走了。 “昨日已经被你打了一通了,把你累的几乎要瘫倒,今日还是算了吧!”萧墨池委屈道。 宋辰星白他一眼,端起鸡汤喝了一口。 056、 一碗鸡汤渐渐见了底,宋辰星放下汤碗,淡淡说道:“摄政王,我乃女流之辈,又身处后宫,名节最要紧不过,昨日之事昨日了,咱们日后便不要再提。你认为如何?” 萧墨池脸色由白转黑,两条剑眉扭的像麻花一样。“太后娘娘的意思,我不大明白!” “今日我喝下这碗鸡汤,就代表我已收下你的歉意,”见萧墨池变脸,宋辰星没来由的有些心慌,但仍是 的把话撂下了,“男女有别、君臣有别,日后还是不要有过多往来的好!” “如果我没记错,前日是太后娘娘您召我前来的吧?怎么今日又改口说无事不要有过多来往,如此不和您的行为相矛盾吗?还是太后娘娘您,本就是个说一套做一套的人!!”萧墨池的声音冷的像结了冰。那个有些傻气的萧墨池几乎是瞬间被浑身铠甲,匕首一般的摄政王替代了。 “摄政王!!注意你的言辞!我召你来,为的是正事!为的是化解皇上对你的误会!”宋辰星有些火了,这个萧墨池怎么就这般难打交道呢! 萧墨池笑了,笑的阴测测的,“您不觉得您的借口有些牵强吗?后宫不可参政!而后宫妃嫔也不得私见外臣!两条宫规您都违反了!再来同我说男女有别,君臣有别,是不是太晚了些!” “我……”宋辰星突然语塞了,因为确如萧墨池所言,是她违规在先,如果她不私下召见萧墨池,就根本不会发生昨天的尴尬事情。“对……是我违反了宫规,我会向皇上自请责罚,以后,我不会再私下见你了……” “砰!”一声巨响,宋辰星吓的一怔,原来是萧墨池起身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微臣告辞!”萧墨池一字一顿的说完,转身就走。 宋辰星强压住想叫住他的念头,叫住他做什么呢?如今不是正好吗?保持一个合乎礼节的距离,他还是他的摄政王,她还是她的皇太后,互不牵连。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愚也!她和他都是聪明人,就不该让不应发生的事情发生! 萧墨池走后,云冉拿着鸡毛掸子进来了,刚把鸡毛掸子插回花瓶里,方才那张被萧墨池拍了一掌的小桌便垮了,连带着花瓶碎了一地。 “主子,这、这桌子怎么无端的破了啊!”云冉手足无措的看着宋辰星,她真的只是轻轻放回了鸡毛掸子,怎么会弄出这么大动静呢! “无妨,与你无关,是萧墨池拍的!”宋辰星疲惫的摇摇头。 “摄政王大人?力气可真大!”云冉咂舌,“主子,刚刚摄政王出去时的表情好像要吃人呢!凶的要命,估计小孩儿看了能哭出来!” “随他吧!对了,你拿鸡毛掸子做什么!这花厅扫洒的活儿不是安顺的吗?”宋辰星忽然想起方才萧墨池进屋时云冉来取走了鸡毛掸子,而萧墨池走后,这鸡毛掸子又放了回来,时间上总是有些微妙。 云冉摇摇头道“主子,是摄政王大人在进屋前特意交代我的,让我把鸡毛掸子拿走,不知道为何!” 宋辰星闻言,有些哭笑不得,这个萧墨池,你说他冷酷无情吧,他对他在意的人又是份外柔情,你说他英明睿智吧,可有时做出来的事情,还真叫人无言。 自那次萧墨池负气离开后,宋辰星的生活很是平淡了一段时间。据灵宣每日来请安的情绪来看,朝堂上也还比较平静,再没出什么幺蛾子,只是那被抓起来的苏学士,被查出确实参与进了其子克扣偷换军需粮草一事,虽然不是主谋,但是他知情不报,也算是重罪一条,最后被抹了官职,回家养老去了。 灵宣登基三月有余,先皇灵柩同萧贵妃、柳妃棺椁都已移入皇陵。热孝期过了,另一件大事就需要提上日程了,那便是灵宣的选秀。原本在大孝期一年内,是不可婚嫁的,但灵宣并无妃嫔,后宫空虚,而新皇初选的秀女多数日后能有高位,因此不少家有适龄秀女的官员大臣们开始心痒痒了,轮番上奏折提请选秀,还拿出了先帝睿文帝在孝期选秀的先例,言之灼灼,仿佛灵宣不选秀,就不是一个好皇帝一般!灵宣对此烦不胜烦,把类似奏折通通打回。此路不通,就有人想到后宫的太后了,太后如今是皇上名义上的母后,只要她开口,皇上岂能说不?于是乎宋辰星这里开始忙碌起来了。 “主子,刘太妃和婉太妃来给您请安呢,要请她们进来吗?”云冉进来通报时,宋辰星刚刚批完一本用度账册。 “怎么又来了!还换着来,今儿你来,明儿我来,难道我这儿是戏园子不成!”宋辰星恼火的扔了朱笔,抱着肩膀生闷气。 057、 “主子,喝口热茶消消气!她们一个个的来,目的啊都是一个,就是让您松口,给皇上选秀!”云冉贴心的送来一杯红枣姜汤。 “哼!”宋辰星冷笑,“这帮子女人,都成了寡妇了,还惦记这么多,看来这后宫是关不下她们了,请刘太妃和婉太妃进来,我来好好敲打敲打她们!” “是!”云冉笑眯眯的出去了。 没过一会儿,婉太妃和刘太妃就婷婷袅袅的进来了,两人都穿着素色的宫装,妆容也素净,看来在来之前,是做了一番功课的。 “给太后娘娘请安,太后娘娘万福!” “都起来吧!云冉辞座!”宋辰星对她们点了点头,又继续埋首卷册里了。 婉太妃和刘太妃两人呆坐许久,见宋辰星不肯搭理,只好主动挑起话题。 “太后娘娘进来气色愈发的好了,不知是用的什么胭脂,太后娘娘您可不要藏私啊!”婉太妃笑容可掬的说。宋辰星抬起头似笑非笑的望她一眼,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年身居高位,处处逞强好胜,打压其他的婉妃,也有在她面前曲意奉承的一天。 婉太妃被宋辰星看的不太自然,僵硬的笑了笑,推了一把身边的刘太妃,“刘妹妹应当也很好奇吧!” “是啊……”刘太妃诺诺答了一句,垂着眼不敢看宋辰星,谅她也没胆量看,当年她欺宋辰星不成,转欺宋辰星入宫拜见的母亲妹妹,让她们在寒冷刺骨的青石板路上跪了许久,这笔帐,宋辰星她还一直不曾忘记呢! “倒也没用什么胭脂水粉,不过是哀家年纪比你们二位年轻了不少,气色自然出众,这叫天生丽质难自弃!你们可明白?” 这一番话说的刘太妃和婉太妃脸白了红红了白,不舒服到极点。 对于她们的反应,宋辰星很满意,勾起嘴角笑道:“如果只是为了来夸赞我的容貌,那很好,你们的夸赞哀家收到了,无事你们请回吧!” 这话一出,两位太妃立刻慌了,她们可是有事前来的。 “太后娘娘,妾身今日前来,是听闻要为皇上选秀了,特意来问问,可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婉太妃连忙说道。 “选秀?哀家尚未听说,你们都已经知道了,消息还真够灵通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住在茶馆,而不是后宫呢!”宋辰星丢下卷册,沉下脸来,本打算让她们识趣些,知道这里讨不着好,乖乖回去算了,没想到她们还真是不死心啊! “我再警告你们一次!安安分分的做你们的太妃,不要把手伸太长!否则,我是不介意让你们去庙里静静心!听好了,我可是说到做到的!!回去好好想想吧!云冉,送客!” 刘太妃和婉太妃被说的面白如纸,不敢多言,连忙起身告辞。 送走了两个不速之客,宋辰星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选秀一事如今已经是炒的沸沸扬扬,宫外大把的适龄女子正踌躇满志的想挤进宫门,而埋伏在这些秀女背后的,则是各个野心勃勃的世家。 如今灵宣尚未完全亲政,心智也为完全成熟,如果被某些世家笼络住了,那么必然会演变成萧墨池和灵宣的擂台战。这是宋辰星无论如何不想看到的。 其实自私些想,无论朝堂是什么局面,她太后的身份和地位都不会变化,完全用不着去操心这些她本不用操心的事情。可是,她总不忍见到灵宣或者萧墨池斗的你死我活,说她幻想也好、做梦也罢,这真的就是她最真切的愿望!所以,此时选秀,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而摄政王萧墨池一直未曾对此事发表看法,也摸不透他究竟是如何想的。 选秀之事僵持了多日,也没能得出一个结论。而数日后的早朝上,三品官宋威突然递交了一个折子,说是请太后归宁省亲。灵宣稍作斟酌,便干脆的准了。 消息传到寿宁宫时,宋辰星惊的手里的笔杆都掉了。归宁省情,这是多少宫妃可望而不可即的事情。在初来的惊讶、惊喜过后,宋辰星开始怀疑思索,父亲宋威她最了解不过,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又势利又贪婪,绝对不会存在思念她了,请她回府的事情。而她娘亲宋夫人,懦弱胆小,恐怕也没胆跟父亲提出这个请求,只怕,这次省亲背后,另有隐情。 058、 四月初二,太后的仪仗浩浩荡荡的开到了宋府。宋家一家老小在府门迎接。这莫大的荣耀,让肥头大耳的宋威脸上几乎要放出光来,他抬头挺胸,昂首阔步的跟在太后车辇后面走进宋府。 到了正厅,宋威又领着一家人给宋辰星磕头行大礼。宋辰星连忙让他们免礼,多年不见,便是对宋威,多少也有了些亲昵之意。宫人要在厅里布上屏风,被她退下去了。 “爹娘,你们不要多礼,女儿难道才有机会回家省亲,不要被这些虚礼弄的生疏了!”宋辰星微笑的说道。 “是是,太后娘娘说的是!”宋威面脸堆笑,连连点头。 宋夫人早已是泪水盈眶,喜极而泣。“娘娘,您在宫里可好,身体好些了吗,冬日里可还畏寒?” “好端端的问这些做什么,娘娘在宫里,有太医照料着,有宫女太监伺候着能不好嘛!”宋威不耐烦的打断宋夫人的话,而后又一脸谄媚的问道:“娘娘,此次能请娘娘回家省亲,真是皇恩浩荡,要多谢皇上体恤。娘娘您在宫里,可能时常见到皇上?” “你问这个做什么?打探皇上行踪可是大罪!”宋辰星脸上笑容淡了下来,沉声问道。 “不敢不敢,只是做父亲的关心娘娘你在宫里可受皇上孝敬!毕竟不是亲生孩子嘛!” “父亲!你这话可是逾越了!”宋辰星喝止道,“日后这样的话切勿再提!否则如果有了什么祸事,我可护你不住!” 宋威讪讪的住了口。 宋小妹已经是十三岁的大姑娘了,亭亭玉立,乖巧的站在宋夫人身侧,活脱脱是宋辰星十四岁时的模样。 “小妹越大越漂亮了,说说,想要个什么样的郎君,姐姐给你赐婚,定让你嫁的风风光光的!”宋辰星打趣道。 宋小妹羞的满脸通红,躲在母亲身后不肯出声。 宋夫人抹干眼泪,笑着说:“是啊,月儿也大了,好许配人家了,娘娘您多操心,看看这京城里有哪家的好儿郎可以托付,只要月儿嫁人了,我这心就安了。” “嘿嘿,要说好儿郎,我倒是有了个人选,夫人啊,你带月儿去厨房看看,这午膳是招待娘娘的,可不能大意,我来和娘娘说说月儿的事。”宋威把宋夫人和宋小妹支走。 宋辰星心知他恐怕有什么要事要讲,就让冬夏南春他们下去了,只留了云冉一人在身旁。 “娘娘,关于月儿的婚事,微臣有一个想法,不知当讲不当讲!”宋威居然还卖起了关子。 “有话就直说吧,只要是门好亲事,我一定让月儿风光大嫁!” “是这样的娘娘,进来不是盛传皇上要开选秀了吗,微臣想,月儿的年纪和皇上年纪相仿,月儿又生的如此绝色,若是能入宫,想必一定能宠冠后宫,对娘娘您也是一大助力!”宋威越说越觉得这个主意出色绝伦,愣是没有发现,宋辰星的脸色已经黑如锅底了。 “你给我闭嘴!!”宋辰星拍桌而起,“我还当你有什么好亲事!原来又是要将女儿推如火坑!你无能至此,除了卖女儿,就没有别的本事了吗!!” “这、这,娘娘您息怒啊,这如何不算是一门好亲事?您大可不必担忧别人说你们姐妹同侍父子二人,因为此时前朝也有先例,甚至还有姑侄俩同侍皇上呢!”宋威对宋辰星的怒气有些摸不着头脑,入宫是件好事儿啊,为何她会这般生气。 “你只见到入宫的风光,没有见到入宫的苦!宫里的日子究竟如何,我这在宫里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会不知道吗?宫里的人勾心斗角、步步惊心,月儿打小单纯,受的来吗?皇上多情、喜新厌旧,一旦失了宠,便是冷落至死的命,便是有了孩子,都难以保住!你若真是心疼月儿,就不该再将她往火坑里推!你死了这条心吧,我是绝对不会同意月儿入宫的!你也别想再像当初对我那样,往皇上案上递什么画像,若是我发现了,就别怪我翻脸不认父女之情!”宋辰星实在懒得同宋威多费口舌,直接断了他的念头。 宋威急得抓耳挠腮,“娘娘,这多大的福分那,为何您就这般不待见自己的妹妹呢!以月儿的姿容,加上您的照应,月儿说不定还能当皇后呢!这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啊!!” “要光宗耀祖,应当靠父亲你的勤奋拼搏,而不是牺牲一个又一个女儿的终身幸福!!靠女人献媚博来的荣耀,你难道不觉得是羞耻吗!不必多言,你给我出去,我不想再看见你!”宋辰星气的头疼,挥手扔了茶杯,把宋威赶了出去。 059、 宋辰星越想越心寒,她本以为父亲年纪大些,会更体恤子女,真正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没想到,他处处还是以自己利益为重,总幻想着不切实际的荣光。牺牲她一个,也就罢了,反正事情已无逆转的可能,可没想到,他居然还把主意打到了小妹身上! “不行!于公于私,今年都不能选秀!云冉,你去请夫人进来,我有话要同她说!”宋辰星敲了敲眉心,对云冉吩咐道。 宋夫人很快来,喜气洋洋的问道:“娘娘,方才老爷和您说的人选怎么样?人品可好?” “娘!小妹的婚事,您就别指望我爹了,您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吗?他又想让小妹进宫了!” “什么?!”宋夫人脸上刷的白了,“不、不、不行,怎么能让月儿也入宫呢!!宫门深似海,我望穿秋水,也难得见上一回,这不是要生生熬死我这个当娘的吗!而且那宫里,人心叵测,月儿天真,进去了会被吞的骨头都没有啊!!” 宋辰星深深叹了口气,无奈道:“如此简单的道理,连娘您一个久居深闺的人都知晓,可我那满腹经纶的父亲,却偏偏看不透。娘您放心,我不会让小妹入宫的!您先打探打探,可有合适人选,若是有了,便去递牌子入宫,告诉我。父亲说的话,您听听罢了,万不能信!” 宋夫人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用膳时,宋辰星和宋夫人母女俩对宋威都没有一个好脸色,宋威也许是知道理亏了,也安安静静的吃了一餐饭。 到宋辰星临回宫时,宋威才又期期艾艾的凑过来。 “娘娘,如今选秀的风声大起,可是递上去的折子一次次被皇上打回来,也不知皇上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依微臣之见,选秀实属应当,后宫空虚,不利于皇室开枝散叶。加之不少大家闺秀都正在芳华,若是拖上几年,恐怕花期就误了,所以……” “够了,你想说什么我已经明白了,只是不知这番话,是父亲你想说的,还是别人借你的口来向我传达的?”宋辰星眯了眯眼,上下打量了宋威一番,没想到,她这个不成器的父亲,也有一天会被人拿来当枪使,不过也是了,依他这顾前不顾后的性子,恐怕只看到事成后的名利,没看到失败后悲惨。 宋威脸色变了变,仍兀自狡辩着,“这是微臣闲暇时的一些想法,没有什么传达的!” “好,那我再最后一次警告您,父亲!不要妄想通过我,来对皇上施加什么影响!第一,你掌控不了我,我也不会被你所掌控,第二,你也说了,皇上不是我亲生的,甚至我同他无有任何亲情可言,也不可能会被我三言两语所打动,来做些符合你们意愿的事情!所以,死了这条心吧!谨言慎行,对你的前途、乃至对整个宋家的安危负责!你当真以为,我这个太后是屹立不倒的?若是我死了呢?”宋辰星意味深长的告诫了一通,然后登上了回宫的车轿。 从车窗回望,那座笼罩在郁郁葱葱杏树下的宅院,又陌生,又熟悉。此次一去,恐怕难再有机会回来了,那株自她幼年时就栽下的杏树,已枝繁叶茂,而她,却终将寂寥而来、寂寥而归。 选秀之事,终于在灵宣的一番暴怒之下终结,听到风声的宋辰星很是担忧,就召了消息最灵通的内务总管太监元宝问问情况。元宝如同亲临朝堂一般,绘声绘色的和宋辰星描绘当时的情景。 “皇上说,父母皆逝,乃重孝,岂有孝期不满,便成婚的道理!你们这些个心怀叵测的大臣,是逼着朕去做一个不孝子。啊,这个是皇上说的,奴才只是复述、复述。” “得了吧,弄得像你就在朝堂上亲眼见识了一般!不过这话你在这儿说说便罢,若是让我知道你还在别处乱嚼舌头,小心我就让御膳房,把你的舌头割下来炖了!”宋辰星不动声色的威胁道。 “奴才哪儿敢啊,奴才对太后娘娘您忠心耿耿的!绝不不敢违背您的意思!”元宝愁眉苦脸的表着忠心。 “你的主子不是萧墨池吗?几时又对我忠心起来!”宋辰星讽刺说。 元宝连忙正色道:“回娘娘的话,奴才不敢对娘娘藏私,奴才确实听命于摄政王,只是摄政王也一再吩咐奴才,对待太后娘娘,就如同对待他一般,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不得隐瞒!” “哼,我可不吃这一套!把你油腔滑调的那一套收起来,马上就是皇上寿辰了,这可是皇上登基以来的第一个寿辰,你们内务司务必给我好好办,若是办砸了……会怎么样你懂得!” “是奴才明白,若是办砸了,奴才就没舌头了!”元宝欲哭无泪的说。 “没的可不只是舌头,还有你的胖脑袋!” 060、 皇帝寿辰又叫万寿节,是宫里仅次于新年的重大节日,在宫里阴沉抑郁的气氛笼罩了许久的情况下,确实需要一个大节日来热闹一番,因此,这个万寿节,就格外的重要了。因为选秀没能成行,所以后宫里难得的人丁稀落了,数得上号的主子们不过是太后太妃,还有几个小公主。宋辰星不禁有些担心,这样少的人,如何能给灵宣热热闹闹的过一个生日呢? 万寿节的日子愈发邻近了,宫里四处都是喜气洋洋的景象,御花园的草木们也长势繁盛、繁花似锦的。宋辰星趁着太阳正好出来走走。早些时候,元宝来汇报说是今日御花园的盆景就能完工了,宋辰星便特意绕到御花园这边来看看。 果然,花园的正中央,用大红牡丹和千日红堆起了一个硕大的寿字,配着旁边绿叶的映衬,显的格外 。 “这花匠们倒还真是巧心思,把这花儿拼拼凑凑的,就是一个景致了。”宋辰星拿出帕子,把额头上渗出的汗珠给抹了。五月的天气,日渐热了起来,宋辰星是个怕热惧冷的,身体又虚,这日头一高,她的汗水就没断过。 云冉见状,连忙从随身的匣子里拿出香丸递给宋辰星,“主子吃些吧,生津止渴,免得太阳晒的头晕。不过您还是应当多晒晒太阳,我娘说,人要多晒太阳,才不会骨头疼!” “你娘说的对,”宋辰星笑着接过香丸吃了,“之前我跟我娘打探你的那位远志哥哥,人家可是立志要博出一番前途,等着迎娶你呢!你说,你何时出宫嫁他,我好给你准备一份厚厚的嫁妆!” “主子!”云冉臊的脸色通红,连连跺脚,“我还没说要嫁他的,您都恨不得把我塞出宫去了!” 宋辰星的笑容淡了些,指着那开的正艳的牡丹道:“女子的青春,就如这些花,花期短暂,不可耽误,我这朵已经枯死在这宫里了,可不能让你也耽搁了。云冉,我并非玩笑,是真有让你出宫的意思。只是斟酌许久,总是舍不得你离开。” 云冉眼泪刷的便落下来了,哽咽道:“主子,您让我如何忍心一人出宫去啊,若是我再走了,您身边还有人伴着吗?我不出宫,就留在主子身边。刘远志他、他愿意等便罢,不愿等,就随他娶谁。” “傻丫头,说什么傻话,万寿节后,你便出宫去吧!早些成亲,明年也好抱个胖小子!”宋辰星打断云冉的话,摸摸她的脸颊,“我已经自私的让你进来陪了我这么多年,又怎么能继续自私下去。” 这话一说,云冉哭的愈发厉害了,嗓子都嘶哑了,抱住宋辰星的手臂不撒手。 “不,我不走!不走!” “别闹……”宋辰星还想劝,可话一出口,自己先红了眼眶。她是多希望、多希望云冉可以美满的生活着,而不用像她一样,抱着一个已经残缺的人生,苟延残喘下去。她的花期已经过了,而云冉的,才刚刚绽放。 “出了什么事情!你们怎么了?”萧墨池在一旁看了许久,愈发的看不懂,两个人哭作一团,可是又不像是有什么大事的模样,虽然不想管,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的,也不太像话,他不管有些说不过去。做了一番自我安慰,萧墨池理直气壮的走了过去。 宋辰星抬起泪眼,见是萧墨池,连忙用帕子擦擦眼睛,“云冉,别哭了,擦擦脸,你先行回宫吧!过几日就是万寿节了,不可哭哭啼啼的,影响了宫里的喜意。” “是,主子!”云冉收了眼泪,低头退下了。 见云冉走远了,宋辰星方回过头来看萧墨池,没想到萧墨池居然还站在原地,没有走开。 “摄政王大人,今日倒是巧了,居然在御花园撞见您!”宋辰星矜持的后退了半步,点头致意。 萧墨池在旁边站的窝火,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一副像防贼的模样,心中有气,说话自然就不怎么中听了。 “太后娘娘您也是后宫之主,更加懂得宫规,大庭广众之下哭哭啼啼的,若是被有心人看见了,还不知会生出什么事端!” 宋辰星闻言,笑了,“您说的多好啊,有心人,如今不是已经被您这个有心人看见了吗?要生什么事端,也请您明言,我好提前做准备!” “你!!不识好歹!”萧墨池被堵的一滞,恨恨的转身要走,可是看到宋辰星眼眶通红、泪盈于睫模样,忽然又有些抬不起脚了。“我不过是好心问两句,你何苦一副仇人模样待我,我近来又不曾得罪过你!” “得罪不得罪又如何,难道我当了太后,连耍耍性子,发发脾气的权利都没有了?难道要强颜欢笑到死的那一天?”宋辰星知道自己是有些肆意了,可是她不想收敛,她已经装的太累了,如今还要亲手把亲如姐妹的云冉送走,一想到日后这数十年的光阴,宋辰星的眼里都是一片灰暗的。 萧墨池愣住了,倒不是因为宋辰星的话,而是因为她脸上那无以言说的哀戚,这种表情,萧墨池只在他一个战死沙场的同袍家里看到过,那个死了男人的妇人,就是这样一脸绝望的抱着装着丈夫骨灰的盒子。 “你怎么了,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么难过?”萧墨池不可抑制的放柔了声音,期盼的望着她。 宋辰星 眉心,待手放下时,已是一副端庄优雅的浅笑。 “摄政王大人,您在说什么,我并不太懂,您政事繁忙,我也要回宫去整理宫务了。先告辞了!” “等……等!”还没等萧墨池说完,宋辰星便匆匆离开了。望着宋辰星的背影,萧墨池满肚子的不甘与懊恼:为什么这么防备我,难道我是洪水猛兽吗? 061、 不管云冉如何坚持,宋辰星都不容置喙的将她行李打包好,还让元宝送来一批珍品,给云冉添置嫁妆。云冉在殿门前跪了一夜,也没能让宋辰星改变主意。 天色蒙蒙亮,宋辰星推开屋门,看着门前脸色发青、摇摇欲坠的云冉,心中剧痛,她又如何舍得让云冉离开,这不是生生从她身上扯下一段臂膀吗?可是她别无选择,身为太后,除非是死了,否则都会终老在后宫。她又怎么能让青春年少的云冉陪着她一起枯萎! “云冉,你是要生生挖我心肝吗?你觉得我不够痛苦,所以你要再来加上一刀!”宋辰星涕不成声,拍着自己的胸口厉声道。 “主子、主子……我不想出宫!当初咱们说好了,一起来,一起走……”云冉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可怜巴巴的说道。 “哼……一起来一起走……你当还是以前吗?我如今是太后!!死也会死在宫里的!不要傻了,乖乖听我的话,收拾收拾,出宫去吧,内务司那边我已经让他们把你除名,也别等到万寿节了,今天你就走吧!”宋辰星移开目光,转身回屋,“我主意已定!你不要再无谓劝说了,你走吧,我不会再见你了!” “主子!!小姐……你不要我了吗?”云冉呜咽着喊出以往喊了十多年的称呼,宋辰星顿了一顿,含泪咬牙,关上了门。 当天,云冉便被安顺、平喜两人强架着,送出了宫,一同送走的,还有大笔嫁妆,和一纸卖身契,从今往后,云冉再不是一个奴仆,而是宋夫人认下的一个干女儿。 送走云冉,宋辰星的心里空落落的,这硕大的后宫,从此便是她一人了,南春东夏再尽心,她们也只是宫人,而不是亲人…… 热热闹闹的万寿节终于来了,一大清早,宋辰星便在寿宁宫正殿等着灵宣前来请安。万寿节虽然是皇帝寿辰,可是皇帝也不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所以万寿节的第一个礼,是向太后请。 其他的太妃们也来了,不过宋辰星让人把她们统统拦在了外面,自己独自等着皇上。辰时没多久,灵宣便来了,他穿着庄重的大礼服,头戴金冠,足登丝履,一举一动,都颇有皇家风范,那个怯弱惧生的小小少年早已消失不见,转而代之的是一个英气逼人、风度翩翩的少年天子。 灵宣走到殿中,对着宋辰星正要行礼,被宋辰星让开了。 “皇上,今日是您的寿诞,您这礼,我受之有愧,无论柳妃处事是否有过错,她对你的一片慈母心是没有错的,如今她魂归天外,您这一礼,就向着皇陵的方向行吧!” 灵宣眼波微闪,表情似有触动,但什么都没说,对着宋辰星依旧一揖及地。而后又 衣摆对着皇陵的东南方跪下扎扎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皇上,您的寿诞,本该送您一件像样的寿礼,可惜我手艺不精,一件衣服做了半个月,都未能完成,最后还是让身边的宫人给做完的。还望不要嫌弃!”宋辰星召来南春,南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里面装的是一件深碧色儒衫。 “娘娘……您待我的好,灵宣都记着呢!您身体不佳,往后就不要做这些衣物了,您只要安安心心养好身体便是!”灵宣嘴上这样说,可脸上的笑意还是掩饰不住,拿起那件儒衫左右端详,如果不是顾念到马上还有大臣前来贺寿,他只怕都要当场试穿一下。 万寿节当日的晚宴,是夜宴群臣,宋辰星也要出席。关于她出席的着装,冬夏和南春两个人争执了一下午也没能定下来。 “有那么难确定吗?找一件合乎规矩的就行了,又不是妃嫔竞艳,还要艳压群芳不成?”宋辰星听的无奈,只好出言干涉道。 “可是主子,奴婢想给您挑一件喜庆些的宫装,可南春要给你挑素净的大礼服,那礼服又厚又重,这等天气,穿了不是要把人热坏了吗?”冬夏委屈的说道。 南春也双眉紧锁,一副很为难的样子道:“主子,虽说今日是万寿节,可毕竟三年孝期还未满,若是穿的太过华丽了,不是给人留下话柄吗?” “你们呐……”宋辰星无奈的摇摇头,“以前每次不是都很快便选出来了吗,今日居然耗用一个下午还没确定!我还当云冉出宫后,最不适应的是我,没想到居然是你们!”说罢,她自己从衣柜里随意拿了一件暗花的淡粉宫装,“就穿这件吧,颜色属红色,又不算 ,妆容端庄一些,不要过于浓重了!” 有句古诗叫做“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谈抹总相宜”,说的是大夏朝的一处美景,无论晴雨都很美,而如今这句诗套用在宋辰星身上,倒是惊人的契合。 当她步履款款,扶着冬夏的手踏进太和殿时,整个大殿中的人都惊呆了。没有华丽的宫装、没有胭脂粉黛、甚至发髻上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就那样简简单单,便已经是动人心魄。她仪态从容、表情淡然,美则美矣,却无令人遐思之感,只觉得清贵矜持,高不可攀。待宋辰星落座,众人方才收回自己的眼球。 坐在殿下首座的萧墨池恨恨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一个寡妇,打扮那么美作甚?还想改嫁啊!这殿里除了他还有谁敢娶她? 不过萧墨池的怨气,宋辰星是感受不到了,她此刻正巧笑倩兮的同几位小公主讲话。小公主们年岁都不大,童言童语的,听来十分可爱。看着那一张张白皙稚嫩的小脸,宋辰星忽然觉得,如此枯燥又寂寞的的日子里,若是有一个孩子陪伴在身边,倒也是件美事,可惜,她却没有这个福分了。 宋辰星落寞的笑笑,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江南的梨花白酒,绵柔爽口,借酒浇愁的良伴啊…… 062、 寿宴很热闹,人人都在笑,有的人笑是真情、有的人笑是假意,放在宋辰星身上,则是强颜欢笑。灵宣生日,她很为他高兴,可是也许没有人知道,再过不久,便是宋辰星的生辰了,二十岁生辰。她的人生才刚刚走完了一小步,可是接下来的几十年光阴已经没有悬念了,她清楚的知道将会怎样度过。这样的人生,还有意义吗? 宋辰星自斟自饮,借酒浇愁,眼神空洞的在殿下人群中扫视着那一张张笑容各异的脸,恍惚间撞进了一双快要喷火的眸子——萧墨池! 他为何那般生气,我又有哪里得罪他了?我已经这么凄凉了,他还要再来落井下石一番吗?宋辰星苦笑着摇摇头,端起酒杯遥遥向萧墨池致意。可萧墨池似乎并不领情,迟迟不肯端起酒杯。宋辰星无奈,以口型道:“我干杯,你随意!”抬手一饮而尽。 一壶梨花白见了底,宋辰星也带有几分醉意,只是此时宴席气氛正酣,舞美酒香曲动听,宋辰星不欲扰了众人的兴致,便借口更衣,先行退出了大殿。 殿外月色朦胧,夜风习习,带着凉意。迎面吹了一会儿,宋辰星的酒意退了不少,沿着御湖走了一会儿,落后她几步的东夏快步追了上来。 “主子,您的披风给遗落在殿里了,奴婢去拿回来吧!那是您最喜欢的一件呢!” “嗯,你去吧,我就在这湖边走走,散散酒气,一会儿你来寻我!”宋辰星不欲再回大殿,挥挥手,让东夏回去拿披风了。 御湖水伴着夜风,倒映着满月,波光粼粼的。湖边栀子花也开了不少,香气扑鼻。看到这栀子花,宋辰星不由得想起了睿文帝,当年,他便是爱极了这侄子花香,便是在故去的那一天,身上都还挂着她亲手做的栀子花香囊。 随手摘了两朵开的好的,插/在发间,正要再摘,忽然被人捂着嘴制住了。 宋辰星又惊又恐,拼命挣扎,可那捏住她胳膊的手就像铁钳一样,让她动弹不得。 “别慌,是我!”耳边传来萧墨池的声音,是他?! “你不要出声,我松开你!”萧墨池说完,果真松开了手。 “你做什么!?为什么偷偷跟着我!别忘了你是外臣!”宋辰星恼火至极,这个萧墨池真是越发放肆了,光天化日之下便敢如此无礼。 “我知道我是外臣,但那又怎样?”萧墨池声音低沉,昏暗的天色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大概看到,他的眉头是紧锁的。 “你说怎样?我们不该私下有来往!!我们该保持距离!”宋辰星心里莫名有些慌乱,可又不知在慌什么。 “呵……”萧墨池居然笑了出来,他低头摇了摇,道:“宋辰星啊宋辰星,你知道吗,有句成语叫做此地无银三百两,说的就是你!” 宋辰星头脑愈发的糊涂了,这和成语又有什么干系? “你说什么,我不懂!” “好,那我便同你解释!明明你是太后,太后私见外臣按宫规是不合适的,可是历朝历代,几乎无人在意过这条宫规,太后要见外臣,见便见了,可是你,一次次、一次次的告诫我,要我同你保持距离,不要有私下往来。明明我们只是单纯的见了面,又没有私情,你在慌什么,你在怕什么,还是你心里有鬼,渴望跟我有些什么超出寻常的关系?”萧墨池的声音淡淡的,一句一句,却像钩子一样,在撕扯着宋辰星那虚伪的外衣。 “你、你胡说,我没有!!”宋辰星摇着头,后退了两步。 “你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难道你就没有幻想过,当日在大殿,我答应了李瑶晟,把你指给我做妻子,然后同我出宫去过自在日子?难道没有?”萧墨池步步紧逼,宋辰星节节败退。 “没有、没有没有!!我是太后,你是臣子,你最好规矩一点儿,否则、否则我会狠狠教训你的!”宋辰星色厉内荏,伸手指着萧墨池呵斥道。 萧墨池一把抓住她的手,硬生生把她拉进自己怀里。 “说,你要怎么教训我!是像这次一样把我晾在一边不理,还是像上次一样拿鸡毛掸子打我?” “你放开我!!如果被人看见了!我们都不会有好下场的!”宋辰星仿佛全身的血都涌向了脑袋,满头的酒气蒸腾。 “不放!你明明对我有意,却装模作样,你累吗?你累不累!!”萧墨池紧紧箍着宋辰星,不许她动弹,然后捏住她的下巴深 了下去。 063、 萧墨池的嘴唇软软凉凉的,带着梨花白的香气。让宋辰星原本就有些晕眩的大脑更加糊涂了。湿热的气息拍打在她的脸上,灵巧的舌尖在她口中肆虐,几乎让她以为自己快要被吞掉了。 “不……不行……”宋辰星勉力挣脱开萧墨池 的纠缠,“我们不能这样……会有人看见!” “怕人看见?好,那我们去一个没人看得见的地方!”萧墨池低笑,拦腰抱起宋辰星,不消几步,便跃至湖畔凉亭的顶上。 宋辰星一声惊呼还卡在嘴里,这厢已经到了半空中。 “此处必无人可看见了!”萧墨池不愧是名将出身,短短一瞬便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容身之处,凉亭的顶部迎着御湖,除非有人从湖面踏水而来,否则是无法看见凉亭顶上的人的。 “你放我下去!!不是会不会被人看见的问题,而是我们根本就不该这样!”宋辰星有些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感觉。只能徒劳的重复又重复。 “不放!不该这样、不该那样!!你越这样说,我反而越想试试!”萧墨池勾起嘴角,伸手敏捷的扯掉了宋辰星的腰带。 “你!!”宋辰星捂住衣襟,一脸张皇,几乎不知道要如何应对了。 “难道你不喜欢我吗?”萧墨池又凑了过来,月色下的脸,轮廓分明,眸子像星星一般,蛊惑人心。 “不……”宋辰星刚刚发出一个音,嘴唇又被堵住了,萧墨池很有耐心的辗转碾磨着,仿佛要把她的嘴唇吞吃入腹。 宋辰星双目紧闭,皱着纤眉,把头扭向一边。 “怎么,痛了么?”萧墨池慌了,扶着宋辰星的下巴,把她脸上的泪水一一舔掉。“别哭别哭,痛了,我不动便是了!” 宋辰星微睁开眼,低声道:“萧墨池,你会后悔今天的……” “我不会后悔的……我只会后悔,当初没有应下把你娶回家……若是我答应了,你就不用吃这么多苦,受这样多委屈……” 短短数语,竟像棒子一样敲打着宋辰星的心,闷闷的痛,她回抱住萧墨池的肩膀,把脸埋在他的肩胛。 “萧墨池,我这是拿命在赌……赌我们会不会有好下场……输了不过是个死,反正也生无可恋……” “不会的,我会护着你,我们会好好的……你要信我……” 月色蒙蒙,照映着凉亭上的抵死缠绵。 宋辰星的眼泪一直不曾断过,脸上 一片。 “你……为什么一直哭……”萧墨池把她轻易的抱了起来,让她趴在自己身上。 宋辰星侧脸贴在萧墨池赤/裸的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久久无言。 “你在后悔吗?你不相信我说的?”萧墨池捧起她的脸,强迫她抬头看着自己。 “不信!”宋辰星声音虽轻,但回答的很干脆。 “为什么?!”萧墨池呼吸有些急促,他瞪大双眼,认真的看着宋辰星,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真相。 宋辰星双手支撑在萧墨池头颅两侧,居高临下的望着他。萧墨池的眼睛很柔,虽然他总是凶巴巴的看着别人,但事实上,他的眼睛线条柔和,总是水汪汪的,像是马儿的眼睛,温润清澈。 “萧墨池,许多时候,人总有些身不由己的选择。今日你可能觉得一切都很简单,但是日后呢?我不信命,可是命不由我!它总是随意把人玩弄在股掌之上!今日你是摄政王,你高高在上,他日呢?萧墨池,算我求你了,今夜过去了,便过去了,我们都回归到原来的位置,好不好?” 宋辰星的眼泪落在了萧墨池的脸上,他呆呆的伸手去摸。“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这样不好么?你在宫里不快活,我就陪着你,让你高兴,不好么……为什么,一定要把我推我远远的……” “可是我是太后……而你,是摄政王啊……我们之间,隔着一道宫墙……”宋辰星的眼泪落的愈发厉害了,“纸是包不住火的,我们这样,只会毁了你……仰慕你的女子那么多,你去娶妻生子吧……” “可我不要她们啊……我去跟皇上请旨,我们成亲!!” “不行!那样……只会让皇上、让你沦为天下人的笑柄!”宋辰星一把抓住萧墨池的手,仿佛那样就能阻止他了一般。“我们各回各位,今晚就当是一场梦!行不行!我求你!” 萧墨池的眼睛透出点点星光,他抬头在宋辰星眉心轻 了一口。 “如果是一场梦,我情愿长梦不醒……” 萧墨池一直将宋辰星送至寿宁宫附近,夜已深了,寿宁宫里还是灯火通明,想来是宫人们找不到宋辰星,正在发愁。 宋辰星理了理 的宫装,让自己看上去正常一些,便大步朝宫门走去。 “等等……”萧墨池叫住她。 宋辰星站住了,但没有回头。“你还有事吗?” “有,我想问你……你对我……罢了,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你快进去吧!”萧墨池摇摇头,苦笑道。 “萧墨池,你听好了,我只说这一次!”宋辰星的声音有些发抖,但一字一句都很清晰。“如果,我有得选择,我愿意嫁给你,为你生儿育女……和你、白头偕老……”说完,宋辰星疾步走进宫门,空留一地栀子芳香。 萧墨池那夜在寿宁宫前的树上坐了许久,直到天色发白,才悄悄离开,他知道宋辰星也没有睡,因为她窗里的灯,一直亮着,而那窗上那倒倩影,久久不曾动过。 064、 一夜安眠,灵宣沉浸在那片仙境,几乎不愿醒来。童远大着胆子,连呼了好几声,灵宣才悠悠转醒。 “什么时辰了?”他哑声道。 “回皇上话,卯时刚过!” “嗯……”灵宣长出了一口气,动了动僵直的身子,忽然他察觉了身体的异样,大声道:“童远,你先出去!” “是!”童远不明所以,放下洗漱的用具,一瘸一拐的出去了。灵宣慌乱的脱下湿冷的亵裤丢在床下,而后觉得不放心,又捡起来塞在床褥下面。 “不……不对……我这是怎么了?”灵宣有些发抖,把自己严严实实裹在被里,他仔细回想着梦里那个仙境,还有,他在仙境里做过的事情…… “不对不对!!!”灵宣用力把头磕向床柱,想让自己清醒些,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那些画面那些场景都像是无孔不入的灵物,拼命的钻向他的脑海。 “皇上!时辰快过了,您还要上朝呢!”童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滚!不要来烦朕!!”灵宣抓起床边的花瓶砸在门上,门外顿时静了下来。 自万寿节过后,皇上已有三日不肯上朝了,对外只说是身体不适,把自己关在寝宫不出来,又不肯召见太医。真是急坏了他的大太监总管童远。他跪在宫门外,好话说尽,皇上就是不肯出来,也不肯吃东西!无奈之下,童远只好去找宫里另一个主子——皇太后。 宋辰星这几日总是郁郁寡欢,那天夜里发生的一切,都像是用刻刀刻在了她的骨头上,一旦触及,便血泪齐流,痛不欲生。她一闭眼,便是萧墨池那双带着星光的眸子,泪光盈盈,哀伤欲绝。 童远求见时,她已经有两顿水米不进了,整个人憔悴不堪,又清减了不少。 童远和皇太后一打照面,自己吓了一跳,不过两天功夫,这皇太后怎么就从惊为天人降落到凡尘了,还苍白瘦弱成这样。 “太后娘娘吉祥!奴才给太后请安!”童远龇牙咧嘴的跪下行礼。 “起来吧,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像是行走不便的样子!”宋辰星懒懒靠在软榻上,随口问道。 “回娘娘话,奴才前日犯了错,被皇上处罚了,这伤口还没好,所以行走有些不便,有碍娘娘观睹!”童远扶着凳子站起身来。 “看来你翻犯的错还不是小错,皇上他脾气一贯是好的,从来没有处罚过下人,你还是头一个呢!说吧,今日来求见是为了什么事!你说皇上他怎么了?” “娘娘,您是不知道,皇上他三日都不曾上朝了!也不曾出过屋子,奴才去请安,也被用花瓶砸了出来!奴才实在不知道皇上他这是怎么了,送去的饭食又时常原封不动的端出来,奴才忧心皇上的身体,只得来求太后娘娘您,看看能不能劝劝皇上,龙体为重啊!”童远说的情真意切,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竟有这等事情!为何到现在才来告诉我?”宋辰星坐直身体,目光直视童远,童远躲闪的垂下头,吞吞吐吐道:“娘娘,那日皇上寿辰,户部尚书李大人向皇上敬献了一名少女,说是歌喉出众,可为皇上唱曲解乏。谁知……谁知那女子竟爬上了皇上龙床,皇上发现后很是恼怒,便把那女子赶走了,又打了奴才二十大板!后来皇上便闭门不出,也不上朝,奴才忧心皇上是为这事生气,所以不敢来报,可一连三日,皇上都如此,奴才想请太医来,皇上也不允,奴才悔恨不已,连忙来向娘娘您回报!” 宋辰星越听越怒,抓起手边的摆件就砸向童远。“你好大的狗胆!!你敢说你没有收受那李大人的贿赂?居然敢放身份不明的女子入皇上寝宫!哀家砍了你的脑袋!!” “娘娘饶命啊!奴才、奴才一时鬼迷心窍,加上那女子经过诸多检查,身世清白,又几经搜查,才让她进的寝宫,奴才魔怔了,只想讨好皇上,没想到皇上这般恼怒!娘娘,您饶了奴才这回吧!!”童远痛哭流涕,连连告饶。 “本宫就不该心软,听信了皇上,让你做了他的总管太监!!你心术不正!贪婪愚蠢,此事一了,你给我滚去内务司,做粗使太监去!皇上乃国之根本,是随意一个宫外女子便可亲近的吗??一概后宫妃嫔都是官家精心教养的大家闺秀,几经挑选才能入宫,一个来路不明的歌女,居然上了皇上的龙床!!!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你滚!现在就滚!!安顺,把这个吃里扒外的狗奴才送到刑司去,再打上二十大板!备轿,去乾清宫!” 065、 乾清宫里静悄悄的,所有宫人都噤若寒蝉,轻手轻脚的做着自己的事情,见宋辰星进来了,呼呼啦啦跪倒一地。 “你们都做自己的事情去吧,这里不用留人!南春,你在外面守着!”宋辰星退下宫人,自行来到灵宣的寝殿。 敲了敲门扇,里面没有回音,又瞧了两下,忽然一声巨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砸在了门上。 “滚!!不许来烦朕!”灵宣在里面声嘶力竭的吼道。 “皇上,是我!我来看看你!”宋辰星轻声道。 里面先是一静,而后便是“咚咚”的脚步声,步伐很快,很着急的模样,可是到了门边,却又停住了。 “皇上您怎么了?您是身体不适还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宋辰星试探着推了推门,门还是紧拴着。“皇上,我只想看看,您是不是身体康健,如果您想好好休息,那我就不打搅了!只是膳食是一定要用的,千万不可……!” 话没说完,门“吱呀”的开了,门里站着的灵宣形容枯槁,苍白憔悴。头发 的散着,眼睛通红像是许久没有好好休息的模样。 宋辰星哑然,细细打量了半天,才开口道:“皇上,您这是怎么了?怎么……怎么这样糟践自己啊!您是一国之君,您的身体、可是国之根本!!您怎么可以这样苛待自己!!”言辞恳切,到最后都有些责备的意味在里面了! 灵宣晃了晃,扶住门框站住了,眼神闪躲着宋辰星的视线,诺诺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皇上?您……”眼见灵宣摇摇欲坠,宋辰星连忙扶住他,冲南春道:“快去请太医!叫御膳房熬些清粥,速度要快!” “辰……星!”念出这两个字后,灵宣突然掉下泪来,大颗大颗的泪水簌簌落下,落在宋辰星手上,热度惊人。 “你别管我,”灵宣甩开宋辰星的扶持,抹了抹脸,摇摇晃晃的回到龙榻上。龙榻前悬挂的轻纱已经被他撕扯的七零八落的,榻旁的摆件也被砸了个干净。 “皇上,虽然我不知道您到底在难过什么,可是难过的心情总是一样的!我能体味到。您是帝王,但也是常人,也会累会痛,可是无论怎样,都期望皇上您能珍惜自己的健康!这是先帝、柳妃,都希望看到的!”宋辰星思量了一番,轻声劝慰道。 “你不懂,你不要管我!”灵宣暴躁的锤了两下床榻,冲她咆哮道,吼完,连他自己都有些懵了。 宋辰星往后退了半步,心口“突突”跳的很快,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吼你的,你不要生气!”灵宣连忙下床,来扶她,眼巴巴的望着她,眼睛里泪意还未散尽,看着又可怜、又怯弱。 “我不生气,您是皇上,天子之尊,您要做什么,都被尊敬,不要说您吼我,便是赐死我,也是可以的!”宋辰星避让开他的手臂,淡淡道。 “你不要怪我……我是无心的……真的!”灵宣呜咽着说,眼泪顿时又下来了,脸上泪痕交错,嘴巴也干枯的脱皮了,这样的灵宣,哪里有一个天子的风范,完全就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宋辰星叹了口气,心软了,“皇上,您也不小了,是个大人了,不要求您泰山崩于前而心不跳,但起码的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您是皇上啊,不是哪个富商家骄纵的小儿子,您要做天下表率的!往后切不可任性了!太医马上来了,让太医给您诊诊脉吧,再用些清粥,养养胃!” 被宋辰星不轻不重的教训一通后,灵宣乖巧了不少,躺在床榻上,安安静静的让太医给诊了脉,宫人送来的粥也喝了一碗。 “皇上,您虚火上浮,脾胃稍有疲弱,需要静养几日,饮食也需注意,千万不能再饮食不定,一饥一饱,对脾胃是大不宜!”老太医慢慢悠悠的念叨着。 “行了,朕知道了,你下去吧,朕不想吃药,你不要开药给朕吃!”灵宣蹙着眉头,嘴巴撅的老高了,很不高兴的样子。 “是是,皇上无需服药,只用静养就行,微臣告退!”太医诺诺退下了。 殿内顿时又只剩下宋辰星和灵宣二人,见灵宣情绪已经好转,她也不愿久留,引人非议。 “皇上,既然您已无大碍,那我便回宫了,您好好休养。”宋辰星起身浅笑道。 “别、你别走!”见宋辰星要走,灵宣一咕噜坐起来,泫然欲泣的望着她。 宋辰星疑惑,挑眉问道:“怎么了皇上,您还有别的吩咐?” “不、没有,您坐坐吧,我想和您说说话!”灵宣把被子拉到自己的脖颈上,整个人像是躲在被子里一样,可怜又无害。 宋辰星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了。“皇上,您应该休息的!” “我睡不着,我、我想和您说话!”灵宣目不转睛的盯着宋辰星的脸,仿佛她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 “为何这样看着我,我今日妆容可有什么不对的吗?”宋辰星好笑又奇怪,忍不住问道。 “不不、没什么,我只是、只是觉得您和我当初在御湖边遇到时,并没有什么变化。像仙女一样,不会老去!”灵宣呆愣愣的说。 宋辰星没料到灵宣会说出这般孩子气的话,“噗呲”的笑了,“怎么会,人都会老去的,我都有白发了,又怎能说不会老呢!” “可是您真的、都没有什么变化啊!”灵宣见她笑了,脸色也松了许多,带了点儿笑意,忽然他想到了什么,眉头又皱了起来,“您、您想念我父皇吗?” 066、 宋辰星脸上的笑容淡了不少,垂眼静了一会儿,道:“皇上您问这做什么?” “我只是想,您……会不会想念我父皇,毕竟他在世时,待您是极好的!”灵宣有些心虚的小声道,其实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问出这个问题,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得到一个什么回答,可他就是问了。 “皇上乃万乘之尊,自然是人人敬仰的!他离开了,我心里是难过极了的,想念么,自然也想过,可逝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既然是偷生,就无所谓想不想了!”宋辰星苦笑着答了。 她从未想过,重活一世,会和除了睿文帝之外的男人,有任何牵绊,可偏偏,萧墨池就这样不讲道理的闯进了她的生活,一潭死水被搅起波澜,想再回归平静,谈何容易。 这几日,宋辰星心里挣扎纠结,痛苦不堪。每当想起那夜的场景,就如同在凌迟一样,她多希望可以逃离这个牢笼,逃离这个身份,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同萧墨池一起,可是一切不过是奢望,不可能的事情,终究不可能!就如同她说的,她不信命,可是她怕! 如今听灵宣提起睿文帝,宋辰星止不住的惆怅,那个温柔又反复无常的男人,给了她最大的尊崇,却也给了她一个一生无法摆脱的难题。 “您不想念父皇?也对、也对,逝者已逝,人要朝前看!不能沉湎于过去了!”灵宣无端的有些欣喜,却又不知喜从何来。只是感觉心里某一处挣扎,不着痕迹的被抚平了。“您的脸色瞧着也不大好,方才该让太医也为您诊诊脉的!您不要过于操劳,一定要照看好自己的身体!您身体不好了,我、我也很忧心的!” 望着灵宣认真又有些羞涩的脸,宋辰星心中很是宽慰,这样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孩子,能待她这样宽厚,实在是难得了,她淡淡笑道:“皇上有心了,您的孝心,我受之有愧呢!” 灵宣脸色白了白,嘴唇有些发抖,靠在枕上久久无言。 回到寿宁宫,宋辰星只觉得头脑昏沉,看人看物都有了重影。吩咐了南春一声,便回房去睡了。 朦朦胧胧之中,冰冷的双脚像是被暖炉包围了,从来不曾那样暖过。宋辰星低低的叹了一声,正欲翻身,忽然觉得不对劲,抬眼一看,便撞进了萧墨池漆黑如墨的眼中。 “……你、你怎么进来了……”宋辰星有些慌乱,连忙想坐起身来,可刚一动,却发现自己的双脚还在萧墨池的怀里。“你这是做什么,快松开!”她脸上发烫,这个登徒子,怎么如此大胆孟浪!女人的脚,也是能随意碰的吗? “想来,就来了,来看看你,脚冷的像冰块儿一样,都不知道弄个汤婆子捂一捂吗?”萧墨池倒是落落大方的,丝毫不为自己的举动而羞愧,反而还搓热了手给宋辰星捂起脚来。热乎乎的手贴在宋辰星白皙如玉的脚上,让宋辰星有种快要被灼伤的错觉。 “你放开吧……你这样不合礼数!”宋辰星几乎是哀求了,她努力想把脚收回身边,可只要微微一动,就被萧墨池紧紧抓住了。 “不合礼数?我们更不合礼数的事情都曾做过,说这个,是不是太晚了些?”萧墨池冷淡的脸上带了丝笑意,还坏心的去 宋辰星的脚心。 “哎呀,别……”宋辰星慌了,连忙伸手去拦,可她这一去,却是正中萧墨池的下怀,他没费什么力气,便轻而易举的把宋辰星抱了个结实。 “别动别动、我就抱抱你!这几日……我很想你,度日如年……”萧墨池把宋辰星紧紧按在自己怀里,贪婪的埋首在她的肩胛处,轻嗅她身上淡淡的花香。 “……我们、我们不是说好了……那一夜只当是场梦?”宋辰星一开口,便忍不住哽咽了,跟萧墨池在一起,她的情绪起伏特别大,以往那个冷静自持的皇妃宋辰星总是会在最短时间内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软弱又挣扎的宋小姐。 萧墨池低笑,轻 了吻她的脖颈,不出意外的激起她一阵战栗。 “若是真能当一场梦,我如今又如何会出现在这儿?不要自欺欺人了,辰星,方才你看我的眼神,分明就是惊喜啊!” “……我没有!没有!”宋辰星咬牙,坚决的否认道。 “好好好,你说没有就没有吧……总归在我看来是惊喜就是了!”萧墨池好脾性的哄着她,宋辰星纤纤瘦瘦的,萧墨池稍微使点儿力气,就把她整个抱在了怀里,像抱了一个大型的宝宝。 “你放开我!!这像什么样子!”宋辰星挣了几下,手脚都被抓的牢牢的,整个人团成一团全身各处几乎都贴在萧墨池身上了,让她觉得又羞耻又尴尬,尤其是身下,萧墨池紧紧顶着她的那一处,让她几乎是汗毛倒竖,“你你、你别顶着我!” “我怎么了?哪里顶着你了?”萧墨池凑在她的耳边,坏心肠的故意问道。 “你还问!!!快放开我!”宋辰星窘的满脸通红,脚尖都微微颤抖起来。 “不放,我怎么能放?那夜不过浅尝辄止……便已经 蚀骨,我又如何舍得放……” 067、 “怎么不打了?”萧墨池好奇的抬起头。 “打你有什么用!总归又打不疼你!” “你不打了那我继续了!”说完又是饿虎扑食一般压过来,把宋辰星压的严严实实的。 这回宋辰星倒不挣扎了,只是直愣愣的瞪着他。“你是来找我泄/欲的吗?” “辰星!你如何会这样想?!”萧墨池惊讶了,他瞪大双眼,把宋辰星揽在怀里,“你如何会这样想我……难道,是我哪里让你不高兴了吗?” “那你为什么总是、总是让我难堪?让我这般狼狈!”宋辰星话里已经带上了哭腔,眼泪花花直打转。 “别哭别哭,是我不好!我太着急了!你别恼我!”萧墨池慌了,连忙抱着宋辰星的肩膀, 她脸颊安抚她。“别生气,我哪里错了,我改便是了!” 宋辰星不屑的冷哼:“你说的好听,我要你做的事情,你却没有一件按我说的做的!我再也不信你了!” “别别,你说的哪件事我没按你说的做了?”萧墨池连忙叫屈,“除了你让我放开你以外!” “哼!”宋辰星就知道他会这么说,恼火的把头扭到一边不再搭理他。 “辰星,你别生气了……是我着急了,可是、我不能不急啊……”萧墨池贴在她耳边低声道,“我快没有时间了,要不了多久,我就要去北平关了,那边战事一触即发,我不能不去!” “你说什么!!”宋辰星顾不得生气了,睁大双眼,瞪着萧墨池。 “是真的,战报已经传来了,只是这几日皇上身体不适,圣旨迟迟未下罢了!” 见宋辰星惊讶的表情,萧墨池苦笑,道:“这是真的,我不会拿这种事骗你的!” “为何、为何要让你去战场!你不是已经是摄政王了吗?”宋辰星慌的手都在发抖,她紧紧揪住萧墨池的衣襟,颤声问道。 “我是摄政王,可我同样也是军人啊!不拘我是什么身份,保家卫国都是第一位的!如今战事吃紧,我得到前线去指挥,以免军报延迟,贻误军情,那么多将士,是冲着我们萧家的名头来投的军,我总不能让他们无谓的牺牲了啊!”萧墨池捧着宋辰星的脸,亲昵的同她碰了碰鼻子,“所以,你能不能原谅我,我是害怕,怕我这一去,万一回不来,那岂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碰不到你了!” “不许乱说!!”宋辰星厉声呵斥道,“不许你乱说,你一定会回来的!!”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簌簌落下。 “别哭,你一哭,我就慌了!我本不该告诉你这些的,可是我又怕你怪我怕你生气!”萧墨池认真的看着她,“你要相信我,我从来是个说话算话的人,我喜欢你是真的,我想和你成亲也是真的,虽然现在想要实现很难,可是我一定会做到的!你要信我!” 宋辰星泪眼迷蒙,她不想哭的,可是只要一想到,萧墨池将远离京城前往危机四伏的北疆,她就控制不住的心底发寒,她在害怕,她怕那一天,会传来噩耗。 “我不要你保证那些,我要你保证,你一定要,平平安安、毫发不损的回来!!” 068、 夜色渐深了,远远的传来打更的声音。 宋辰星几次想开口劝萧墨池早些离开,可话到嘴边,又被她生生咽了下去。她知道,这一别,下次再见已不知是何时了。她期盼着他多留一会儿,哪怕只是一瞬。 两人都睁着眼睛,静静的凝视着对方。 “辰星,我是真的要走了,大约在后日,我便要赶赴北疆了,你在宫里,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回来!这次回来,立了战功,我便向皇上请旨,让你托称重病,出宫疗养,然后我们双宿双栖,可好?” “该保重的是你才对,你一定要、一定要完好无损的回来!”宋辰星紧抓着他的手要他保证。 “放心,我会好好的!青玉我留在宫里了,我会给你写信的,所有信笺都由她来转交,若是宫里有什么异动了,你也通过她来通知我。” “我知道了!” 宋辰星含泪目送着萧墨池跃上屋顶飞快的离去,她觉得离去的不光是萧墨池这个人,还有她的魂,也跟着走了。 069、 三日后,天启帝下旨,令萧墨池率军前往北疆抵御外敌。 将士的践行大会在城楼处热热闹闹的进行着,无人知道,在寂寥的后宫,有个女子,在佛堂里整整跪了三天,她在向佛祖祈祷,祈求佛祖能保佑那人的平安。 转眼便是两载春秋,北疆的战事平了又起,起了又平,不曾真正消停过。摄政王萧墨池常年累月驻扎在北疆,难以抽身重返朝纲?而在朝中,天启帝则逐渐摆脱了辅政大臣的桎梏,开始真正的,成为一名帝王。 刚刚入夏,天启帝的第一次选秀正式拉开了大幕。相比于历代皇帝,天启帝的选秀开始的算是最晚的。他已经虚岁十六了,不说皇帝,便是普通的民间男子,这个年纪也大多都成婚了,不少连孩子都有了,而他,却连个晓事女官都没有,朝里朝外都是十分忧心。提请选秀的折子恨不得堆的有一人高,而太后宋辰星这边,也有不少人变着法儿的来劝。无奈之下,宋辰星只好找到天启帝,同他好好谈了一次。 “皇上,您已经虚岁十六了,先帝在您这个年纪,大公主都有了,可您都还不曾选秀,天子子嗣是国之大事,也难怪那些大人们如此忧心,说客都说到我的寿宁宫去了。”宋辰星把灵宣堵在御书房,这几日她来求见,灵宣总是避而不见,所以她只能出其不意,来个突然袭击,果然把灵宣堵了个正着。 灵宣面色酡红,低头不肯开口。这两年灵宣个字又抽高了不少,身上的稚气已经寻不着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沉稳淡然的帝王气度。可再沉稳再淡然,只要一见了宋辰星,便变回那个羞涩腼腆的小皇子。 见灵宣低头摆出了一副不配合的模样,宋辰星暗暗叹了口气,这孩子是怎么了,为何别人都千般愿意的事情,放他身上,便如同要他去上刀山一般,死活不肯。 “皇上!就算是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朝纲着想啊!您一日不成婚,在大臣眼中,您就还是孩子!又怎么能真正稳坐朝纲呢?” 灵宣依旧不吭声。 宋辰星真是没有办法了,捏着帕子在屋里焦虑的走来走去,这样可如何是好,皇上不纳妃,说出去不是要笑掉人大牙吗?可这种事情又不能勉强他,毕竟他才是皇上,他才是要成婚的人。 “我不喜欢那些女子!”沉默了许久的灵宣突然开口道。 “什么?”宋辰星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追问道:“您说不喜欢谁?” “我说我不喜欢那些女子!”灵宣望着宋辰星认认真真的又重复了一遍。 “可、可您都还没见过她们啊!而且那么多女子,总会有和您眼缘的!您得先挑挑啊才知道喜欢不喜欢啊!”宋辰星越发捉摸不透灵宣的想法了,难道他已经有了属心的人,才瞧不上宫外的那些大家闺秀们? “皇上,您是不是、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是您宫里的女官?”她小心翼翼的猜测着。 灵宣浅浅的笑笑,小声道:“是有个……” “真的!”宋辰星惊喜了,她本来是想劝灵宣选秀,挑几个合心意的女子,没想到居然还问出了灵宣的心上人,这真是太好了,能和自己真心喜欢的人成婚,那是多幸福的事情。一想到这里,宋辰星的心不由得飘向了北疆,不知道他在那边,可还安好! “皇上您有中意的人那就太好了,是宫女吗?如果是宫女,出身上可能有些问题,不过不要紧,不封妃,也可封个贵人什么的!选秀还是要选的,开枝散叶是您的义务!便是您不情愿,面子上的事也还是要做的!” 宋辰星自顾自的说着后续的安排,而一旁的灵宣脸色阴沉不定,垂在身侧的双手早就攥的紧紧的,青筋都露出来了。 “您看呢皇上?”宋辰星满心欢喜的问道,却见灵宣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连忙问道:“怎么了,您不喜欢这个安排吗?” 灵宣抬起眼帘,看着眼前的人儿,眉若远山,眼似秋水,一颦一笑,都美的惊心动魄,心思更是七窍玲珑,可偏偏,却不懂,不懂他究竟所求什么。 “罢了,就如您安排的那样吧,选秀也罢,大婚也罢,您如何期许,就如何安排,我没有意见的!”灵宣无比萧索的回答道。 话里的不甘愿太过明显了,宋辰星便是想忽略过去都不可能。她愣了一会儿,轻声道:“皇上,您究竟心中有什么不愉快的,不能同我讲吗?看到您这样忧郁的样子,我真的是很担心!您是天子,本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快活的人!可是您却这样不快活!” 望着宋辰星那水波潋滟的双眸,灵宣心中埋藏已久的话险些就要脱口而出,他的指尖刺进掌心,强忍住心中的冲动,扭身来到书架前。 “我没有不开心,只是一时有些魔怔了,就按您说得做吧,我马上下旨,开始选秀!” “真的吗?那我便吩咐下去,让下人们开始着手准备!”宋辰星松了口气,面上又重新露出笑容。 目送着宋辰星摇曳离去,灵宣恨恨一拳砸在了桌案上! 你根本就不明白,我要的不是那些庸脂俗粉!我要的是你!!这句话在灵宣心里回响了千万遍,可他不能说出口,因为他知道,一旦说了,宋辰星便再也不可能同他亲近了。 070、 选秀热热闹闹的开始,环肥燕瘦、花红柳绿的秀女们一入宫,把这冷寂了多年的后宫都妆点得喜庆了不少。 看着那些懵懵懂懂、含羞带怯的小秀女,宋辰星不禁想起自己当初选秀时的时光,那时候还有云冉在,如今云冉早已出宫嫁人,去年刚得了个儿子,如今肚里还怀着一个,说有可能是姑娘呢!宋辰星打心眼儿里替云冉开心,她庆幸当时没有为一己之私把云冉留在宫里,不然如今坐等枯萎的人,就不止她一个了。 灵宣对选秀依旧是兴趣缺缺,宋辰星三番四次的请他来选,他都借口说忙,不肯来。无奈之下,几位入选的秀女都是她连同几位太妃一起定下来的。而到了复选最后一轮,则是要定出皇后和二妃的,这等大事,宋辰星实在不便自己作主,只能又亲自去把灵宣请来。 坐在龙椅上,灵宣的脸色黑的像锅底,把进来展示才艺的秀女们吓得战战兢兢,以为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够好,惹皇上不高兴了。 户部尚书的女儿梁思思是这批秀女中,宋辰星比较看好的一位,样貌好才艺精,性子也和婉大方,她的才艺是古琴。 一曲奏完,宋辰星有意为她搭台,侧身向灵宣道:“这梁秀女的琴弹的可真真好,听来只觉得神清气爽,婉转悦耳,皇上您觉得呢!” 殿下的梁秀女绯红了一张俏脸,含羞带怯的抬眼瞥了一眼灵宣,又立刻低下头。 灵宣淡淡的扫了一眼,沉声道:“娘娘您觉得好,那便是好了,留着吧!” 宋辰星心下暗叹一口气,冲太监挥了挥手,让梁思思下殿了。 这个灵宣,究竟是哪里不满了,这么多娇俏女子,竟无一个入得了他的眼?那他喜欢上的又该是个何等绝色的女子啊! 选秀到最后,共挑出了十八名秀女入宫,分封了嫔位、贵人位的秀女数人,而最要紧的皇后之位却空悬了,因为灵宣执意不肯立后,连妃子都不肯册立一名。宋辰星是彻底死心了,她不愿再去劝说灵宣什么,只吩咐众人,皇上愿意如何,便如何吧。 几经折腾,选秀终于结束了,入选秀女也择吉日入了各自的宫殿,只待皇上垂青招寝。不过她们恐怕是要失望了,如今的天启帝可不同于先帝,是个不爱美人的皇帝,若想要侍寝?慢慢等着吧! 果然不出宋辰星的所料,秀女入宫整整十天,没有一人被招侍寝,所有秀女仿佛都被灵宣刻意忘记了一般。 听到敬事房来报,宋辰星叹气连连,这灵宣究竟是怎么了?问他心爱的女子是谁,他也不肯说,给他安排晓事女官,他也不要,处处都和宋辰星反着来。难道还要她去逼着他临幸妃嫔? 宋辰星心烦意乱的想着,青玉来求见了。青玉原本是在皇陵为萧贵妃守陵的,萧墨池离开京城远赴北疆前把她叫回了宫。宋辰星就留她在身边伺候,不知萧墨池在哪里留有暗差,青玉总能时不时的给宋辰星送来萧墨池的信笺。此时一听到青玉求见,宋辰星心里立刻腾起了期盼。 “给娘娘请安!”青玉行了个礼,转身把殿门关上了,从怀里掏出一封密封的信笺呈给宋辰星,“娘娘,这是主子的信!” 宋辰星迫不及待地拿来拆开,入眼的果真是萧墨池笔锋凌厉的字迹。青玉悄悄退下了,留宋辰星一人去慢慢品读情人的来信。 萧墨池的信隔上十天半月便要来一封,信里总是先说些他在北疆的生活,战事进行的如何,然后又会大篇幅的来询问宋辰星在宫里的生活,谆谆叮嘱要她保重身体,不要劳心劳力。虽然都是千篇一律的话,可宋辰星就是读来甘之如饴,这两年多的时光,她就是靠着这一份份风尘仆仆的信笺来熬过那么多个苦闷孤寂的日夜。 把不算很长的信翻来覆去读了数遍,宋辰星小心翼翼的把信收进一册掏空了的书本里,那里类似的信纸已经有厚厚一摞了。她抱着那册书,长长叹了口气。然后开始研磨书写回信。 落笔写下一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吾与君两载未见,岂非相思一世?”,觉得不妥,又给揉了丢掉,重写,反复数次,才勉强写出一封合意的回信。 而此时的避风阁,灵宣端坐在上座,脸上阴晴不定的扫视着跪在下面的女子,女子瑟瑟发抖,几乎要哭出来 “你是要一五一十的招出来,还是要朕对你上了大刑再说?”灵宣轻轻活动了一下手指,慢条斯理道。 “皇上饶命啊……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而此时的避风阁,灵宣端坐在上座,脸上阴晴不定的扫视着跪在下面的女子,女子瑟瑟发抖,几乎要哭出来 “你是要一五一十的招出来,还是要朕对你上了大刑再说?”灵宣轻轻活动了一下手指,慢条斯理道。 “皇上饶命啊……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灵宣冷笑一声,道:“你不知道?那朕问你,太后与人私通的消息,又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跪在殿下的女子浑身一哆嗦,眼泪哗哗的往外涌,“皇上,奴婢真的不知道,奴婢只是听闻、听闻寿宁宫的东夏宫女说太后可能钟情于某人,奴婢便同交好的小姐妹说了,不知这话怎么会传闻成这个样子!皇上饶命啊!” “饶命?!!如若不是朕发现及时,把你们这些腌臜奴才统统抓了起来,这话岂不是要传到太后耳里?你该庆幸太后如今还不知道你们如何编排她,否则朕要把你们千刀万剐了!福喜,把她拖下去,然后叫个小太监去把太后宫里的东夏叫来,切记不可惊扰了太后!”灵宣阴测测瞪了那 的宫女一眼,沉声吩咐道。 自打灵宣的身边的掌事太监被罚到刑司后,宋辰星特意在宫里选了一批老实可靠的大太监供灵宣挑选。灵宣便挑中了年纪不大,但行事稳妥的福喜。福喜自打来灵宣身边后,便一直勤勤恳恳,把灵宣服侍的妥妥帖帖。 前日福喜忽然神秘的告诉灵宣一个消息,说是太和殿的宫人近来私下有些风言风语,跟太后娘娘有关。灵宣一听,勃然大怒,把所有人都抓了起来,严加审问,结果却得知,消息是从太后的寿宁宫传出来的。 071、 不过一柱香的功夫,福喜来报,说是寿宁宫宫女东夏已经在门外候着了。灵宣便让她立刻进来。 东夏是进门时还有些莫名,前来叫她的小太监她认得,是皇上身边儿的红人,只说是福喜公公有事找她,可到了避风阁,却发现要见她的另有其人。她抬头一看,居然是皇上,立刻整顿仪容跪下行礼。 “起来吧,朕叫你来有话问你!”灵宣扬扬下巴,淡淡道。 “是,皇上!”东夏半垂着头,规规矩矩的站着。 “你可曾认得太和殿的春红宫女?” 东夏心中一紧,连忙低声道:“认得,她是奴婢表妹!” “好一个表妹,真是大有本事呢,居然在私下编排太后,莫不是你这姐姐教诲的好?”灵宣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冷声道。 “皇上恕罪!”东夏腿一软,跪在地毯上,“皇上,奴婢确实不知道春红她私下说了些什么!” “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那太后有钟情之人,这话可是你说的?”灵宣面色愈发阴郁了,声音冷的快结了冰。 “奴婢、奴婢不曾……啊!”东夏战战兢兢,一句为己开脱的话还未说完,一个瓷杯便狠狠砸在她的面前!四溅的碎片划破了她的脖子,可她已经怕到不知痛了,冷汗丝丝缕缕的从她脊背渗出,渐渐湿透了衣衫。当日她酒后多言,说毕便后悔了,再三要春红保密,不要说出去,可谁知,还是传出了不好的话! “你一五一十的说了,朕就绕过你同你表妹,不然,半柱香的功夫,你就会看到你的表妹人头落地!” 东夏打了一个寒战,浑身无处不在发抖。“皇上、皇上饶命啊,奴婢只是酒后乱说的,无心的!” 灵宣轻扯薄唇,笑了,“我只当酒后吐真言,原来你还有酒后无心编排一说?你的这些借口,朕一个字都不信,你最好快些说,朕的耐心不大好,而且,半炷香的功夫也不长!” 东夏冷汗如雨水般落下,面如死灰,缄默了半响,还是低声道:“奴婢不知道……” “呦!还真是个忠心护主的奴才啊!那好,福喜,把之前那宫女仗打八十!” “是,皇上,那是要死的,还是活的!”福喜躬身回道。 在宫里打板子的太监都是下手有数的,你若要人挨了八十板还活着,那打完八十板子,人一定还有气儿,你若要打十板子把人打死,那到第九板子的时候,人估计就已经不行了。 “废话,我要是要她活,我就不打八十大板了,慢慢打,千万别提前把人打死喽!”灵宣骂了一句,提醒道。 东夏泪水连连,咬牙咬的满嘴血腥味儿,哭的 不止。 很快,殿外传来“噗噗”的闷响,那是板子落在人肉上的声音。 一声一声,像是鞭子抽打在东夏的心上。她自幼家贫,为了生计小小年纪就入了宫,而表妹也是因着她在宫里过的不错,才也跟着进来了。没想到今日,因言辞之祸,竟然小命难保。 过了一会儿,也不知是春红堵口的东西送了还是怎么,她居然开始惨呼起来,奄奄一息的哀求着,求皇上放过她。 “听到了吗?好听吗?”灵宣端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低声道。 “皇上……饶命啊……”东夏终于崩溃的哭瘫在地上,“您饶过她吧,奴婢什么都说、什么都说啊!!” 灵宣勾起唇角,“很好,福喜,让外面停下来,送那宫女去医治!” 东夏痛苦欲绝,泪流不止,她后悔,为什么管不住自己的口,竟让祸从天上来,不仅害了自己、害了春红,还有可能会害了主子。   “不用再假惺惺的哭了,既然已经决定背叛,就更彻底一点儿,我后宫还空着呢!只要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朕就饶恕你们姐妹,还可以找太后要了你,让你从奴才升级作主子!但你若是骗了朕,朕就把你打折了腿,送去北疆军营,充当军妓!还有你那表妹,也会同你作伴!你自己想清楚。”灵宣淡淡的说着,声音不大,但却让东夏的心都开始抖动起来。   从奴才做主子,这是何等的荣耀啊……梦寐以求的东西,居然以这种方式来到自己身边,难道这就是古书上说的,祸兮福之所倚?东夏迷乱的想着。   “说,从头开始,你是如何发现太后心有所属的!”灵宣彻底失去耐心,又砸了一个杯子。   东夏直起腰杆,柔声道:“回皇上话,有好长一段时间了,大概有两年多了!”   “两年多,倒还长情!太后心仪的对象是谁,你可知道?!”灵宣冷笑着摇摇头。   “奴婢不敢妄言,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快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是、是!只是奴婢猜想,可能是摄政王大人!”东夏哆嗦了一下,连忙答道。   “萧墨池?有何凭据?”灵宣的拳头慢慢捏紧,虽然还没听到什么真凭实据,可是他的心里已经信了大半了,宋辰星,能出现在宋辰星身边,惊才绝艳的男子,除了萧墨池,还能有谁,也只有他那样的人,才能让宋辰星心动吧! “回皇上,在两年前的春天,也就是国丧的时候,主子她、她曾经私下召见过摄政王大人,奴婢虽然没有在旁伺候,但在屋外,也听到里面的激烈争吵,但奇怪的是争吵没多久,就传来噼里啪啦的抽打声,然后摄政王大人就表情奇怪的冲出来了。奴婢进去伺候主子,可主子火冒三丈的,很是生气。后来摄政王大人送了很多补品,奴婢还亲眼见他送了一罐汤给主子。” 灵宣耐着心中熊熊 的妒火,压低嗓音道:“不要说那些捕风捉影的,我要听的是异常的……可以证明他们关系的!” “……是……两年前的万寿节,晚宴上娘娘微醺,奴婢服侍娘娘回宫,途中发现娘娘披风未带,娘娘让奴婢返回去取,她要在湖边散步,可等奴婢取来披风后,遍寻不到娘娘的踪影,回宫也没有找到,最后苦等到宫门快落匙时,娘娘方才回来,回来时她发髻 ,衣衫不整,宫装都烂了,奴婢不敢多问,只能依娘娘的命令,将那件宫装烧了!后来据早起开宫门的安顺说,他早晨仿佛在树上看到了摄政王,可是又没看清……” 灵宣双拳渐渐紧握,指尖深深刺入了掌心,可他却察觉不到痛。 “你是说……太后她、可能与萧墨池私会了?甚至、还做了苟且之事?” “奴婢不敢妄言,只能告诉皇上您当时的情形!”东夏低着头,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 “好一个不敢妄言啊……可你字字句句告诉朕的就是这样一个事实!倒真是个好奴才,太后她、养了你这样的奴才,还真是‘幸运’的很呐!”灵宣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拍了拍桌子,福喜很快进来了。 “福喜,把这对姐妹给朕丢到冷宫去,要最偏远的地方,关起来,然后去对太后说,朕看上这个奴才了,留在身边了!” 东夏闻言,立刻抬头,双目不敢置信一般瞪得大大的,结结巴巴的道:“皇、皇上……您不是说、说……君无戏言啊皇上……” “朕说什么?朕说过的事情,自然会做到,只是,冷宫比较适合你们姐妹,保了小命,又不用伺候人了!不算食言吧!福喜,还不快点儿!” 072、 东夏自打被人叫走后一直没回寿宁宫,南春她们很是忧心,连忙报到宋辰星那里。 “东夏?是被谁叫走的?”宋辰星一愣,自打灵宣登基以来,她这宫里的太监宫女就是香饽饽一般,走哪儿都是颇受追捧,她也从不曾担心过她们会在外吃亏,怎么今日好端端的,会有宫女不见了? “回娘娘话,当时是个小太监来的,我隐约听着是皇上身边的福喜公公叫她过去,至于是为什么事情,奴婢就不知晓了!”南春回道。 宋辰星疑惑了,福喜是灵宣身边的掌事太监,和寿宁宫素来没有往来,怎么会忽然找东夏有事呢? “南春,你去找福喜问问,看到底是什么事情,便是东夏犯了错什么的,也让他先来找我!” “是!”南春领命出去了,没过片刻,又回到屋里,“主子,福喜公公来了,在外求见!” “来的倒正是时候!我正要找他呢,让他进来!” 过了一会儿,福喜进来了。 “给太后娘娘请安!”福喜笑容可掬的行了礼,“娘娘,奴才是来给娘娘报喜的!” “报喜?何喜之有啊?我还要找你呢,把我的大宫女东夏弄哪里去了?”宋辰星皱了皱眉。 “奴才要报的喜正是和东夏宫女有关的,原本是东夏宫女的妹妹在太和殿做事,日前犯了错,本要逐出宫门的,她央求奴才说想见东夏宫女一面,奴才就来请了东夏宫女去见,她们姐妹一见,抱着便是一通哭,皇上碰巧路过,过来询问,感动于她们姐妹情深,皇上便特许她们日后留在皇上身边伺候!” “还有这样的事情?我倒从来不知道东夏原来有个妹妹在宫中!皇上怎么会突然从寿宁宫要人呢?还要的是我的大宫女!”宋辰星愈发的觉得不对劲了。 “娘娘,奴才也奇怪呢,不过皇上如今正是年少时,少年多情吧!”福喜回答的滴水不漏。 再追问已没有意义,宋辰星只得让福喜退下了。 少了东夏一人,南春、北冬他们都有些手忙脚乱的,不少原本排好的班次,全部都打乱了重新来,比如清扫太后娘娘书房的工作,原本便是东夏的,她走了,西秋只好临时放下小厨房的活儿来打扫。 其实书房很整洁,并没有什么需要费力气的,西秋收拾了桌案,把笔洗、砚台都摆放整齐,又端起废纸筐准备倒出去,走到门口时,一个小宫女路过。 “哎呀,西秋姐姐,怎么能让您倒废纸篓呢,我帮您倒吧,您去忙您的!”说着殷勤地要帮忙。 西秋略犹豫了一下,不过想到太后只是抄抄诗词,并没有什么机密要闻,就把纸篓给了小宫女,吩咐道:“你一会儿倒好了,在书房门口叫我一声就行,我去打理地毯了!” “是,西秋姐姐!”小宫女恭谨地退下了。她绕过围墙,来到寿宁宫外,那里已经守了一个小太监在,小宫女利索的把纸篓里的废纸团倒进小太监的衣襟里,然后转身回了宫里。 灵宣面上摊着一堆零零碎碎的废纸团儿,他慢慢的一张一张打开,上面娟秀的笔迹或是抄着经文,或是默着前朝诗人的词句。他本不想用这种卑鄙的手段,可是心里的妒火却让他寝食难安。 终于,他的双手在打开了一个纸团后,顿住了。那张皱皱巴巴的桃花宣上写着一行簪花小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吾与君两载未见,岂非相思一世? “好一个两载未见,相思一世……好一个、相思一世!”灵宣哑声笑着,笑到最后,居然已是哽咽。 两行清泪从他通红的双眼涌出,沿着瘦削而棱角分明的脸滑落在桃花宣上,晕染出一个圆圆的泪痕。 “我就不行吗?而他、他却可以?”灵宣喃喃问道,像是问宋辰星,又像是在问自己。他一点一点把宣纸揉的粉碎,双眼露出狠厉又疯狂的寒光。 “罢了……朕的耐心……已经告尽了……朕是天子,朕要的,不管是东西、还是人,统统都要得到……” 073、 宋辰星沉沉睡着,梦里似乎有虎狼在身后追赶,粗重的咆哮和闪着寒光的獠牙仿佛就在她身侧,让她惊惶不已,那个人呢?!那个说要护她一世的人呢?她猛然坐起来,心脏猛烈的跳动着,几乎要跳出胸膛。身上冷汗淋漓,已经湿透了里衣。 “主子,怎么了?可是要喝水?”睡在矮榻上的南春听到动静,连忙点了灯来问。 “恩,清水……”宋辰星长长松了口气,许多年没有做过噩梦了,怎么会今天忽然梦魇起来。 “主子,来,喝水!”南春 幔帐,服侍宋辰星喝水,“呀,主子,您的里衣全湿了,要换一件才是啊,不然容易着凉!” “你去拿一件来吧,顺便帮我更衣,我不想睡了!”宋辰星喝了两口水,踩着丝履下了床。 南春连忙去柜里翻找衣物。“主子,才卯时呢,您不多睡会儿吗?” “不了,我要去佛堂!”宋辰星匆匆忙忙换上衣衫,便把自己关进卧房旁边的小佛堂里。 闪烁的烛火映衬着观音大士悲悯的脸,宋辰星双手合十跪在佛像前,喃喃诉求:“大慈大悲的观音大士,信女诚敬供奉,唯愿您保佑边疆将士平平安安,保佑萧墨池能平安归来……” 轻烟冉冉,香火点点,宋辰星在佛像前久久跪着,直到晨光熹微。 南春在佛堂外轻轻叩门,“主子,福喜公公前来求见!” “福喜?他怎么又来了!莫非皇上那边有事情?”宋辰星强压下心里隐隐的不安,在佛像前磕了个头,然后起身离开了佛堂。 福喜在花厅候着,一见宋辰星来了,连忙殷勤的行了礼。 “请娘娘安,娘娘吉祥如意!” “免了,今儿这么早,你不服侍皇上上朝,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宋辰星恹恹的挥了挥手,夜里的噩梦让她心神不宁,拜了半宿的佛也没能让她安宁下来。 福喜点头哈腰的,“娘娘,皇上今日派奴才前来,是为了要请娘娘您用膳!” “用膳?这不年不节的,皇上怎么会想到要请我用膳?”宋辰星疑惑道。 “是这样的娘娘,皇上说了,选秀大事都是娘娘您一手操办了,费了不少心,皇上特意让人从民间寻了一些特色菜肴,想邀娘娘您一同用膳!” 宋辰星闻言,心中一柔,灵宣这孩子,虽然大了些,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可还是那么柔和细心。 “好吧,那你回禀皇上,就说我会去的!” 福喜一听,笑容满面道:“那奴才就告退了,对了娘娘,晚膳设在‘不得轩’!” “不得轩!!”一听这个名字,宋辰星猛地瑟缩了一下,那不是先帝瑞文帝驾崩的地方吗?为何灵宣会把晚宴设在那里。“皇上可有说为何要将晚宴设在不得轩?” “回娘娘话,皇上说是为了缅怀先皇!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奴才就回皇上那里复命了!” 福喜走后,宋辰星久久回不过来神,为什么她觉得今天一天都弥漫着诡异,先是噩梦,而后是莫名的邀约,还有那个古怪的地点…… 傍晚时分,宋辰星斟酌再三,还是决定如约前去不得轩,为了谨慎,她还特意挑了素色的宫装,以表对先帝的缅怀。 到达不得轩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不得轩周围种满了荷花,此时正是秋荷盛开的季节,满池的荷花随着夏末的晚风轻轻摇曳,带来淡淡的荷香。如果抛开这里是睿文帝殡天之地,倒还真是个不错的消暑地方。 宴席设在湖深处的凉亭里,宋辰星留了其他服侍的人在岸边,只带了南春一人前往凉亭。 水廊两侧挂满了灯笼,光线不甚明亮,反而影影绰绰的,让人顿生朦胧之感。 凉亭珠帘半挂,不大的圆桌上摆了许多珍馐,但却无人在里服侍,而作为东主的皇上也不在。 “主子,奴婢把帘子放下来些吧,夜风还是很凉的!”南春道。 “嗯,放下一边的吧!”宋辰星头脑有些昏沉,昨夜受了惊,又发了汗,今日里就一直不大清爽,此时吹了风,愈发的觉得精神不佳。 “如此好风景,为何要挡了起来?”灵宣的声音忽然远远的传了过来。宋辰星侧身一看,灵宣穿着常服,正独自一人沿着水廊向凉亭走来。 “皇上,要多谢您的美意,我有多年不曾吃过宫外的吃食了!”宋辰星起身笑着说道。 “娘娘你若喜欢,那有何难,让厨子做给你便是了!”灵宣笑容满面的,他挥手退下了南春,亲手为宋辰星布置晚膳。 “皇上这可使不得,我自己来便好。”宋辰星连忙站起身来,双手接过碗筷。 灵宣面色一凝,低声道:“我们一定要这样生疏客套吗?以往我还叫你仙女姐姐,你还为我穿衣擦汗,如今却疏远的像陌生人一样!” 见灵宣落寞的表情,宋辰星于心不忍,这个孩子从小到大经受了太多磨难,如今小小年纪,身居高位,却父母尽失,孤苦伶仃。 她想了想,还是轻轻放下自己的碗碟,柔声道:“那就劳烦皇上了!” 灵宣很高兴,兴致勃勃的为宋辰星布菜,还不时的询问她的意见,“鱼肉吃吗?吃一块儿脊背可好?再来些鸡汤,还烫着呢!” 菜很美味,汤也可口,宋辰星紧绷的神经逐渐松弛下来,脸上的笑意也自然了许多。 “皇上,让您在百忙之中抽空,请我用晚膳,倒真真是折煞我了呢!” “何出此言,同你吃饭,总好过我一人对着那些木头一般的宫人!”灵宣为宋辰星斟了一杯梨花白,举杯道:“应当是我谢你才是!” “皇上说笑了!”宋辰星端杯浅浅的饮了一口,“皇上这儿的好东西当真不少,这梨花白的年份,一定不少于二十年了,香味如此浓郁。” 灵宣笑而不答,只是洒脱的仰首一饮而尽。 天越发的黯淡了,月亮逐渐挂上天边,宋辰星见两人都已用完了酒菜,便想早些告退了回宫休憩,她今日身体不大舒服。 岂知她还未来得及开口,灵宣便抬手止住她想要说的话。 “我知道你想要回宫了,对吗?” 被灵宣一语道破了心思,宋辰星有些微的尴尬,她低声道:“皇上,我……想早些回宫休息,昨夜吹了些凉风!” 灵宣低头轻笑,“总是如此,是同我在一起,让你不自在了吗?为什么你总是想要逃开?” “没有,我……”虽然不大明白灵宣说的是什么,但是她还是直觉的否认道。 “不要说,我来说!”灵宣打断她,端起酒杯,又饮了一口。“你不是一直问我,一直奇怪,为什么我不找那些后宫女人,为什么不肯选秀,甚至不肯告诉你我喜欢的人究竟是谁?那我今天就来告诉你,其实我以为,以你的心思剔透,应该早已知晓才是,却没想到你一直懵懂,不知道是有意为之,还是真的毫无察觉?” “您说什么?”宋辰星更加迷惑了,喜欢的女人跟她心思剔透有什么关系,她又不知……什么?!!一个惊人的念头涌入宋辰星的脑海,她此前从未联想过这些,因为这个念头实在太过荒谬、太过不可思议。血色迅速从她脸上消散,寒气仿佛从脚底板直冲天灵。 “看你的表情,莫非已经想到了?”灵宣大而亮的桃花眼笑意一闪,像极了他的父亲睿文帝。 “不,我什么都没有想到,皇上,天色不早了,您明日还要上朝,还是早些歇息吧,我告退了!”宋辰星断然否认,立刻想站起身来,离开凉亭,却发现腿软的根本动不了。 “哼,娘娘,你既然来赴了我的鸿门宴,那我自然就不能让你轻易的离去了,你看你,明明猜到了,却还是嘴硬的不肯承认,这样口是心非,有意义吗?”灵宣阴沉一笑,又倒了一杯梨花白,递至宋辰星唇边,“娘娘啊,灵宣敬你一杯,也敬我九泉之下的父皇,我要多谢他,把你送到我的身边呢!” 宋辰星衣袖下的手,抖的几乎没有力气抬起来,此刻听到灵宣提起睿文帝、提起瑶晟,她忽然就泪水盈眶,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啊!这是瑶晟的儿子,是瑶晟的希望,怎么就变成今天的样子! “别哭、别哭啊,我会心疼的,我父皇看到也会心疼的!”灵宣浅笑着,伸手去 宋辰星的脸,宋辰星连忙避开,正色道:“皇上,您既然提到了你父皇,就该放下不该有的执念,做一个好皇帝,让先帝安心才是。” 灵宣仿佛听到了什么大笑话一般,抚胸大笑,“放下执念?娘娘啊,你可知道这不得轩为何叫不得轩?人生八苦,最苦是为求不得。我父皇求了一辈子,最后只得骨灰一坛,想必他到死都是不甘心的,又怎么会让我放下执念呢?执念之所谓叫做执念,那便是不肯放弃的,所以你多说无益。” “可是!我是太后,您是皇上!您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宋辰星厉声提醒道。 “身份?”灵宣冷冷的勾起唇角,略带嘲讽的上下打量着宋辰星:“不知太后娘娘您还记的你的身份吗?若是记得,又怎么会写下‘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样的话语,莫非是写给我父皇的?哦,不,不对,我父皇已经殡天了,您写的可是‘两载未见’呢,不知这个未见的,又是谁?” 074、 灵宣的话,像桶冰水,将宋辰星从头浇到脚,她整个人都惊呆了,许久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在哪里。 “怎么,被‘儿臣’的话惊到了,还是说‘太后娘娘’您对此无有什么可说的?”灵宣冷笑,在称呼上刻意的提醒道。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宋辰星面色惨白,苍白无力的躲闪道。 “不知道?那‘儿臣’再提醒你一下,两年前的万寿节,夜晚时分、御湖湖畔……可曾记起来?” “你!你说什么……”宋辰星的心猛的抽紧,说话的声音都变了调了,她扶着桌子,浑身颤抖的勉强站起来,哑声道:“你都知道些什么?” 灵宣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站起身来绕至宋辰星的背后,贴在她的耳侧轻声道:“你拼命想要隐瞒的一切,我全都知道!” 宋辰星的脑子轰轰作响,满是灵宣的声音,他、他全都知道了?那……她该怎么办、萧墨池该怎么办……她与外人私通,犯的是死罪,如果只是死,那倒还简单了,死了便再无忧虑、再无顾忌了吧…… “皇上……您究竟想说什么……就一起说了吧!”既然有了死的准备,那便也没什么好惧怕了,宋辰星垂下眼帘,低声道。 “朕想说的是……朕要把萧墨池那个乱臣贼子、千刀万剐!娘娘你可听清楚了?”灵宣一字一顿,近乎咬牙切齿的说。 宋辰星身形摇晃,勉强扶着桌子站住了,“无凭无据,您又如何处死一名超品大员?还不如,赐我一死,来解您心头之恨……” 灵宣忽然暴怒,将圆桌整个掀翻,碗碟跌碎一地,噼里啪啦的声响,像是小锤,在一下一下敲打宋辰星的神经。 “你竟然要我赐你一死?!你要死?!为了一个萧墨池?好好好!太后娘娘,我当真是小瞧你了!”灵宣青筋直暴,目眦欲裂,“你是我父皇的女人!即使他死了,你也还是!!如今,你也会是我的女人,那个萧墨池,我会让你看到他的下场的!你务必要好好活着,慢慢的看!” “皇上!您为何要痴迷不悟呢?您是皇帝……而我,是您名义上的母亲……即使您不把我当母亲来看待,这一层伦理,是不会变的!”宋辰星缓缓跌坐在地上,轻声道。 “什么身份,在我看来统统是废话!我是天子、是皇帝,我说的便是规矩,我要的,就必须得到!至于伦理,你已经做了初一,我难道不能做十五吗?”灵宣蹲 来,紧紧盯着宋辰星的双眼。 “不行!不行!先皇在天上看着呢!灵宣,你不能一错再错!”宋辰星无措的摇着头,泪如雨下。 “那你和萧墨池在御湖边上,颠鸾倒凤之时,可曾想过我父皇在天上看着呢?”灵宣凑的越发的近了,几乎要贴在宋辰星的脸上,她从灵宣的眼里看到了阴鸷、偏执、还有…… 的yuwang。 不行……不能在这里停留下去,我要逃走……宋辰星慌乱的想着,她一把推开灵宣,跌跌撞撞的就想逃离这个凉亭,可没跑几步,便腿软脚软的瘫在地上,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走了一样,连手指都抬不起来。 “你、你给我喝的是什么东西?酒了掺了什么?”宋辰星想要质问、想要呼救,可是使了再大的力气,也只能发出蚊子般大小的声音。 075、 噩梦一层叠着一层,每当以为可以逃离了,却又坠入更深的恐惧与痛苦之中,宋辰星觉得,也许这就是地狱了吧,无边的业火,快要把她 殆尽了,她想挣扎,却又无力挣扎,只能苦苦挨着,等着灰飞烟灭的时候。 灵宣目光阴沉的盯着床上高烧不退的女人,自那夜欢/好过后,他便体力不支,睡过去了,等醒来时,却发现这个女人居然泡在屋外的荷花池当中,如果不是荷花开得茂盛,将她托在水中,恐怕早就溺死在荷花池里了。夏末初秋,天气虽然不算寒冷,可在水中浸泡一夜也是很伤身的。 宋辰星自打被救起来,就一直昏睡着,高烧不退。太医来诊治,只说是伤寒,可一剂又一剂汤药喂下去,病情总不见起色,人也一直没有醒过来。 “你就这般抗拒朕吗?死都不怕,却怕待在朕身边?”灵宣目露哀色,轻轻描摹着她的眉眼,自幼年那次初遇,这张脸就仿佛是用刻刀刻进了他的脑海中,磨灭不去。也曾隐秘的想过,为什么这般谪仙样的人物,会堕入凡尘,当了父王众多禁脔当中的一个。现在想想,那时的想法不过是妒忌罢了,换了任何一个男人,也都会希望把她禁锢在自己身边,只供自己赏玩。 “快点儿好起来,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灵宣垂首,在她紧闭的双目上吻了一下。 宋辰星挣扎着清醒过来,已经是五日后了,她昏昏沉沉的睁开双眼,阳光透过窗纸,映出一团昏黄。嗓子干涩的像要着火一般,浑身 ,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门轻轻响了一声,脚步逐渐靠近床铺,宋辰星眨了眨眼,望着出现在眼前的人,那个小鹿一样可爱温顺的孩子,早已经消失不见了,如今的这个,是一匹残忍狡猾的恶狼!关于那个夜晚的种种,宋辰星已经不想再去回想,她厌恶的闭上双眼,侧头到一边。 “辰星……你醒啦?要喝水吗?你这几日水米不进,我很担心,厨房备着米粥,要吃一些吗?”灵宣激动的冲过来,握住她的手,连声问道。 宋辰星闭目不答,只做没听见。 灵宣不泄气,依旧轻声细语,“辰星,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强迫你的,我只是太喜欢你了些,以后不会了,我以后都听你的,好不好?” 回答他的依旧是沉默。 “你说句话好吗?这些天你昏睡着,我很担心、很担心你像父皇母妃他们一样,离开我,你说句话吧,我、我给你端水来!”灵宣连忙跑到桌案处,把温在暖壶里的茶水倒出来一杯,送至宋辰星口边。 宋辰星是铁了心不要再跟他有任何牵扯,任他怎么讨好怎么道歉,都一言不发,甚至连看都不愿睁眼看。灵宣折腾了半天,最后只得颓然离开,让南春进来伺候。 南春一见宋辰星的面,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主子,您怎么憔悴成这个样子!您快喝点儿热水吧!” “不忙,我们现在是在哪里?”宋辰星借着南春的力量坐起身来,嗓子嘶哑的像是要裂开,每说一个字,都疼痛不已。 “主子,如今还是在不得轩,您那日可真真是凶险,您可不能那样糟践自己的身体啊!不然,奴婢如何对得起云冉姐姐的嘱咐!”南春含泪给她喂了几口热水。 热水入了肚,火辣辣的嗓子总算稍稍平复了一些。那日投池,其实并非是宋辰星本意,那逍遥散吃的太多,人的意识就是混沌的,她只知道心中郁愤难平,想要找个地方发泄,可是不知怎么的,就落入那荷花池中了。她重活一世,不甘愿就这样死了,她还想,看到萧墨池平安归来的那一日,还想看到小妹出嫁,她心中有太多不忍割舍的东西,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走上绝路。 “我在不得轩昏睡几日了?”宋辰星问道。 “回主子的话,有五日了,自那日您来次赴宴,就不曾离开过不得轩,奴婢也被命令在不得轩候着,不能回寿宁宫去!” “五日了……不行,我不能继续在这里待下去!南春,帮我穿衣!”宋辰星挣扎着坐起来,要下床离开。 “主子,太医要您静养呢!主子?!”见无法说服宋辰星,南春只好服侍她穿衣,结果还未着装完毕,灵宣便冲了进来。 “你要去哪儿!”灵宣面色惊惶,冲跪在地上的南春吼道:“滚出去!” 宋辰星自己慢慢系着衣带,手脚发软,系了半天才打上结。 “辰星,你要去哪里啊!你病还没好,需要修养!”灵宣放柔声音低声道。 宋辰星垂着眼,也不看他,也不回答,低头慢吞吞的穿着绣鞋。 灵宣连忙蹲 ,帮她把鞋子穿上,满脸期盼的抬头望她:“辰星你看我一眼好不好?不要无视我!” 宋辰星移开视线,扶着床柱,晃晃悠悠的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灵宣急了,连忙拉住她的手臂,还没来得及使劲,宋辰星便被他拉的歪倒向一边了。灵宣赶紧托住她,把她放到床榻上。 “你看你还这样虚弱,又要去哪里呢,留在这儿等病养好了,再走不行吗?”灵宣眼巴巴的看着,哀求道。 宋辰星忽然笑了,冲着灵宣缓缓道:“不行……跟你待在一个屋子里……我恶心!” 灵宣脸上血色急剧消退, 颤抖的后退了一步。“辰星……你、你骗我的……对不对……” “你就自欺欺人吧,你让我恶心,我甚至不想看到你,听明白了吗?”宋辰星一字一顿,清清楚楚的又说了一遍。字字诛心,像是利剑一样,在捅着灵宣的心脏,他脸色惨白,嘴唇哆嗦了几下,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僵持了好一会儿,宋辰星倦了,冷笑了一声,侧身躺在了床上,不再看他。 “你、你不会原谅我了,对不对……为什么、为什么萧墨池可以……而我就不行呢?你好生不讲道理……我到底哪里不好了,我比萧墨池年轻、我地位也比他高,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你喜欢我不好吗?”说到最后,灵宣有些哽咽了,他可怜巴巴的牵着宋辰星的一缕衣带,无限渴望的望着那个侧躺在那里的女人,只要她回头,哪怕是天上的星星,他也要为她摘下来。可是她却毫不在意,冷冰冰的践踏着他的一腔赤诚。 灵宣颓然后退了几步,然后飞快的冲出了房间。 076、 之后的数日,宋辰星一直被软禁在不得轩,身边只有南春一个宫女伺候。每日送来的吃喝用度都是极好的,可是宋辰星看都不曾看上一眼,便叫南春丢出去了。只喝清水和米粥来维持性命。如此持续了几日,眼见着宋辰星憔悴下去,灵宣急得团团转。 “辰星,不要拿自己的身体赌气好不好?你这样下去,病情是不会好转的!”灵宣一大早刚刚下朝,便赶到不得轩,开始了一天的游说。 宋辰星惯例是无视他的,自顾自的翻着书,或者干脆躺在床榻上睡觉。任灵宣说出一朵花来,也不搭理。 已经僵持了数日了,灵宣终于无计可施,只能服软。 “你究竟要如何才肯同我讲话,才肯好好休养?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我一定做到!” 宋辰星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正要开口,灵宣飞快的补充道:“除了嫁给萧墨池!”见宋辰星讥讽的笑意,他又道:“辰星,不是我刻意作梗,你是太后,此生都没有可能再嫁人的!所以你不要想嫁给萧墨池好不好?” “我起初只以为你疯了,如今我看,你不仅是疯了,还傻了!”宋辰星冷冷的笑,“如今倒来同我说我是太后了,之前我告诉你我的身份时,你是聋了吗?你放心,我是不会提出那些要求的,我这残花败柳之身,也配不上萧墨池!此生,我也和萧墨池不会再有交集!你尽管放心!” 灵宣闻言,脸色顿时轻松了不少,也有了笑意。“太好了,辰星你能想通我真高兴!” “随你去想吧!我要发誓,永远不能挟私报复萧墨池!任何事情都要秉公处理!无论他是有功也好有过也罢!你都不能利用我和萧墨池的事情,来故意打压他!”宋辰星声音虽轻,但很坚决。 “可以,只要你好好待在宫里,我以后不许他随意出入宫便是了,让他远远的待在外面!”灵宣很痛快的答应了。 “我要回寿宁宫!从今日开始,我要静修,任何人,包括你,都不能进出!”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见你?我不打扰你静修,只是去看看你也不行吗?”灵宣慌了,连忙追问道。 “不行!因为我不想见你!或者,我们就耗在这里,看看谁先耗不下去?”宋辰星面无表情的提议道。 灵宣犹豫许久,还是答应了。 当天,宋辰星便回到了寿宁宫,从此宫门长锁,除了吃穿用度定时有人来取外,其他时间和冷宫没有什么两样。 宋辰星一回到宫里,便将自己关在书房。砚台里的墨研磨好了,又渐渐放干,宋辰星提着毛笔,久久无法落下,她不知道该对萧墨池说些什么。是说从此参商永隔,还是说过往的种种统统废弃? 她觉得自己几乎要窒息了,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这样,老天爷让她重生,是为了故意玩/弄她吗?为什么总是在她看到希望的时候,又让她重重的跌到谷底,如此,还不如就同前世一般,一杯毒酒了却自己。 泪水一点一点浸湿桃花宣,宋辰星终于不再犹豫,她慢慢写下一行字:“昨日种种,皆为虚幻,此后望君珍重,不见亦不思! 北风呼啸着席卷黄沙而来,漫天沙尘,几乎让人看不清眼前。西北军将士们就在这黄沙飞舞中进行着操练。 萧墨池静静站在点将台上,过往白皙的皮肤已经被北地炽/热的太阳晒成了小麦色,风沙在他的脸上擦出细细碎碎的伤痕,给俊逸的样貌增添了不少粗犷和野性。他轻 着胸口处的暗袋,那里有不久前刚刚收到的信笺,来自那遥远深宫里的信笺。 此刻的萧墨池归心似箭,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问问她,到底为什么要告诉他不见亦不思?难道她不知道,他没有一刻停止过思念吗?还有那个同信笺一起送来的消息,当朝太后娘娘不知因何原因,被皇上软禁了半月之久。如今他满心疑惑,那深宫之中,究竟出了什么事情! “将军!几位副将都已到帐中!”亲兵小跑过来禀告。 萧墨池立刻转身回帐,他已不愿再等了,谋划了两年,斩草之战,迫在眉睫。他必须要迅速结束这场持久的战争!回到故乡,回到爱人身边! 077、 宋辰星自打闭锁宫门后,便潜心修佛,整日在佛堂,靠诵读经书来平复心中的怨气。灵宣递过几次信进来,宋辰星都看都没看便烧了,而萧墨池送来的信,则压在佛像下,不忍去看。 天气逐渐又冷了下来,硕大的寿宁宫寂寥的,比冷宫还甚。宋辰星立在光秃秃的树下,昂首看着那片被宫墙遮挡的只有小小一方的天空,看了一会儿,低头笑了笑,又回到佛堂里,与青灯为伴。 一篇经文还没抄完,佛堂的门突然被重重敲响了。宋辰星开门一看,竟是青玉。青玉一见宋辰星便噗通跪倒。 “娘娘!求您救救主子吧!他们如今危在旦夕,需要救援啊!” 宋辰星眼前一黑,险些跌倒。她扶着门柱站住了,低声道:“出了什么事情,你快说!” “娘娘,主子在前线,战事吃紧,粮草军械都不足,补给的车队到了崇州便被人恶意拦住住了,无法送到前线,主子派人送八百里加急给皇上,可如今石沉大海,杳无音讯。主子他们如今已经是饿着肚子在打仗了,如果十天之内,补给无法到达,恐怕将是全军覆没的下场!有人想害死主子啊!” 宋辰星听的浑身发冷,她急匆匆的走出佛堂,还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 “南春!服侍我更衣,我要去面圣!” 宋辰星一出宫门便直奔皇上的御书房,本以为会顺利见到皇上的,没想到居然被福喜拦住了,说皇上正在和大臣议事,不便见她。 “不便见?是不想见吧!也罢,我该有些自知之明的!你去回报皇上,就说我在殿外跪求,他何时有空,何时再宣我进去吧!”宋辰星冷笑着说完,便端端正正跪在殿门外福喜顿时慌了,连忙快步跑进殿里。 灵宣正站在窗前看着那长久违了的面孔,清瘦了不少,面容郁郁,像是有很多愁绪不得疏解的模样。他看到的宋辰星总是这样,总是这样郁郁寡欢的宋辰星,鲜少能见到她真心的欢笑。为何她总是这般不快活?灵宣暗暗的捏紧了拳头。 “皇上,太后娘娘说她跪求面圣,您不召见她,她便长跪不起!”福喜躬着身子进来回报。 “长跪不起?赌朕是不是心软?那朕便赌上一赌!朕千请万请,都难换她出宫一见,多少心意流水一样送过去,都难博一笑。如今,萧墨池一遇险,她便立刻来了,这让朕……如何不妒恨啊……”灵宣咬牙笑道。“你便在外面候着,什么时候人晕倒了,便利索点儿抬进来!” 秋风萧瑟,宋辰星直直的跪在御书房门口,往来的宫人们都屏气凝神,匆匆忙忙,生怕在此多停留了招来祸事。 从午时到傍晚,宋辰星就一直那么跪着,冷汗浸湿了她的宫装,寒风一吹,整个人如同丢在冰窖里一般。 而书房内的灵宣则是坐立不安,他狠狠揉碎了写坏了的纸张,踱步到窗前,那人依旧跪的笔直,仿佛是铜汁儿铸成的脊梁骨,不弯不折。终于按捺不住,他厉声嚷道:“福喜,滚出去叫她进来!” “是!”福喜被吓的猛一哆嗦,连忙躬身出去了。 过了片刻,福喜搀扶着宋辰星进来了。宋辰星面白如纸,额上冷汗淋漓,宫装上膝盖的位置,两块儿明显的血迹触目惊心。 见了灵宣,宋辰星还欲再跪,灵宣心里百味俱全,咬了咬牙,挥手把手里的笔砸在福喜脸上,迁怒道:“狗奴才,滚出去!” “是是、皇上息怒!”福喜连忙松开搀扶的手,快速退了出去,还合上了屋门。 没了福喜的扶持,宋辰星摇晃了几下,跪趴在地上。 “给皇上请安!”她虽气若游丝,仍然一字一顿地、清晰的说道。 “你非要如此待朕吗?”灵宣恨声道,双手紧紧掐进了桌案幕布里。 “这话问错了,应当是皇上非要如此待我吗?若是看我碍眼,我立刻就自尽谢恩,又何苦托无辜之人进来!别忘了,您是皇上,君无戏言,一言九鼎!当初如何答应我的,而今又是如何做的!”宋辰星讥诮的笑着,慢慢说道。 “哼!你又知道了!”灵宣冷哼,“你的消息可真够灵通的,萧墨池究竟在宫里放了多少眼线,居然让你一个封宫锁门的后宫之人,都能知道军国大事!” “如若不是这些眼线,我又如何能得知,皇上您一个稳坐后方的人,居然在试图害死前线苦战的将士们!摸摸你的良心!李灵宣,你对得起你父皇的托付吗?对得起你母妃的经营吗?你对得起信你敬你的万千百姓吗?”宋辰星声音凄厉,让人听来不寒而栗。 “直呼朕的名讳,你好大胆子,莫非是你认为,朕真的拿你没有办法了?朕如何对不起父皇母妃,对不起百姓?朕在除去乱臣贼子!他萧墨池依仗兵权,嚣张跋扈,自封为摄政王!打从我大夏立国以来,何曾有过摄政王一说?他狂妄自大,居然以王自封,朕已忍他数年,如今正是良机!不除掉他,朕寝食难安!”灵宣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就把萧墨池除掉。 宋辰星仿佛听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仰面大笑,“乱臣贼子?!如果我是萧墨池!当日拿到遗诏,就毁了,然后拥立大皇子为帝,从今往后,为所欲为!这才叫乱臣贼子!!偏偏他萧墨池傻,遗诏如何,就如何,还生怕你皇帝做的不够好,为你出谋划策,平定雪灾!战事一起,立刻又身先士卒的赶赴前线,抛头颅洒热血!这是乱臣贼子?!眼睛瞎了,才会说这是乱臣贼子!!” “你!!”灵宣暴怒,一脚踢开凳子,冲至宋辰星身前掐住她,“你当真以为,朕是好脾性,会纵着你惯着你?你如再敢激怒朕,朕就把你绑在龙床上,让你真正成为朕的禁脔!” 宋辰星摇摇头,淡淡的笑了,“总归就是这副破烂身体,你要你便拿去,我只想告诉你,别太幼稚了,读了这么多年书,不要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这次卡住军粮的事,你亲政不久,应该没这么大魄力,这主意,不是你想的吧,应该是朝中有人使的伎俩!他们心怀什么打算,你有没有想一想?与外敌交战,居然断己方粮草,何等愚蠢的人,会做出这种事情!战败了,外敌打进门了,谁来御敌,靠你这个皇上,还是靠朝中那些鸡鸣狗盗的大臣?” “朝中之事,无需你一个后宫女人来操心!!” “是!是不用我一个后宫女人操心,可我就是怕,怕你这个皇帝,脑子还没我这个女人清醒!如果萧墨池死了,那您的皇位还能坐几天,我们拭目以待!你不要总以为是萧墨池权势滔天,忤逆你这个皇上,如果没有他压制着,还有多少龌龊事情要发生,你根本想象不到!”宋辰星疲惫极了,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破了个大洞,所有的力气和热量都在慢慢流走。她掐了掐自己的腿,可是也感觉不出来多疼,“那么多将士……都是娘生父母养的,就为了你一己私/欲,白白死了吗?李灵宣,如果他们真的死了,那我就到皇陵前撞死,以死谢罪!我愧对先皇托付,将你教养成了一个无情无义的废人……”话未说完,她的身体一软,重重往下坠去,灵宣连忙托住她,“福喜,快喊太医来!!” 078、 宫里的人,大多都是心思玲珑,精于算计的,太医也不例外。 张恒远作为首席太医,在宫里已经当了近三十年差了,服侍完先帝,又服侍新帝,能在首席太医这个位置上待三十年,他的心思不可谓不深。 看着龙床上的太后,张恒远的心里狠狠哆嗦了一下,数日之前,他也曾在不得轩为太后诊治过,不过当时他只当是太后移居不得轩缅怀先帝,并不曾多想。可今日,居然是在在皇上寝宫的龙床上,为太后娘娘诊治,这可真是他从医以来,遇到的最诡异的事情。他当然知道,当今太后并非皇上生母,也知道太后娘娘比皇上大不了几岁,可谁能想象得到,这太后居然和皇上会有什么苟且。 “诊治了半天,可看出什么名堂!”天启帝阴沉沉的立在一旁,双眉紧锁。 张恒远抖了一下,连忙松开诊脉的手,躬身回道:“回皇上话,太后娘娘是旧疾了,她天生体寒,极为虚弱,需要精心调养,不宜大喜大怒。” “那你就开药房,该怎么调养,就怎么调,总归要把人治的好好的!”天启帝淡淡说了句,目光一直盯着龙床上的人。 张恒远迟疑了一下,低声道:“皇上,微臣并不善于妇科,所开的方子,也多数以治病为主,调养之事,恐难胜任,不过太医院新近了一命太医,他师从医学圣手段锦松,是段锦松的侄孙,在调养之道上颇有见解!” “那就叫人过来诊脉,出方子!总之,我要见到一个健健康康的太后,你听明白了吗?” 张恒远腿一软,连忙答道:“是是、微臣尊旨!” 太医离开后,灵宣站在龙床前凝视许久,宋辰星说的那些道理,其实他都明白,可是,人有时往往无法遵循理智来做事。望着宋辰星面无血色的脸,灵宣心如寒冰:我何尝不懂你说的那些道理,可是只要一想到,你日日在佛堂为萧墨池祈福,我就受不了了……我知道,只要你听到他遇险的消息,就一定会来找我……如此见你一面,可笑么? 宋辰星是被手上的剧痛给惊醒的,她一睁开双眼,便见灵宣坐在床榻边上,双手正紧握着她的手,目光迷离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她微微挣扎了一下,想要把手拿开,她一动,灵宣回过神来,平静的道:“你醒了,昏睡了很久,饿吗?” 宋辰星没有回答,只是一心一意的要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拿开。 灵宣轻轻叹了口气,把宋辰星的手放回她身边。 “我已经下旨放行军粮,如今前线之急,估计已经解决了,你高兴吗?” 宋辰星一愣,眉头顿时舒展了不少,想了一会儿,低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那你会原谅我吗?”灵宣移开目光,低头淡淡道。 “你应该明白的……”宋辰星冷笑一声,又沉默了。 “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就像有的错能改,有得错没法改一样,不过我不后悔的,辰星,因为,如果我不那么做,我这一辈子可能都没法得到你,当然,我现在也没得到……”灵宣很落寞的浅笑道,“我那时候在湖边第一次见到你,真的以为你就是仙女了,结果,却发现你是我父亲的女人,可笑吧,人生第一次心动的女人,居然是我名义上的母亲,如果我父皇知道了,估计会打死我吧!” “你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从来没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这回事,只有发生了和没发生!我永远都不可能原谅你了,灵宣,这是你早该知道的事实!所以你也不用来尝试什么,我对你在想些什么,一点儿也不好奇,也并不想知道,所以你可以省些口舌,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吧!这一生我们也桥归桥、路归路,你当你的皇帝,我住我的冷宫,不好吗?” 宋辰星忽然觉得有些可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后,为什么他还可以天真的、镇定自若的来同她讲心路历程。难道他不知道,她一见到他,便只会想起那夜的屈辱? 灵宣脸上血色尽褪,有些尴尬又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他沉默的坐了会儿,起身离开。他曾经觉得天子是无所不能,可如今才发现,原来无所不能的是人心! 一个人的心,你得不到,就是得不到,无论怎么讨好、怎么威逼,那怕你掐在手里,只要你微微一松手,便立刻逃到天涯海角,无影无踪。他觉得他失败极了,这一生,好像没有一件做的很成功的事情,不、也不对,至少他很成功的让宋辰星恨上了他! 宋辰星躺在龙榻上,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已经心力交瘁了,为什么会莫名其妙的走到今天这一步,打从一开始就错了,她哪怕抗旨不遵也不该入宫的,更不该和萧墨池有什么交集! 福喜静悄悄的进来了。 “娘娘,太医院的太医过来跟您诊脉,您看是这会儿呢,还吃过饭后?” 宋辰星厌恶的移开视线,“太医进来,你出去!” “是是!”福喜连忙退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身量修长、太医打扮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躬身行了个礼,低声道:“太医院段子苏参见太后娘娘!” “免礼!”宋辰星淡淡答了一声,把手伸出了纱帐。 三根微凉的手指搭在宋辰星手腕上,隔着纱帐,一股淡淡的药香气传了过来。不知是什么药材,居然让宋辰星紊乱的心绪渐渐平息。 “你身上可曾带了什么药材?为什么有药材的气息!” “回娘娘话,不曾带药材,娘娘闻到的气息大概是灵香草的味道,微臣今日正理药材时正巧整理到灵香草!”段子苏的声音低低的,轻软的,如果声如其人的话,想必是个好脾气的书生。 宋辰星带着些好奇侧过头,隔着薄薄的纱帐,只看得一双似曾相识的、黑亮圆润的眼睛。 一见这双眼睛,宋辰星的心里狠狠震了一下,这双眼,不就是她在入宫前,趴在凉亭上,看到的那双眼睛吗?那个被她砸了一个李子的买药少年! “你——你可曾在南大街上,买过药茶!”宋辰星按耐不住,还是开口问了。 大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段子苏呐呐答道:“娘娘您如何知道的!微臣少年时,家中长辈为了磨练我的心性,让微臣在京城南大街售卖自家配置的药草茶!” “那便是了,我记得你!你可曾被人砸过一个李子?”想到少时的事情,宋辰星也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那个时候还有云冉在,她爬着梯子,上到假山上的凉亭里往外看,还在亭子旁的树上摘了李子扔给他。云冉也想看呢,可惜被人发现了,两人只得作罢。 “李子!!”段子苏愈发惊讶了,他唰的直起身来,脸色发白,喃喃自语:“原来、原来如此……难怪我找遍了宋府,也不曾找到那名丫鬟,我只当是个丫鬟,原来……却是宋府的大小姐……原来当初是您!” 听了段子苏的话,宋辰星讶然,而后又笑了,“你找我做什么,莫非是被我砸痛了,要报仇?” “不,我是……”段子苏抬起头对上纱帐中的那双眼睛,却忽然什么都说不出了,是了,那里是太后娘娘,便是说什么,都已经太迟了! “微臣逾越了……娘娘恕罪!” 079、 “有何逾越的,我已经多年不曾见过宫外的模样了,如今想想,恍如隔世!只是没想到,当年在南大街卖药茶的少年,今日已成太医,令人钦佩!”宋辰星淡淡道。她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过以前的事情了,总觉得,那是前辈子的事情,想了只会徒增伤感。 “娘娘谬赞了!娘娘您是旧疾,需精心调养,慎重起见,药方待微臣回去斟酌一番,再开出来!娘娘您看是否可行!”段子苏低声道。 “你看着办吧,总归是苟延残喘!” “……那微臣告退!”段子苏抬眼看了一眼帐中,又飞快收回视线,拎着药箱倒退出门。一离开皇上寝宫,段子苏疾步走回太医署,顾不得和同僚寒暄,便把自己严严实实的关进了药庐。 他浑身脱力一般坐在药庐的地上,许久之后,才从怀里掏出一颗干枯的果子,皱皱巴巴的,又黑又硬,表面散发的温润的光泽,像是常常被人把玩的样子。 “投之以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他捧着那颗已经看不出是李子模样的干果,喃喃念道。 当年在南大街上,每日无所事事的看着人来人往,心中暗暗期盼,这样的日子早日结束,还是快些同叔爷爷进药庐,学习制药吧。忽然就一天,一个仙子一般的女子出现在围墙上,还向他投来一颗李子。他整个人都傻掉了,握着那颗李子,整个人心都要跳出来。 她为何要在围墙上偷看我,为何要扔李子给我?她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辗转反侧一整夜。梦里,像是有神谕一般,总有一个柔柔的声音在他脑海里重复着:投之以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一夜梦阑珊,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就冲上了大街,连娘亲都笑话他,转性子了,知道叔爷爷的用心良苦了。其实他们都不懂,他期盼的,不是去卖药,而是期待那个仙子,能再出现在他面前,他要将他身上的佩玉投给她,告诉她,永以为好也!可偏偏,那女子再也不曾出现过。 陷入相思的段子苏想尽一切办法,想要知道那女子的身份,他买通了宋府的看门小厮,像他打探,可是几乎探问遍了,都没有找到那个双目似星的女子。此去经年,或许是老天怜他情痴,让他又见着了。只是,偏偏,良辰美景虚设啊…… 段子苏长长的舒了口气,将那枚漆黑的李子塞回怀中。如此,便如此吧!既无缘也无份! 半月之后,北疆传来捷报,外敌被斩草除根,再无余力来侵扰边境。捷报一出,满城庆贺。 灵宣坐在书房里,看着面前那张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捷报,抬手捂住了眼睛。他回来了!他终于还是回来了!他心里复杂极了,大胜,本该是喜悦的,可偏偏,胜利的那个人却是萧墨池!为什么偏偏是他! 书房的门被轻轻叩了两声,福喜的声音传了进来:“皇上,您可还记得当日被送至冷宫的宫女吗?” 灵宣心烦意乱,厉声呵斥道:“有话就说!别支支吾吾的!” “是、是,皇上,今日看管他们的人前来汇报,说是那宫女有要事要奏,同太后娘娘有关的!” “哦?又有要事要奏了?上回给朕一个惊喜!这回呢?又要让朕知道些什么?”灵宣阴鸷的低声道,“把她带来!” 半月之后,北疆传来捷报,外敌被斩草除根,再无余力来侵扰边境。捷报一出,满城庆贺。 灵宣坐在书房里,看着面前那张八百里加急送回来的捷报,抬手捂住了眼睛。他回来了!他终于还是回来了!他心里复杂极了,大胜,本该是喜悦的,可偏偏,胜利的那个人却是萧墨池!为什么偏偏是他! 书房的门被轻轻叩了两声,福喜的声音传了进来:“皇上,您可还记得当日被送至冷宫的宫女吗?” 灵宣心烦意乱,厉声呵斥道:“有话就说!别支支吾吾的!” “是、是,皇上,今日看管他们的人前来汇报,说是那宫女有要事要奏,同太后娘娘有关的!” “哦?又有要事要奏了?上回给朕一个惊喜!这回呢?又要让朕知道些什么?”灵宣阴鸷的低声道,“把她带来!” 形容枯槁的东夏被两个太监驾着,跌跌撞撞的进了书房。东夏踉跄跪趴在地毯上,嘶哑着喉咙连声道:“皇上万岁,皇上饶命!!” 灵宣冷冷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死人一样。 “说吧,你求着来见朕,不是只为了说这几句话吧?” “是、是!”东夏用力叩了几个响头,“皇上,求您饶恕奴婢吧,奴婢知错了!您饶了奴婢吧!” “哦?你是要同朕谈条件?”灵宣冷笑道。 “不敢、不敢,奴婢不敢,求皇上宽恕,奴婢确实有要事要禀报皇上!求皇上您放奴婢一条生路吧!”东夏痛哭流涕,枯黄干瘦的脸上全无往日的风采。她如今悔不当初,后悔多嘴将太后私事告于表妹,更后悔听信了皇上的许诺,将太后彻底出卖。 “说来听听,要是当真要紧,我就放你出宫去!如果只是哄骗朕,那么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死忌!”灵宣挥手退下福喜,他心知这宫女必然又是要说出一些与宋辰星有关的秘事,他实在不情愿再让第三个人知道宋辰星与萧墨池的事情了。 “是!”东夏激动的用手抹去脸上的涕泪,结结巴巴道:“皇上,当年先皇殡天,移灵那日,柳妃忽然逝世,太后娘娘告诉您柳妃娘娘是病逝的,可、可是,柳妃娘娘不是因病而亡!!是被人杀死的!” “什么?!”灵宣猛地站起身来,双目似箭,狠盯着东夏,“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回、回皇上,当日柳妃娘娘,是被人杀死的!就是摄政王大人!”东夏哆嗦着,咬牙又说了一遍。 “萧墨池?!移灵那日,萧墨池怎会出现在宫里?!你把那日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来,若有一句谎话,朕活剐了你!”灵宣一字一顿,几乎要把牙咬碎了。 东夏垂着头,汗如雨下。“那日,遗诏宣读后,太后娘娘退下众人,留下了柳妃娘娘说话,没说几句,摄政王大人就从后殿进来了,然后与柳妃争执了几句,便、便一脚把柳妃踢开。结果、柳妃就再也没、没醒来!” 灵宣脸色白了又黑、黑了又白,一双手几乎要把桌布抓烂了,沉默了许久,他居然勾起一抹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我父皇在保佑我,居然送来这样的消息!恰恰在萧墨池即将班师回朝之际!苍天有眼,母妃,儿臣一定会帮您报仇雪恨的!” 东夏抖如筛糠的趴跪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灵宣垂眼冷冷打量着她,“一只蝼蚁,挣扎求生,却抖落出来,能惊起滔天巨浪的秘密,也算是有本事了,朕不杀你,也不会放你出宫,你自去找福喜,让他给你安排个地方住着,从今往后,你就是主子了,管好你的嘴,朕要你开口的时候开口,不需要时,你最好闭紧了!” “是是!奴婢遵命!!”东夏欣喜若狂,拼命磕头。 080、 段子苏怀揣着信笺急急忙忙回到书房,这封信是下人刚刚送来的,写信的人则是他的叔爷爷。 紧闭房门,段子苏打开了信封,一目十行的看完后,他呆呆坐在桌前,双手紧紧拧在一起,冷汗津津。 “当真没法了……怎么办!”段子苏喃喃道。 他这些日子为太后娘娘调理寒症,方子不错,药材也好,可是她的脉象却一日差过一日。他新生疑虑,回来翻遍了医书和先辈们的札记,才发现,原来太后的病情,并不是单纯的寒症,而是先天寒淤。 先天寒淤一般只在女子身上出现,有此病症的女子多半短寿,并且不可生育。而太后的病情又较一般寒淤更为严重,如果再不治疗,恐怕撑不了多久。治疗的办法有,但这个办法,恰恰是完全无法施展在太后身上的。无奈之下,段子苏只好偷偷将太后的脉案夹带出来,差人送给他的叔爷爷,段家的掌家人。今日的信,正是叔爷爷给他的回信。 信中说,如治疗妥当,尚有生机,若延误不治,其命休矣。而治疗的法子,只有一种,那就是用段氏针法,配合特殊药蒸,对病人进行全身针灸。病人治疗时需不着寸缕,在浴房内蒸近一个时辰,而施针的人则需长随左右,酌情下针!便是一般女子,恐怕都不会接受这种治疗方法,更何况对象是太后? 段子苏双眉紧锁,浑身脱力的靠在椅背上,究竟要怎么办才好,莫非就眼睁睁看着她虚弱、重病、直至死去? 宋辰星端着药汤,心里阵阵发呕,每日三碗,雷打不动的。南春劝道:“娘娘,您趁热的喝,还不难喝,若是冷了,才又腥又苦的!” “唉,整日喝这个,可有用处吗?我还是觉得身上发冷,没有力气!”宋辰星恹恹的吞下药汤,连忙往口中塞了一个蜜饯。 “主子,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治病养身这个事情,急不得,要慢慢来!今日太医要来给您诊脉了,到时候问太医,便知您的身体可有气色了!”南春柔声道。 宋辰星轻轻叹了口气,躺在床上看向窗外,北疆大捷的消息已经传遍后宫了,人人都是喜气洋洋的,可是她为何却这么不安,明明萧墨池将要平安回来了,她又在担忧什么呢? “南春,你那日听说的,北疆大捷,摄政王可是要班师回朝了?” “是啊主子,据说就在十月初就要到京城了呢!如今宫里都在忙着筹备庆功宴呢,奴婢听御膳房的人说,皇上下令要大宴群臣,为摄政王大人接风庆功呢。”南春端来漱口的清水,服侍宋辰星漱了口。 “大宴群臣?”宋辰星心中的不安越发的浓重了,依灵宣的性子,能不给萧墨池使绊子就已经不错了,何谈为他接风庆功。自打这次为军粮一事同灵宣起冲突后,宋辰星已经有多日不曾见过他了。他偶尔会送来一些小东西,什么小摆件儿,或者是消磨时间的九连环,做工都很简陋,看着像是他自己做的。宋辰星收了也都放在一旁,她不想见到灵宣,因为没当见到他,就仿佛见到了自己的罪恶,她知道,自己已经罪恶滔天了,如果死去,都无颜去面对先帝。 服用了汤药后,宋辰星小憩了一会儿,太医便来了。 段子苏穿着太医官服,背着药箱,一脸凝重的塔进殿门。“给娘娘请安!” “段太医快免礼吧!辛苦你每隔几日便要跑上一趟!”宋辰星浅笑着说道,对于这个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的太医,宋辰星总是抱有几分好感,一看到他,便联想到了宫外的云冉、娘亲、妹妹,就像是一个过去的老友,带着几分回忆。 “娘娘言重了,这是微臣的本分!”他自药箱中取出手枕放在宋辰星面前的小桌上,为宋辰星诊脉。 段子苏轻轻搭上那段雪白的手腕,去除心中杂念,静静听脉。脉象清晰一分,他的心就下沉一分。诊完脉后,他心神都有些恍惚了,收回手枕时,险些给落在了地上。 宋辰星察觉他的神色不对,轻声问道:“段太医,可是脉象有什么问题吗?” 段子苏缓缓抬起眼,那双漆黑温润的眼睛里,满是哀色。 一见这双眸子,宋辰星心里无端的一跳,那里面的悲哀,多么熟悉啊,不就像之前先皇看她的目光吗? “娘娘,微臣……微臣有些话,想告诉您,可是这些话,不方便为他人所知!”段子苏有些迟疑的看了看宋辰星身后的几个宫女。 “无妨,我让她们下去便是了!”宋辰星挥挥手,退下了南春她们。“好了,如今只你我二人,段太医有什么事,就直说吧……是我的病……不好了吗?” “……是!”段子苏低声答道,“娘娘,您这些日子,吃下的温补之药,已经远远超出一般寒症病人吃下的药量,可是身体却迟迟不见康复迹象。微臣查阅了诸多医术和家中长辈的手札,发觉娘娘您的病症,并非是单纯的寒症,而是脉象寒淤,此乃天生不足之症,随着年龄的增长,症状会越来越明显!如今您已经到了不可不医的时候了!如果再不能进行有效的诊治,后果,恐怕……” “……会死,对不对?”宋辰星静静的补上后半句,在段子苏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她就有这个预感,人的身体,只有自己最清楚,她觉得自己的身体不知名的角落,已经破了一个大洞了,喝下去的药,吃下去的东西,还有她的精力、力气都被吞掉了。最后,连她自己,也会被吞噬掉的。 081、 段子苏走后,宋辰星静静躺在床铺上,双目直愣愣的盯着床架顶上的布幔。她料想到了自己的病情很重,也料想到自己会死,只是却不曾料想到,居然离死亡就这么近了。其实段子苏说了她的病,是有诊治的办法的!可她已经不想知道了。活着,已经是种痛苦的话,那么为什么要活着呢?人生八苦,最苦是为求不得。已经知道求不得了,就别挨着撑着了吧…… 她扶着床柱子,坐起身来,“南春,叫青玉过来,我有事要问!” 门外的南春低声应了。没过一会儿,青玉推门进来。 “娘娘,您找我?” “萧墨池可是要回来了?”宋辰星斜倚在床头,低声道。 “回娘娘话,皇上下了圣旨,召令主子班师回朝,要为主子庆功呢!”青玉恭敬的答道。 “那之前让你打探的,东夏的下落可曾打探到?”东夏的离奇消失,一直是宋辰星心里的一个结,东夏失踪后不久,灵宣便得知了她和萧墨池的事情,而灵宣提到的两年前的万寿节之夜,也正是东夏跟在她身边,如果说有人知道详情,那么必定是她知道了。虽然不愿相信身边有人背叛了她,可是事实如此,由不得她信不信。 青玉摇了摇头,道:“娘娘,奴婢打探许久,不曾打探出她的下落,在宫里,想要一个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是件轻易的事情!不过奴婢打听出了一个奇怪的事儿,那就是东夏宫女曾经同南 女提过,她在宫中有个表妹,如今这个表妹也离奇不见了。并且是同东夏宫女同时不见的!想来其中必定有关联!而且,在东夏宫女表妹失踪之前,她所在的太和殿还流传着一些小道消息,其中有一件是同娘娘您有关的!” “是什么?”宋辰星心中几乎已经有了判断,但是还是想听听究竟是什么。 “是……是奴才们私下说的,说娘娘您有了意中人!不过这个消息没传多久,那些传言的人便统统被打死了!我还是辗转从御花园的花匠那里得知的。” “果然如此!”宋辰星轻轻叹了口气,“东夏……我只愿她此刻已经死了,不然,只怕有更可怕的讯息,会经由她透露出去!当年柳妃过世的真相,只有我宫里的这几个亲信知道,如今东夏生死不明,我真怕……万一皇上知道了,那样,他绝对不会放过萧墨池的!!” 青玉脸色一肃,低声道:“娘娘,那依您之见,皇上如今是知道呢,还是不知呢?” 宋辰星苦笑着摇头,“我看不透了,他早已不是过往的那个灵宣了!如今的他,我陌生的很!!青玉,不管怎样,我们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于公于私,萧墨池都不能出事!你送消息出宫,让萧墨池提高警惕吧!” “是!那奴婢告退!”青玉迅速的退下了。 宋辰星站在窗前,抬头看屋檐上方,那小小的一片天,难道,连死,都要死在这个牢笼里吗? 风尘仆仆,萧墨池已经连续行进了十个时辰了,他双目通红的瞪着隐没在雾气中的城墙,已经不远了,他就要到达了,他不眠不休,就是为了更早的回到京城,回到爱人身边。他迫切的想要知道,在她身上,究竟出了什么事情!为什么好端端的,却要同他决裂呢? 筹备许久的庆功宴就要到来了,灵宣早早的派福喜到寿宁宫颁旨,说太后娘娘身体不适,可以不用出席。 对于这个旨意,宋辰星连丝冷笑都不屑于给了,就这么怕她见到萧墨池吗?如今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区别? 宋辰星扬手,将手里的汤药,浇进窗下的花丛里。 她自打知道自己病情后,便不再吃药了,总归吃了没有用处,何苦要让自己难受!段太医多次来求诊脉,都被她回了,都要死了,就不要再拖累一个前途无量的太医吧。她如今只惦念一件事情:她要出宫!她无论如何,都不想死在宫里,也不想被葬入皇陵! 南春战战兢兢的跪在主子面前,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向都温柔可亲的主子,忽然阴沉狠厉起来。 “南春,你跟了我多久了!”宋辰星淡淡问道。 “回主子话,奴婢伺候您有六年了!”南春低声道。 “是吗?都有六年了!我记得你父亲身体不大好,这些年可好些了?”宋辰星回想起当初才进宫时,见到南春她们,都还是瘦瘦小小的丫头们,如今已出落的亭亭玉立的。 “奴婢父亲前年已经过世了,家中远亲帮忙操办了丧事,奴婢过了两个月才知道,所以没能回去奔丧!”南春面露哀色。 宋辰星凝视着跪在地上的人,“南春,自打你跟了我,我自问待你不薄,你可当真忠心与我吗?” “主子,您待奴婢恩重如山,如果不是您的赏赐,奴婢父亲恐怕早就病故了,奴婢此生无他心愿,只盼能为主子尽忠!”南春恳恳切切的道。 “好,那我要你为我办件事情,要绝对的保密!你且附耳过来!”宋辰星小声在南春耳边吩咐道。 南春惊恐的瞪大了双眼,哆嗦道:“娘娘、您这是……” “无需多言,你只用照着我说的做就是了!一旦事成,你也自由了!”宋辰星摆摆手,低声道。 此时的萧墨池阴沉沉的坐在厢房中,面前同样跪着一个人。 “你是说,皇上他,可能已经知道我和辰星的事情,也可能知道柳妃死亡的真相?” 青玉点点头,殷切道:“主子,您此时,实在不宜进京啊!皇上之前,曾将太后娘娘软禁了半月之久,后来,因为娘娘身体不佳,才放娘娘回了寿宁宫,不过又紧闭宫门,不许进出,也跟软禁相差不远了!再后来因为主子您遇险,娘娘她又冒险去求皇上,病情又加重了不少!” 闻言,萧墨池心如刀绞,他曾以为,她留在宫中,是最安全不过的,孰料到,居然因为自己,而让她频频受苦。 “她病情究竟如何了?!皇上有没有苛待她?”萧墨池沉声道。 “娘娘她病情……不太好,太医也换了,汤药也吃过不少,可是病情一直没有气色,皇上倒不曾苛待过寿宁宫的份例,一直都是把最好的东西往寿宁宫送!主子,皇上本就提防着您,如今又知道您和太后娘娘有私,甚至还知道了当年柳妃之死的真相,他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的,此次庆功宴,恐怕是鸿门宴啊!” “鸿门宴?是鸿门宴,我也必须去了!”萧墨池慢慢捏碎了手中的茶杯,庆功宴他非去不可,他一定要见见她,只是他也不会坐以待毙,必须要有些准备,才能保证他们二人,能从皇宫全身而出! 082、 一大清早,天色就阴沉的很,像是要下雨。北风刮个不停,把树上的枯叶都给吹下来了,院子里的小太监们手忙脚乱的清扫着,可以刚刚清扫完一茬,一阵风过,叶子又是一地。 宋辰星强咽下一口热茶,冲下喉头的血腥味儿,进来她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起先只是没力气,后来便开始咳嗽,呕血,第一次呕血的时候,她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呆呆在床前坐了整整一夜,后来第二次、第三次,她也就麻木了。 段太医多次前来求诊,甚至还在宫前跪了了许久,都被宋辰星派南春给劝走了,宋辰星托南春告诉他,无所谓诊治不诊治,本就是苟延残喘,何苦再拖累人间?要他严守秘密,不要将她的病情泄露出去。段子苏苦劝许久,但宋辰星心意已决,甚至还给太医署下令,要求换太医。太医署生怕令太后娘娘不快,连忙将段子苏撤职了,又换了年纪大的刘太医来。老太医深谙中庸之道,也不说病因,只说要调养,开些不温不火的方子,宋辰星乐得他如此,只是每日送来的汤药,还是无一例外的浇了花。 一壶茶水都快喝完了,嘴里的血腥味儿却一点儿也没少,胸口闷闷的,总想咳上几声。 灵宣静静的从大门走进来,晦暗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的长长的。宋辰星余光扫到地上的影子,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低声道:“不知皇上今日令我过来是为了何事,您不是已经下旨,说我身体不适,可以不用出席晚上的庆功宴吗?” “是,你是不用出席,我担心你的身体受不了刺激!”灵宣淡淡的笑道。 宋辰星心中一沉,这灵宣分明话中有话啊!他是想说什么?什么事情会刺激到她? “皇上,您究竟想说什么?” 灵宣在上首的座位坐下,定定看了她一会儿,轻声笑了,“你说呢?我想要说什么,你那样聪慧,难道猜不到吗?罢了,估计你猜到了,也不愿相信的!萧墨池要死了,你信吗?” 宋辰星猛地握紧了拳头,“皇上你何出此言,萧墨池他才大胜归来,皇上您不奖励他便罢了,又因何要他死呢?” “因何?我报仇,不行吗?我母妃是怎么死的,想必你是一直知道的吧!”灵宣的声音又轻又柔,像是情人间的绵绵情话,可是话里的内容,却让宋辰星绝望的闭了闭眼。 她颤抖着长出了一口气,“东夏、她在你手里吧?!” 灵宣微笑着点点头,“您真聪明,一下就猜到了我的消息来源!” “灵宣、你听我说!我不是要为萧墨池开脱、或者是推卸责任,当年的事情,我是彻头彻尾的经历着,我很清楚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母亲她,本已罪无可恕!如果大肆彻查,一旦真相公之于众,恐怕会有损你这个新皇的名望,毕竟是你母亲害死了最有希望即位的皇子!遗诏上的殉葬旨意,是萧墨池加上的,他不愿因为你母亲的事情,而牵连到你,所以选择了最隐秘,而又不失颜面的方法,让柳妃赎罪。” “移灵那日,我留下柳妃,就是想把这件事同她讲清楚,让她知道,没有什么阴谋是可以隐藏的!可是柳妃冥顽不灵,丝毫不认为自己有错,激怒了当时在后殿的萧墨池,他踢了柳妃一脚,说要杀了她!我、我当时就在你母亲身边,我也劝了萧墨池,我说柳妃已经病入膏肓,不杀她,老天爷也会收了她的!萧墨池后来同意了,说让柳妃去皇陵守灵吧,用余生赎罪。这个时候,我们才发现,柳妃居然已经气绝,她身体太虚弱,根本没能经得住萧墨池的一脚……”宋辰星说的很慢,每一句都仔细斟酌了才开口,“灵宣,我所说的没有一句假话,你母亲的死,是个意外。” 灵宣嘲讽的拍了拍巴掌,“说的很好,比唱戏精彩,可是,一句是个意外,就能抹去萧墨池杀了我母妃的事实?我母妃是不是有错还有待商榷,可萧墨池一脚踢死了我母妃,这是实打实的真相!” 宋辰星苦涩的勾起嘴角,这件事,就是一个无法解开的结,灵宣说的不错,萧墨池确实杀了柳妃,可是在萧墨池杀柳妃之前,她早就该死了,她谋害皇子,间接害死了萧贵妃,难道不该死吗? “灵宣,你要怎么想,我拦不住你,我只知道,人一旦心里有了偏见,那么这个人做什么就都是错了!哪怕是杀了一个该死之人!无论你是否愿意听,我都要说,柳妃她该死!她心如蛇蝎的害死了年仅两岁的小皇子,还让他死前受尽折磨!于情于法,她都要死,萧墨池只是帮她解脱了!你若是要以这个理由杀萧墨池,那么我也无法,只能手捧金印,去太庙昭告天下人,当年小皇子死亡的真相、柳妃死亡的真相,还有他萧墨池死亡的真相!让黎民百姓来评判,谁是罪人!谁最该死!” “你!!”灵宣暴怒,拍桌而起,双目阴鸷的瞪着她,许久,又收回目光,轻轻叹了口气:“罢了,我早该知道,你只有在为和萧墨池有关的事情,才会同我讲这样多的话,其他时候都是沉默、沉默,还是沉默。你想见他吗?他马上要进宫了!” 宋辰星垂下双眸,低声道:“皇上,我已经说过了,这一生我与萧墨池再不会有牵连,我也不会再见他,我所说的一切,都是肺腑之言,没有偏袒什么,其中曲折,皇上您聪敏睿智,也一定能分辨出来,萧墨池有功劳、也有过错,但是他的罪过绝不致死,甚至可以功过相抵,只希望皇上你不要因为偏见,而做出什么冲动的决定!如今您勤政不久,实在不宜有大的动荡!” “你不见他,那我让你坐在暖房里,听听我和他的谈话好吗,我会让他在军权和你之间二选一,如果他选了你,我就放你出宫,让你们苦命鸳鸯凑成双,如果他选了军权,那你就好好的留在宫里陪我,好不好?” 083、 “有意义吗?做这样的游戏,”宋辰星苦笑着摇摇头,“这样的试探,又能得出什么结果!” “有!”灵宣很干脆的答道,“最起码可以让你看清,在萧墨池眼里,什么更重要!” “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不可能和他一起了……”宋辰星目光坚定,声音也坚定,“我这一生,与萧墨池不会再有瓜葛,所以,你也无须去试探什么!” 灵宣静静的看着她,起身离开,“我想要知道,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让你甘愿沉沦……所以,你就耐心听着吧!” 萧墨池紧随在福喜身后,大步走进御书房。 “微臣参见皇上!”萧墨池拱手行礼。 “免礼,坐着吧,我们要说的事情有很多,一件一件来吧!”灵宣指指御案前的绣墩。 “是!”萧墨池面无表情的坐下,腰身挺的笔直,行走之间带着军人的杀伐之气。 灵宣斜倚在龙坐上,静静打量着眼前的男人。毋庸置疑,他很有魅力,五官秀丽却不乏男子气概,甚至比一般男人要更加威武更加有气势。眼神清澈而坚毅,不卑不亢,略带几分冷漠。 “萧墨池,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想以你的灵通,你应该知道我想对付你了。” 萧墨池并不惊讶,淡淡道:“是,我知道!” “可是你还是回京了,你明知道回来必定是一场不好打的仗!”灵宣直视他的双眼,带着少年人的倨傲和偏执。 “我是军人,军人就没有怕打的仗,更何况,我有非常重要的人在这皇宫里,所以我必须回来,逃避并不能解决问题!”萧墨池依旧波澜不惊的回答。 “是宋辰星?我父皇的妃子,当今的太后?”灵宣嘲讽问道。 “没错,就是她!”萧墨池毫不掩饰,直截了当的回答。 灵宣怒极反笑,“好一个就是她!!她是我父皇的妃子,更是当朝太后!你居然大言不惭的说,没错,就是她??既然你如此不以为耻,那我也实话告诉你!这个女人,我要了!” 萧墨池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情绪,他目光似剑,锐利的紧盯着灵宣,“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字面意思!你既然能同我父皇的妃子通奸,那我自然也可以!谁又比谁更高尚?我爱她,我要她!明不明白!!” 怒气在萧墨池眼中迅速聚集,“你这个疯子!!你对辰星究竟做了什么?她现在在哪里?!” “做了什么,什么都做过了,你对她做的一切!!如今她属于我!怎么,你这样生气,是觉得恶心?还是觉得肮脏?”灵宣满意的看着萧墨池脸上翻腾的怒意。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这样做?强迫一个弱女子,让你觉得很自得吗?更何况,还是一个与你有恩的人!”萧墨池咬牙,双拳紧握,他的心在滴血,他之前一直在猜测,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会让宋辰星绝望到写下不见亦不思这样的话,如今他终于明白了,居然是这等的侮辱,让她受尽折磨。 灵宣冷笑,“这句话应当朕问你!你又如何敢?敢在皇宫里,同当朝太后勾搭不清?而你又是如何有胆子,敢在朕面前如此理直气壮?!朕要与你计较的事情,可不只这一桩呢!!” “你要计较!我奉陪到底,但是宋辰星,我一定要带她出宫!” 灵宣沉沉看着萧墨池,也只有这般的男子,才陪得上谪仙一般的她吧?曾经他多想成为她眼中,像萧墨池一般,顶天立地有担当的好男儿,可究竟是哪里出了偏差,让她连看他一眼都觉得恶心? “萧墨池,你的存在,让我很不安,于公于私,我都很想除掉你!” 萧墨池淡淡一笑,道不尽的讽刺意味,“可以,放马过来吧?!” “你不用嘲讽我,我知道我做不到!我这个皇帝当的很窝囊,朝中氏族林立,我的政令通行不畅,而军中,我更是无能为力,你把西北军治成了铁板一块儿,西南军也在你的掌控之下。硕大的大夏军队,我能调动的,不过只有这城中的御林军。可即使是这样,我也差点断了你的性命!你不要忘了,我才是皇帝!”灵宣双目圆睁,满面赤红,额上青筋直暴,一副激动到极点的模样。 “那又如何,你是皇上,我从来不曾否认,我也没有兴趣篡位,自你登基以来,我自认为对得起你,处处扶持!以身作则,对你恭敬有佳,你扪心自问,如果不是我为你弹压朝纲,你现在还能稳坐泰山吗?如果不是那些魑魅魍魉忌惮我、想除掉我,你能那么轻易断了我粮草补给,陷大军与危难之中?我为大夏所付出的一切,从来不是为了效忠你这个傻皇帝,而是要让我父亲守护一生的国家和百姓们,能国泰民安、能安居乐业!” 萧墨池平静的回答道,仿佛他谈论的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灵宣握紧双拳,慢慢靠在椅背上,“我不如你……我确实不如你!她喜欢的人,应当是你这样的俊杰,而不是我!你放弃军权吧,你交出西北军,交出摄政王的印章,就可以带她走!” “……”萧墨池目光流转,面无表情,“……军权,我不可能放手!西北军必须在我手中!而她,我也要带走!” “哈哈哈!”灵宣像是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仰面长笑道:“萧墨池,你未免太贪心了!你什么都要,世上又怎么可能有这般齐全的事情?既然我指了路给你,你不肯走,那我们就来好好算算吧!你杀我母妃在前,侮辱太后在后,这些罪行证据确凿,人证物证都有,你说,如果把这些消息,丢给朝中那些人,你又能顽抗多久?是,你是有兵,那你有本事就去偏安一隅,做你的土皇帝,去当乱臣贼子,我自可调兵遣将,前去讨伐,不然,你就乖乖束手就擒,让刑部来断你的罪!” 萧墨池沉默了,他的双手捏的紧的几乎快要把骨头捏碎,满嘴苦涩,他一声戎马,从来不曾遇到过这般艰难的时刻,在战场上,大不了就是一死,可如今,他不想死,他想活下来,想好好的活,他想要不辜负父亲的期望,名留青史,成为一个为国为民的忠臣,还想能继续带着他那帮兄弟们保家卫国,开拓疆土。而他也不能死,一旦死了,西北军交给谁呢?朝中那些老鬼们,会把西北军啃的骨头都不剩下的!还有这个偏执又愚蠢的小皇帝,能斗得过那些老奸巨猾的氏族们吗? 084、 “怎么,你想否认你做过的事吗?”灵宣紧紧盯着萧墨池的双眼,不依不饶。 “我做过的事情,我不会否认,你母亲确实是被我杀的,但她害人在前,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而宋辰星,我们是两情相悦!绝没有你说的那样龌龊不堪!”萧墨池大声答道,目光坦荡的和灵宣对视。 “刑部不会理会你说的这些!百姓也不会理会!他们只知道,是你杀了我的生母,是你和太后通奸!你罪无可恕,死罪难逃!”灵宣勾起唇角,淡淡笑道。他双手交叉着放在桌案上,淡定自若。今日谈话一开始,他就被萧墨池牵着鼻子走,如今,他总算重新掌握了主动。 萧墨池长眉紧锁,心中翻江倒海,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走出这个困局?究竟要怎样,才能两全? 望着萧墨池脸上的挣扎,灵宣心里腾起的是异样的满足,你对宋辰星又有几分真心?若真是一心一意,又如何会这般挣扎?坐在暖阁里的人,你可察觉了他的迟疑与犹豫? “你究竟想要怎样!你应当很清楚我存在的价值!”萧墨池沉声道,“如果你执意要与我为难,那我们也只能鱼死网破!只是不知道渔翁得利的会是谁!” “鱼死网破?不会!死的只会是你!你放弃吧,她是太后,这一生都不可能出宫了!难道你要她改名换姓,避人耳目的活着?躲在你的府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永远是你不可告人的暗妾?她明明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我绝对不允许她遭受那样的屈辱!” 萧墨池一滞,立刻就想反驳,可是话到嘴边,他却不知该如何出口了,是的,除非他带着宋辰星远远躲出京城,否则宋辰星的身份早晚会被戳穿的,还有他的娘亲,日夜期盼着他能够成亲生子,他该如何向她解释宋辰星的存在呢? 宋辰星坐在暖阁中,可却如同身处冰窖,寒气滚滚的,沿着脚底直冲天灵。听着暖阁外那诡异的静默,宋辰星的心,也渐渐凉了。 本来也没有什么可期待的,不是吗?明明她已经决意要和他再无往来了,不是吗?她一遍一遍的宽慰着自己,可为什么,胸口还是这么的痛,眼睛涨的,快要被泪水撑裂了。她扶着椅背站起来,用力深呼吸,强压下喉头的甜腥。然后扶着墙,慢慢的走出了暖阁。 无所谓他们再说什么了,总归都只把她当作一个可以取舍的物品。再多的许诺和誓言,只要不曾实现,那便都是空文一张,可怜她活了两世,却还看不穿。 瑶晟啊瑶晟,我多可悲啊,到头来,居然只有你是真心待了我,罢了,总归命不久矣,计较再多也无甚用处!还是静悄悄的离开吧!宋辰星将血呕在帕子上,沿着小路,摇摇晃晃的回到寿宁宫。 而御书房的谈话此时还在继续,福喜静悄悄的走进书房,在灵宣耳边耳语了几句。灵宣满意的点点头,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萧墨池,你可知道,我们方才谈话时,谁在离间暖阁旁听吗?” 萧墨池何等聪慧,他立刻明白了过来,脸色难看的瞪着灵宣:“用这种伎俩!你真无耻!” “我无耻?”灵宣愉快的笑了,“不是我无耻,是你太虚伪!我所说的话,当着宋辰星de面,我也能说,可是你敢吗?你的沉默代表什么?你在犹豫吧,你内心里在衡量,这么做值当不值当,她宋辰星值不值得你放弃那么多东西!我还真想和你换换,如果要了她就不能要皇位,那这个劳什子位子,谁爱要谁要去,可偏偏,她瞧不上我!哈哈,还真是可笑!老天爷造化弄人,我要的得不到,而你,得到的,却也快丢了!!你想想她那般倔强高傲的性子,能容忍你的犹疑不定吗?” 萧墨池面沉如水,嘴角微微 着,他恼火至极,可是,他却无可解释!灵宣说的都是事实!他确实犹豫了,确实在衡量!确实……不够爱她! “看来我们今天是谈不出什么结果了!可惜啊,却又伤了她的心!”灵宣满意的看着萧墨池阴沉的面色。“不过今日一谈,倒也不是没有成果,我突然发现我没那么恨你了!曾经我以为你是何等惊天动地,何等的无与伦比,你要今日要是当真直截了当,说你要带宋辰星走,也许我会更恨你一些,因为你可以做到太多我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可如今,我才发现,原来你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你配不上宋辰星,当然,我也配不上!这样一想,我居然心里舒服了不少!” 萧墨池沉沉的望着他,认真而笃定的说:“我会带她走的!不过不是现在!我要把我的使命完成,当边疆安定,你的皇权稳固的那一天,就是我带她出宫的日子!辰星在宫里,若是让我知道你又去侵扰她,我是不会放过你的!如今的你,还不是我的对手!”说完,他起身离开,背影高大而坚毅。 “哼,说的漂亮,仿佛没了你,天都要塌下来!须知这世上能替代你的人有很多,唯独在她心中你不可替代!”灵宣冷冷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然后颓然捂住了双眼。 与此同时的寿宁宫,宋辰星穿着宫女的衣物,静静端详着这个关了她近十年的牢笼,刺鼻的火油味道,从她的床榻、衣柜蔓延开来。 南春提着空油桶,有些紧张的立在宋辰星身后,“主子,宫里份例的火油已经全部浇在屋子里了!” “西秋他们呢?安置好了吗?” “回主子的话,他们都到偏殿里去吃酒了,奴婢方才去看了,正喝的高兴呢,这边的动静估计一时半会儿还发现不了!”南春小声道。 “好,那我们走吧!今日大内的人都顾着大殿那边儿的庆功宴,我们走西门,记住,不要喊漏了嘴,就按我之前吩咐你的!”宋辰星拿起桌上的小包袱,那是她当年进宫时带的几件衣服。 “是!西门那边的侍卫奴婢认识几个,应当无妨的!”南春也背起一个包袱,然后点燃了一截短短的蜡烛头,然后小心翼翼的放在满是火油的铺盖上。 两人趁着夜色,匆匆离开了寿宁宫,往西侧正华门走去。路上遇到了几批巡夜的太监婆子,不过宋辰星身上有太后的令牌,还有真的不能再真的太后手谕,所以虽然形迹可疑,可没有一个太监婆子敢来盘问的。 她们顺顺利利的到达了正华门。 “站住!什么人!宫门已经关了,要出宫等明天吧!”一个侍卫从门楼里跑了出来。 “侍卫大哥,我们是太后娘娘宫里的宫女,奉太后娘娘之命,出宫办事的!有急事,需要现在出宫,我们有太后娘娘的令牌和手谕!”南春落落大方的取出令牌递给侍卫。 “原来是太后娘娘宫里的姑姑们啊,可是圣上有令,夜间一概人等不得出宫!”侍卫挠挠脑袋,语气温和了不少。 “这位大哥,如今不过是刚刚入夜,如何能算是夜间呢,再说,太后娘娘最是严谨,如果会让我们违反圣上旨意啊!太后娘娘遣我们出宫,实在是有要紧事情,还请侍卫大哥行个方便!”宋辰星淡淡笑着,温婉柔和的说到。 那侍卫借着月光一看,心中猛地一抖,声调顿时软了三分,“这、这也是特殊情况,姑姑说的是,那、那我这就给姑姑开门!” 小门很快打开了,那侍卫还依依不舍的嘱咐道:“姑姑们办事当心,早去早回!” 宋辰星冲他莞尔一笑,迅速走出宫门。 那侍卫在原地呆站许久,直到他的同僚来叫他,“刘二,你在下面傻站着干啥呢!” 刘二 眼睛,嘿嘿傻笑了两声,“说了你们不信!我今儿看到仙女了!” 085、 酒宴正酣,丝竹靡靡,萧墨池却难开怀,只能闷闷的一杯接着一杯,喝宋辰星最爱的梨花白。仿佛这样,就可以离她更近一分。 福喜匆匆忙忙从后殿冲到天启帝身边儿,低头在他耳边窃窃私语了一番,只见天启帝脸色剧变,手中酒杯都落在了地上。 片刻后,天启帝神色匆匆的离开坐席,往后殿去了。萧墨池察觉不对,连忙招来身边的亲兵,叮嘱他出门去打探。低头想了想,索性跟上亲兵一起,冲出殿外去看看。能让天启帝脸色大变的,必然不是小事,如今国泰民安,不会有什么重大军情民情,深夜来扰皇上安宁,而后宫之中,妃嫔皆不受宠,也不存在妃子来扰。唯一有可能的,那必定是寿宁宫的宋辰星出事了! 萧墨池想明了缘由,立刻向寿宁宫的方向跑去,刚刚入了后宫,便见正前方的宫殿上方,黑烟滚滚,那里正是宋辰星的寿宁宫所在。萧墨池瞳孔急剧收缩,他顾不得身在宫中,飞快的跳上屋顶,沿着屋脊抄近道向寿宁宫赶去。 萧墨池到寿宁宫时,火势已经很凶猛了,惊天的热浪袭来,让人几乎无法靠近正殿的大门。负责灭火的太监们穿着特制的厚棉袄全身湿漉漉的往火场冲,一桶一桶的往火中浇。可惜对火势而言,那些只是杯水车薪。萧墨池抓住一个惊慌失措宫女,逼问道:“你们娘娘呢!宋辰星在哪里!” 宫女被吓不清,哆哆嗦嗦的道:“不知道!没有见到娘娘!不知道娘娘在哪里!” “她是不是在屋里?”萧墨池又追问道。 宫女支支吾吾,也说不清个大概,萧墨池见问不出名堂,索性自己冲到水缸边上,舀了一瓢水兜头浇下,把全身淋透后,冲进了火场。 灼烫的火焰几乎要把人烤干了,眼前是滚滚浓烟,呛的人涕泪齐下,几乎看不清眼前的事物。萧墨池跌跌撞撞的在火场里摸索,手被燎伤了也没注意。凭着记忆摸到宋辰星的床榻附近,那边已经是一片火海,什么都没有了。萧墨池肝胆欲裂,如果宋辰星在屋里休息,现在只怕已经是一片灰烬了! “辰星!!辰星你在哪里!回答我!我来救你了!!”他顾不得烟熏火燎,大声嘶吼起来。可回答他的只是烈焰熊熊 的哔哔啵啵的声音。 “将军!屋顶要踏了,快随末将出去!!”萧墨池的亲兵不知何时冲了进来,一把拉住他,不由分说的往殿外拉扯。 “不行!我要找她!!”萧墨池执意不从,痛的几乎 的手,不停的抹着被烟子熏出来的泪水,想要看清楚。 “将军!!快走吧!!如果人当真是在屋里,此时只怕已经连骨头都不剩了!!”亲兵顾不得多说,强行架着萧墨池往外冲,前脚冲出殿门,后脚大殿的屋顶便垮塌了下来。 天启帝刚刚赶到,便见了让他胆寒心惊的一幕,整个正殿的屋顶垮塌了下来,惊天的热浪和黑灰腾天而起。让他眼睛都睁不开了。 “太后呢!!太后在哪里!你们这些奴才、这么多人,都照看不了一个太后吗?”天启帝捂着眼睛,怒吼道。 萧墨池脸上被烟熏的漆黑,头发也被火燎去了不少,整个人狼狈不堪,全无往日风采,他呆呆望着那一团热烈的火焰,像痴了一般。 天启帝这才发现原来萧墨池早已赶到,他顾不得思考萧墨池是如何赶在他前面的,三步并做两步的冲上前,揪住萧墨池的衣领:“她在哪儿,你找到她了没?” 萧墨池没有回答,而是挣开他的手,自己摇摇晃晃的去拎水桶灭火,无论她是生也好是死也罢,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大火直到天亮时分才被扑灭,待暗火灭了后,萧墨池第一时间冲入废墟,在断壁残垣中寻找,双手被依然 的余烬烫出了一串串的水泡,也毫无知觉的继续翻找着。 “没有……没有……”不大的废墟被他细细翻找了三个来回,依然没有发现,他终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放心了,宋辰星并不在火场里。 在萧墨池翻找的同时,天启帝在外殿审问着这寿宁宫中的宫人们。 “你是说,太后娘娘令你们去吃酒,然后只留了一人在身边伺候?”天启帝心生疑惑,又追问了一遍。 “是,皇上!”宋辰星身边的大宫女西秋跪伏在地上,恭敬道:“娘娘说今日是庆功宴席,奴婢们是下人,但也应当为边疆将士的勇猛而自豪。娘娘特令厨房烧制了一桌席面,让奴婢带着满宫的下人一起吃喝庆祝。娘娘身边只留了一个大宫女南春伺候!” 萧墨池用清水洗净了手脸,也来到外殿。 “怎么样?!”天启帝猛地站起身来,“她……她可是逃脱了?” “没有残骸,也就是没有人被火烧死!她应当是没事的!”萧墨池道。 天启帝大大松了一口气,又坐回凳子上。他退下跪了一地的宫人,对萧墨池道:“我方才也问出一点儿东西!整个寿宁宫的宫人都被她安排着去吃酒席去了,只有一个大宫女在她身边伺候!” “火势只烧了正殿太后的卧房和旁边的书房,其他地方都没有烧到,起火的地方应当是在太后卧房里,火势这般迅速,估计加了不少助燃的东西,方才我闻到不小的火油味道,我们前线时常用火油火攻,所以这个味道绝对没有错!像你方才说的,宫里的宫人都被支开了,这场火灾,应当是一场刻意制造出来的火灾!”萧墨池慢慢分析道,他挥手招来等候在门外的亲兵,“你去查下昨夜宫门的出入情况,看有没有人拿着太后的令牌出宫!” 天启帝惊疑不定,迟疑道:“你是说,火是宋辰星点的,然后她乔装打扮出宫了?” “……我也不知道……有可能吧……”萧墨池低头道,声音带着些无奈和沮丧。 “可是、可是她为什么要这样呢?想出宫,可以告诉我啊!”天启帝有些慌乱,他连忙追问道:“你说她会不会是因为前日的事情!她恼火我了,不想见我了!?” 萧墨池不屑的冷笑道:“她的性子,如果是不在意的人,她根本就无视你的存在,更不会做出这种激烈的应对,辰星她必然是因为我当日的回答,伤了她的心,她……才会这般极端的离开!” “你!!”天启帝气急,可是又找不出什么话来反驳。 正在这时,前去查宫门出入的亲兵回来了。 “回将军,方才末将去宫防禁卫处查了,昨夜确有两名宫女持太后娘娘的手谕从西侧正华门出了宫!” “果然如此!”萧墨池又是心酸又是悔恨的想,如果他能及时的来找她解释,她也不会这般绝望伤心,以至于要烧了宫殿,伪造火灾。乔装打扮的离开。 天启帝咬咬牙,冲福喜呵斥道:“速速给我派人,出宫去寻找太后!找画师来画像!” “你疯了吗?”萧墨池立刻阻止,“她既然是想出宫,那就必然会考虑到你会派人找她,你越找,她藏的越深,再说,你想要满朝大臣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万一有心之人抢在我们之前找到她,你想让她陷入危险之地吗?” “那我又能怎么办?!让她跑的远远儿的?缺衣少食,甚至连过得如何我都不知道?!”天启帝厉声吼道。 “总之不能大张旗鼓的去找,只能悄悄打探!她身边只有一个宫女,又多年不曾出宫,对宫外的事情不会很熟悉,想必也跑不了太远!”萧墨池沉声道。 086、 而此时的宋辰星则躺在京郊不远的一间小宅子里,捧着一杯热茶,慢慢喝着。 “主子,奴婢买了新鲜的鱼,中午吃鱼汤可好?”南春兴冲冲的提着一条鱼走进来。 “南春,又说漏嘴了,你这样,早晚会被人听出不对劲的!”宋辰星淡淡笑了一下,“鱼汤?活鱼我倒是很久没见过了,你给我弄个盆子养起来,中午吃些素菜就好了!” 南春赧然的低下头,“是夫人,我这就去!不过我还买了一些肉呢,中午也可以做狮子头,夫人您想尝尝吗?” “不了,我没胃口,烧个汤就行!你若是想吃了,便烧一个吃吧,总归只有我们两人!集市上热闹吗?人多不多?”宋辰星放下杯子,饶有兴趣的打听起外面的事情。她倒是想出去转转的,可是身体总是发懒,软绵绵的提不起劲儿来,便只能躺在屋檐下晒太阳。 “集市上人可多了,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各式各样的,还有番人呢,绿眼睛,黄头发,看着可吓人的!”南春说起集市上的事情,很是兴奋,眉飞色舞的和宋辰星比划着,宫里的生活,可把人憋闷的不行。 “真的啊,那改日我也去集市上看看,都有好多年不曾去过了!”宋辰星不禁回想起了当年入宫前,和云冉爬梯子,往南大街上探望时的样子,还有段子苏那双异常清澈黝黑的双眼。当真是好时光啊……对比现在,自己这千疮百孔的身体,还有已经灰飞烟灭的爱情……宋辰星抬眼望着当空的太阳,没来由的,就湿了眼眶。 南春买来的鱼在木盆里悠悠的游着,不时的跳动一下,弹出不少水花。宋辰星正在发呆,被鱼突然发出的水声惊了一跳,望着盆里欢脱游动的鲤鱼,宋辰星愣了一会儿,慢慢勾起一个笑容。 这个房子,是南春家的祖宅,早年间给卖给了别人,后来南春跟了宋辰星后,在她的资助下,又给买了回来,这一切都是悄悄进行的,所以并没有谁知道南春在这里有处宅子。自打她们出宫后,便在这里住了下来。 这几日,宋辰星每日悠闲度日,少了宫中的禁锢感,心情也松散了不少,只是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了,胸腹间总是闷闷的,手脚一天中有大半天的时间麻木的几乎没有知觉,说是不愿出门,其实多数是根本走不了路。 午饭她勉强吃了几口,便又躺回软榻上晒太阳,吃下去的那几口东西像是秤砣一样,沉甸甸的坠着,熟悉的绞痛又开始慢慢发作了,她一如往常的咬牙忍着,冷汗瞬间便涌了出来,浸透了衣衫。 南春忧心忡忡的放下手中的活,过来守在她身边,“主子,您这样,如何是好啊,好歹要见见大夫,开些汤药,总是这样忍着,人多痛苦啊!” “……不用……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宋辰星脸色惨白,淡淡的叹了气,把头扭向一侧,不再理她。 南春无奈,只得赶紧去烧水,好等宋辰星病痛过去了,帮她擦身换衣。 揪心的绞痛一波接着一波,每次宋辰星都觉得自己立刻就要死了,可下一瞬,却又发现痛苦依然在继续。多想……回家去看看,看看母亲,看看妹妹。宋辰星痛的已经有些恍惚了,她迷蒙着双眼,望着窗外的新发的嫩芽,怎么重活一世,却依旧活的这么不快活,怎么就落到这个境地了呢?究竟是哪里做错了呢? 南春端着热水回到房里,绞了帕子正要帮宋辰星擦脸,却发现躺在软榻上的人已无了声息,她惊恐万分的扑上前去,颤抖着手去探她的鼻息,还好还好,只是昏死过去了,人还有气。 怎么办、怎么办?南春急的在屋里团团转,主子贵为太后,若是在这间小破屋子里出了意外,她万死难辞其咎。而主子又坚持不肯医治,每次都这样硬抗着,痛苦不堪,实在让她忧心不已。 思来想去,南春果断的跑出门去找车,她要送主子去医治。 离京郊不大约半天路程的地方,有个村子叫桃花村,那里又名神仙村,因为桃花村里的住着一家世代行医的人家,他们医术高明,悬壶济世,非常受附近乡亲的爱戴。南春小时候曾经因为出痘被爹娘送去诊治过,对那里和蔼可亲的老大夫印象很深刻。这次要送主子就医,她头一个就想到了桃花村。 租的马车十分简陋,南春在车底垫了厚厚的被褥子,然后抱着骨瘦如柴的宋辰星,踏上了前往桃花村的路。 宋辰星朦朦胧胧之中,只觉得闻到了淡淡的桃花香,仿佛回到了孩童时期,躺在自家后院儿的秋千上,摇摇晃晃、似梦似幻。 “大叔,麻烦你就给我们停在那个院子门口儿!”南春低声道。 “好嘞,丫头,你们是来瞧病的吧!那个段大夫家瞧病瞧的可好了!”一个大大咧咧的男子声音。 这是在哪里?宋辰星慢慢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便是满树灿烂的桃花。 “南春……我们这是在哪里?”她有气无力的问道。 南春有些慌乱,连忙小声道:“夫人,您病的不轻,我带您来看大夫!” “不、不看!回去!”宋辰星挣扎着要从南春怀里离开,这个南春,如今越发的自作主张了,居然带她来看病。 “夫人!”南春哀求道,“夫人,您日日夜夜都在煎熬,看看大夫,哪怕让他开一些止疼的汤药,让您能睡个安稳觉,都是好的啊!” 宋辰星刚要拒绝,一抬眼,望见南春含泪的双眸,恍惚间,竟像看见了自己的娘亲,她也曾这样满眼是泪的看着她。 “夫人……您就听我一次吧,咱们就看一看,让大夫开一些止疼的汤药,开好了咱们就回去,成吗?” “……罢了……随你吧!”宋辰星无奈的摇摇头。 087、 驴车在一个种满了桃树的院子前停下了,院子前没挂牌匾,大门儿也敞开着,透着稀稀拉拉的竹篱笆,可以清楚的看到院子里长势茂盛的药草。 南春小心翼翼的扶着宋辰星下了马车,又对那车夫道:“大叔,你且在这儿等我们一等,我们诊治完了,就出来的!” 那车夫满口应了。 两人沿着青石板铺成的小路走进院子当中,院子里静悄悄的,屋里也没有动静。 “有人在吗?”南春试探着喊了一声,没有回答。 “你看大夫不在,我们回去吧!”宋辰星心中一松,这歪打正着的,大夫居然不在,正合了她的心意。 南春急了,这好不容易才把人带到这儿了,怎么能连大夫的面儿都没见着,就回去呢,这不是无功而返嘛。她连忙又大声招呼了几句 “有人在吗?我们来求医的!” 话音未落,一个人影匆匆忙忙从屋后走了过来,来人穿着普通的灰布短打,两手都是泥巴,看样子刚刚从药田里出来的。 “来了来了!稍安勿躁,待我洗个手就来为你诊治!” 初听声音,宋辰星便察觉有些怪异,待看清来人脸面后,她更是大惊失色,原来这大夫,竟是那宫里的段太医段子苏。 段子苏也是目瞪口呆,顿住脚步,站在那儿足足有半响没能说出一句话。 惊讶过后,宋辰星立刻调头就想离开这里,南春也被吓到了,不敢多言,紧跟在宋辰星身后。 “等等……娘娘、不、夫人……您等等!既然您来这儿,那么必定是来寻医问诊的,我如今不过是个乡野大夫,不管病人是谁,我只管诊治便是,您无须忌惮什么,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段子苏连忙追上前去,急切的说道。 “谢谢段大夫的好意……我们,还是不打搅了!”宋辰星勉强笑笑, 快步绕过他往院门口走去。 “夫人!!您的病情已经到了不能再拖的时刻,不要讳疾忌医了夫人!”段子苏不依不饶,坚持的堵在大门口,不许宋辰星离开,他本以为这一生都不可能再见到她了,却没想到,老天爷又把她送来身边,这一次,绝不要再眼睁睁看着她走掉! “谁讳疾忌医啊子苏?谁来了,你嚷嚷那么大声。”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家慢慢悠悠从篱笆外走进院子,他鹤发童颜,精神矍铄,往宋辰星身前一站,顿时让她觉得很是面熟,但又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叔爷爷,这位夫人,是我之前的一位病人,她今日来寻我诊治的!”段子苏对老人家很是尊敬,低头答道。 “既然是病人,那还请到屋内去细细诊治吧!夫人,老朽还记得您呐,不知您是否记得老朽?”老人家笑眯眯的望着宋辰星,双目中满是坦荡与睿智。 “您……您是……”宋辰星越看越眼熟,刹那间福至心灵,顿时惊呼了出来:“您是那位老军医?!萧墨池带进宫去的?” “不错!正是老朽,多年不见,夫人您风采依旧,快请进屋坐坐吧!让老朽再为您诊诊脉!” 既然是故人,宋辰星推脱不得,只得进屋坐下。 屋里的摆设简单又古朴大方,家具看样子都是上了年代的。宋辰星心里有些忐忑,毕竟她是私自出宫的,这些日子,虽然明面上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可据南春说,进出京城的戒备严密了不少,对过往的结伴女子查的尤为仔细。而这位段老大夫和萧墨池又是很有些渊源的,如果她真心想这样隐居下去,离段老大夫远远的,才应当是正确的做法。 段老大夫笑眯眯的打量了宋辰星一番,冲还呆站着的段子苏挥挥手,道:“去,贵客来了,还不去泡茶,傻站着做什么!” 段子苏又看了宋辰星一眼,才依依不舍的退了下去。 段子苏离开后,段老大夫慢慢悠悠的捋了捋胡子,神在在的道:“夫人此次出宫,恐怕用的不是一般的方式吧?!” 宋辰星心知无法瞒过这位睿智精明的老人,索性坦荡的认了,“对,我是偷偷出宫的,段大夫,我一介女流,又身患痼疾,所图的,不过是在离世前,安安稳稳的度过一段时光,所以才出此下策,还请段大夫您,代为保密,让我能安平离世吧!” 段老大夫的脸色稍稍一凝,开始仔细端详起宋辰星的脸色,“夫人,您是说您身患痼疾?老朽记得在多年前曾经为您诊过脉,当时您的病情已经不是很乐观了,当时因时间紧迫,加上情况特殊,老朽只留下了一个药方,那剂药方您可曾按时服用了?” 宋辰星面露愧色的摇摇头,道:“不曾……吃了一段时间后,身体好转了,便没有再吃了!” “如此啊……”段老大夫叹了口气,“那您再容老朽诊一次脉吧!” 宋辰星依言伸出右手放在脉枕上。 段老大夫摸了脉,静静听了许久。段子苏端茶进来,见叔爷爷在诊脉,便端着茶盘静静站着,没有打搅。 切脉完成后,段老大夫的脸色很是凝重,他并没有对宋辰星说太多,而是扭头瞪着段子苏,道:“子苏,你同我进书房去!” 段子苏毫不惊讶,把茶盏端至宋辰星面前后,便跟着段老大夫进了书房。 一进书房大门,门还没关好,段老大夫便厉声呵斥道:“段子苏,你给我跪下!” 段子苏“扑通”跪了。 “上次你令人送来脉案,我就觉得很不对劲的!原来竟是当今太后的脉案!你还有没有一点儿规矩!皇家的脉案,是能随意泄露出来的吗?你的医德哪儿去了?倘若被人发现了!你的脑袋都要搬家!太任性妄为了!”段老大夫气的不轻,刚刚坐到凳子上骂了两句,又嫌骂的不过瘾,索性站起身来骂。 被骂的狗血喷头的段子苏,一声不吭的跪着,腰杆儿挺的直直的,面色虽然平淡,可眼神儿里还是不服气的。 “呦!瞧这样子你是还不服气啊!是不是你叔爷爷我几日不曾打你了,你就忘了竹板儿是什么滋味儿了?”段老大夫见他一副死不认错,冥顽不灵的样子,愈发的生气了,气冲冲的在屋子里转圈儿找竹板子。 “叔爷爷,您息怒,我实在是无奈之下,才出此下策的!当时太后她病重,我害怕贻误了治疗,所以才偷偷把脉案夹带出宫的。可惜,娘娘她不肯接受孙儿的诊治,以至于现在……病情贻误的更加厉害!”段子苏眼见段老大夫怒气不减,只得开口解释。 孰料,越解释段老大夫越生气,也不找竹板子了,直接拿起自己的拐杖就抽向他。 “贻误治疗?这就是你的借口?如今呢?病情你知道了,疗法你也知道了,你可曾把太后的病症治好?”段老大夫把拐杖挥舞的虎虎生威,打在段子苏身上,一杖接着一杖,可扎实了。 段子苏咬牙受着,也不吭声,也不认错,老大夫狠狠打了几杖后,自己先累的站不住了。 “你、你这个不懂事的东西!!太医署是怎么规定的?一旦发现重症,一定要上报给皇上,你报了没有?”段老大夫气喘吁吁的骂道。 “叔爷爷,当时娘娘不许我上报,一再的嘱咐我,不要告诉别人,我就……没有上报!”段子苏回答的很没有底气,这件事确实是他做的不够周全,不能怪叔爷爷要求严格。 “混账!娘娘要你不要上报,你就不报,那皇上还要你依实报告呢?你怎么不听从了?如今娘娘病入膏肓,危在旦夕,皆是你之过啊!段子苏!!”段老大夫重重叹了口气。 他这侄孙,哪里都好,就是做人太老实,不灵活,当日子苏要去太医署,他心里是很不放心的,嘱咐了又嘱咐,交代了又交代,结果不到三个月,子苏他居然又回来了,说是宫中不自由,他也没有多想,只是吩咐他多看医书,提高医术。没想到,这个臭小子居然在宫中留下这等隐患。如今太后娘娘私自出宫了,还寻到了这里,倘若不能把她医治好,皇上若是怪罪下来,那他们段家多年的名声,可就全毁了。 “叔爷爷,当时我心存顾虑的,因为此症的医治之法太过惊世骇俗了,便是一般女子,都恐难接受,更何况是太后娘娘!我原打算,先告知娘娘病情,让她心存准备,然后再去向皇上禀报,谁知娘娘她一直到病情,就直接将我赶了出去,然后再也不肯让我诊脉,还对太医署的人说要换太医,如此,我才回来的!”段子苏强忍剧痛,慢慢说道。 “哦?你是说太后她不想医治了?是因为无法认同这个医治之法吗?”段老大夫摸摸胡子,询问道。 “并不是,我尚未告知她医治之法呢,她就不肯再让我诊脉了!” “哦?”段老大夫饱经世故、见多识广,这一听,便听出问题了,“看来这位太后娘娘是心存死意啊!她不肯诊治,是想让自己自然病逝,还要太医署更换太医,这是在护着你,不让你因她之死而背上祸事! “叔爷爷,我也是这样想的,今日她来,恐怕也并非是她本意,而是身边之人督促来的,方才进院子,她便一直要走,后来见了我,更是一刻都不肯停留,若不是叔爷爷您回来了,恐怕她已经走了!” “如此可难了……我们是大夫,医病不医命,若病人本身便无求生之志,那我们又如何能治好她呢?”段老大夫眉头紧锁,陷入深思之中。 太后娘娘绝非一般女子,更加重视名节之事。而如今她私自出宫,流落在民间,还不知宫中是何态度。如果放任不管,听之任之,那他这个做大夫的,也好劝劝娘娘,接受诊治,好留存性命。倘若宫中还在寻她,只是一时尚未寻到,那便一定要听皇上的旨意,皇上说诊治,那太后娘娘自然也会听令,若是皇上说不诊……唉,那边无计可施了,只能开些无关痛痒的汤药,让娘娘她减轻些病痛! 段老大夫思来想去,只理清了这一个思路,他抬眼,见段子苏还老老实实跪着,心里稍稍舒坦了一些,放柔声音道:“你起来吧,这事儿也不能完全怪你,毕竟他们是上位者,我们不过是听令的。事已至此,我想了许久,太后娘娘的这个病,恐怕难得医治,首先是她自己,已经没有求生之志,若要劝她接受诊治,尤其是那样怪异的诊治之法,恐怕她一时半会然,很难接受,第二就是如今太后身在宫外,我们做事不能贸然,得先打探清楚,你明日去摄政王府上,就说是去替我诊平安脉的,然后悄悄打探一下宫里的动静!看看有什么大的动向。然后咱们再从长计议!” “那、那太后娘娘她们呢?”段子苏愣愣的问道。 段老大夫白了他一眼,骂道:“傻瓜!自然不能惊动她们了,一会儿先开一些安神的药物,帮娘娘调养一 体,她面色不好,恐怕有段时间不能安睡了!治疗寒於之症,如今并非好时候,要等到三伏天气,所以先助她调养,再谋诊治!” “是,叔爷爷!” 088、 宋辰星在屋里坐着喝茶,没过一会儿,段老大夫出来了,段子苏跟在他身后,走路姿势有些怪怪的。 “夫人让您久候了,我侄孙医术不精,对您的病情诊断并不确切,您不要太过忧心,并非什么凶险之症!只是当前您的身体比较虚弱,还需调养一段时间!”段老大夫拱拱手,对宋辰星解释道, “不凶险?有法可医?!”宋辰星惊呆了,“不是不治之症吗?” 段老大夫笑着摇摇头,道:“寒於虽然难治,但绝非不治之症,娘娘您想必是误会了!我段氏有独门的针法,可诊治寒於,不过您如今身体虚弱,还是先调养,待到天气暖和的时候,便可以医治了!老朽先给您开些安神健体的药物,帮您调养身体!” “有劳段大夫了!”宋辰星愣愣的答道,她之间一直认为自己是病入膏肓,再难存活,可今日依段大夫所说,竟像是得了风寒之类的小病痛,丝毫不用忧心一般。难道真是段子苏诊错了?她抬起眼帘,看向段子苏,段子苏低垂着头,躲闪着她的目光。 南春提着药包,小心翼翼的扶着宋辰星坐上马车。段子苏一直跟在她们身后,沉默的送着。 马车临行前,宋辰星回头对段子苏道:“段太医,诊脉之事,实难把握,怪不得你,你无须自责,也要多谢你,如若不是你告知我病情,我如今应当还困锁在樊笼,不得安生。” 段子苏猛地抬起头,那双漆黑的圆眼睛满是惊讶,嘴唇颤抖了两下,但什么也没有说。 “叔爷爷,这般言说,岂不是是在欺骗她吗?”段子苏有些犹豫不安的望着远去的马车,向段老大夫问道。 “何为欺骗,何为不欺骗?你说的是实情,我说的也是实情!寒於确实是重症,但是有法可医,既然有法可医,那就绝对称不上不治之症!如此告诉她,也是让她放宽思虑,养好身体!”段老大夫摸摸胡子,白了段子苏一眼,自顾自的回屋了。 段子苏背着药箱,从驴车上跳下来。萧府前的侍从连忙迎了上来,“段小大夫,您来了!” “嗯,我来给将军诊脉,将军回府了吗?”段子苏把驴车的缰绳交给侍从。 “回了回了,刚刚回来,您来的时间正好!我这就引您进去!”侍从热情的笑道。 在侍从的带领下,段子苏很快来到萧墨池的书房前。侍从上前敲门。 “王爷,段小大夫来了!” “请他进来!”屋内传出萧墨池淡漠的声音。 “段小大夫,王爷在里面,您进去吧!”侍从推开门,自己退下了。 段子苏轻轻吸了口气,大步走进萧墨池的书房。他不是头一回来了,可这次一见到萧墨池,却很是吃了一惊,因为萧墨池双目布满血丝,脸色灰白,像是生了重病一番。 “参见将军!”段子苏自幼跟着叔爷爷,在军营里待了不短的时间,所以他也随叔爷爷一样,称呼萧墨池为将军。 “子苏你来了!不用多礼,坐吧!”萧墨池 眉心,放下手中的笔。 “将军,你的脸色不大好看,像是许久没有休息过的样子,您是哪里不舒服吗?”段子苏在案边坐下,打开药箱,把诊脉的手枕拿出来摆在案上。 萧墨池把手搭上手枕,长叹了一口气,但是什么也没说。 段子苏住了口,静静的听脉,须臾,他收回三指,低声道:“将军,您脾胃有些不和,进来一定饮食不定,休息也不大好吧!虽然不是什么大毛病,但是也不能轻视,还是要喝上几剂汤药!” “你开方子吧,一会儿让李顺同你去拿药!”萧墨池恹恹的,斜靠在座椅上,整个人郁郁寡欢,忧虑重重的样子。 段子苏迟疑了一下,想起叔爷爷的嘱托,咬咬牙,还是开口问道:“将军,进来,宫里可还安好吗?” 话一出口,萧墨池的目光刷的便扫了过来,“你听到了什么风声?”声音低沉,带着淡淡的威压。 “……不、不曾,只是看见您脸色不佳,所以才出此下问。”段子苏有些许紧张,他垂下眼帘,小声道。 “子苏,你我自幼相识,我是再了解你不过的!你不是会说谎的人,你究竟听到了什么风声,如实向我道来,这很重要,关系着一个重要的人的安危!”萧墨池认真而严肃的盯着他的双眼。 段子苏移开视线,依旧否认道:“不曾听闻过什么!” 见段子苏一口咬定,萧墨池也不再追问了,只是目光复杂的看着他。段子苏心中忐忑,但面上还是佯作镇定的提笔写方子。 “好了,大人,您要多休息,方子我会交给李顺的,这几日您不要太操劳,身体要紧。在下就先告退了。”段子苏写完药方,便收拾起药箱,打算离去。 萧墨池淡淡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一走出萧墨池的书房,段子苏长长的舒了口气,他的脊背上一片冰凉,连手心里都是 一片。萧墨池虽然没有明说那个重要的人是谁,可是他直觉的认为那人一定指的是太后娘娘。无论如何,只要太后娘娘不想被别人知道行踪,那他就一定会为太后娘娘保密。段子苏暗自对自己道。 段子苏一离开,萧墨池的心腹李顺立刻进了书房。 “将军,您叫我?” “你带上几个人,跟着段子苏,查查看他最近接触了什么人,一有消息,立刻来报!”萧墨池的食指轻轻在桌案上敲打着,宋辰星失踪已经快十日了,这十日里,他日日煎熬,几乎一刻都无法合上双眼。大把的人力投入下去,却没有一点儿音讯,他已经濒临崩溃边缘了。如今哪怕有一点儿蛛丝马迹,他都不想放过。 浓郁的药汤气息在小小的院落里弥漫,宋辰星闻的心烦,索性关了门窗,躺在矮榻上休憩。 求医的路上遇到段子苏,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而遇到段老大夫,更是意外中的意外。如今她行踪,虽然暂时还未暴露,但是恐怕也隐秘不了多久了。该如何是好呢?继续跑,躲起来?还是,心存侥幸的留在这里?还有,段老大夫说的她的病情,似乎同她料想的并不太一致,难道真的可以治好吗?要按大夫说的,去治疗吗? 各种念头在她心中盘旋,吵杂不休。 南春端着药汤碗,小心翼翼的走进屋里,“夫人,药好了,趁热喝吧,昨儿您喝了药,脸色看着都好些。” “有那么神奇吗?”宋辰星勾了勾嘴角,接过药浅浅喝了一口,苦涩一如往常。 “有的有的,喝了药,您睡的好些了,自然脸色就好了!”南春连忙说道。 正说着,院门被敲响了,宋辰星和南春脸色都是一僵,自打她们住进来到现在,从来不曾有过访客,今日却有人来敲门。 “夫人,这……”南春迟疑的望向宋辰星。 “去开门吧,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宋辰星轻轻叹了口气,示意南春去开门。 木门轻轻打开了,段子苏提着药箱出现在门口。 089、 见到段子苏,宋辰星先是惊讶,而后是淡淡的愤怒。她来到门边,冷冷打量着段子苏,凉凉道:“段太医,您今日找上门来,是有何贵干?!我竟不知,是何日邀请您了,莫非是下了帖子,我给忘了?” 段子苏脸涨的通红,一双大眼躲闪的不敢看向宋辰星,嘴唇微微哆嗦着,诺诺道:“您不要生气,我不是有意打探您的住所,只是、只是今日碰巧遇到那车夫,我随便问了问,便想来探望您!” “哦?倒真是碰巧、倒真是随便啊!!”宋辰星薄怒不消,回答的愈发不留情面了。 段子苏几乎窘迫的无地自容了,垂着脑袋,一副乖乖挨骂的样子。南春有些不忍,毕竟是要为主子医治的大夫,便扯了扯宋辰星的衣袖,小声道:“夫人,还是先进院子说话吧,敞着门,毕竟不大方便!” 宋辰星淡淡瞥了段子苏一眼,转身回屋了。 “段太医,您请进!”南春见主子没说话,心知是默许了,连忙请段子苏进来,并关上了院门。 段子苏翘首望了望远去的身影,心中不由得有些懊恼,太过心急了,应该再等上几日再来的,那日宋辰星前往桃花村就诊后,他就赶紧找了当日驾车的车夫,询问了宋辰星的住址。那车夫虽然被南春叮嘱过不能乱说,可是抵不住段子苏那副医者父母心的慈善面容,三下两下,便把宋辰星的住处说的清清楚楚,还亲自带着段子苏走了一遭。 自打知道了宋辰星所在何处,段子苏这心里便像猫抓一样,只恨不得立刻就上门来看看她。忍了两日,到底没忍住,还是来了。 见到段子苏,宋辰星先是惊讶,而后是淡淡的愤怒。她来到门边,冷冷打量着段子苏,凉凉道:“段太医,您今日找上门来,是有何贵干?!我竟不知,是何日邀请您了,莫非是下了帖子,我给忘了?” 段子苏脸涨的通红,一双大眼躲闪的不敢看向宋辰星,嘴唇微微哆嗦着,诺诺道:“您不要生气,我不是有意打探您的住所,只是、只是今日碰巧遇到那车夫,我随便问了问,便想来探望您!” “哦?倒真是碰巧、倒真是随便啊!!”宋辰星薄怒不消,回答的愈发不留情面了。 段子苏几乎窘迫的无地自容了,垂着脑袋,一副乖乖挨骂的样子。南春有些不忍,毕竟是要为主子医治的大夫,便扯了扯宋辰星的衣袖,小声道:“夫人,还是先进院子说话吧,敞着门,毕竟不大方便!” 宋辰星淡淡瞥了段子苏一眼,转身回屋了。 “段太医,您请进!”南春见主子没说话,心知是默许了,连忙请段子苏进来,并关上了院门。 段子苏翘首望了望远去的身影,心中不由得有些懊恼,太过心急了,应该再等上几日再来的,那日宋辰星前往桃花村就诊后,他就赶紧找了当日驾车的车夫,询问了宋辰星的住址。那车夫虽然被南春叮嘱过不能乱说,可是抵不住段子苏那副医者父母心的慈善面容,三下两下,便把宋辰星的住处说的清清楚楚,还亲自带着段子苏走了一遭。 自打知道了宋辰星所在何处,段子苏这心里便像猫抓一样,只恨不得立刻就上门来看看她。忍了两日,到底没忍住,还是来了。 (前情提要) 宋辰星坐在主座上,心中不由得有些气闷,所谓的保密,不过是个防君子不防小人的约定。段子苏确实说过要为她保守秘密,不对他人泄露她的行踪,可如今很显然的是,这个他人不包含段子苏自己。 忐忑不安立在门口处的段子苏自然是不知道此刻宋辰星正在腹议他,不过见宋辰星那黑如锅底的脸色,也能猜出几分她的心思,连忙解释道:“您别生气,动怒伤身,我、只是想来看看你,看你病情如何了,那日的药方可有助益。我是悄悄来的,并没有把你的住处告诉谁,你放心。” 宋辰星放下茶杯,刚想再刻薄几句,好发泄心里的不满,可一抬头,对上段子苏那双黑漆漆、温润坦荡的大眼睛,顿时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段子苏拘谨的站在门框边上,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药箱,双眼可怜巴巴又分外真诚的望着宋辰星,让她瞬间有种是自己在无理取闹的感觉。 “算了,来都来了,进来坐吧!”宋辰星无奈的叹了口气。 段子苏如蒙大赦,连忙快步走进屋内坐在主位下首。 不等段子苏开口,宋辰星便自动自发的伸出手腕,让他给诊脉,总归他来也是为了病情。 段子苏细细诊了片刻,心中稍稍放心了些,叔爷爷开的药房还是管用的,宋辰星的病情已经比上次见她时好了不少。 “段大夫,正好你来,我有个问题,疑惑许久,想问问你!”宋辰星收回手腕,淡淡道。 “您问便是了,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见宋辰星脸色好了不少,没有了方才的冷冰冰,段子苏的心里像吃了蜜一般,开心不已。 “之前在宫中,你曾经告诉我,我的病很难医治,几乎就是绝症,无药可医。可后来在段老大夫处,又得知并非不可医治,我思来想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我遗漏了。段大夫,你能否如实告知我,究竟是怎样的事实?”这个问题在宋辰星心中盘旋已久,为何前后两种说法差异如此巨大?到底是怎么样的病症?究竟能不能医治? 段子苏的笑容僵了僵,两手不自在的捏在一起。 “怎么?不能回答吗?方才段大夫你不是说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宋辰星追问了一句。 尴尬的沉默持续了一会儿,段子苏结结巴巴的开口了。 “您不要误会……我并不想隐瞒您什么,当时在宫中,我的诊断也没有错,至于为何要说难以诊治,接近于绝症,实在是……是因为这种病的疗法太过惊世骇俗,尤其是对于女子!” “疗法?究竟有多惊世骇俗,说来听听!” 090、 “这……”段子苏急得面红耳赤,支吾了半天就是说不出个名堂。 宋辰星顿了顿,接着道:“段大夫,你是大夫,我是病人,你如果不能告诉我治病的疗法,那让我如何接受治疗呢?” 段子苏一听,顿时双目放光,激动的不可自持:“您是说您愿意接受诊治了?” “并不是,我只是要先听听疗法,再做决定!”宋辰星毫不客气地击碎段子苏的幻想。 “噢,这样啊……”段子苏失望的垂下头,他不死心的用余光打量着面无表情的宋辰星,小声嗫喏道:“娘娘,不是我故意欺瞒您,只是这疗法乃我段家绝学,极为隐秘的,您若是不肯受治,我实在是不能向您透漏。” “哦?你是担心我会把你家的秘方透漏出去?”宋辰星心中有些不快,不过转念又想通了,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规矩,段子苏也不过是遵循规矩办事,她实在没理由去为难他。“罢了,既然如此要紧,那便不要说了。” 段子苏本想以退为进,让宋辰星答应接受诊治,没料到会被她如此干脆的给翻片儿了,顿时有些傻眼。 微微颤抖,直愣愣的傻坐在那儿。 南春端茶进来,他们的对话听了大半,心中不由得焦急万分,这个夫人真是固执啊,性命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吗? 她为段子苏送上茶水,又给宋辰星的杯子里注入滚茶,小声劝道:“夫人,既然病情可以治疗,何不就让段大人为您诊治呢,您日日为病痛折磨,便是我们旁观的人都于心不忍啊,更何况、更何况还有更关心在意您的人!”这句话着实有些逾越了,宋辰星的目光锐利的扫了过来,南春连忙低下头,退到一旁。 “罢了,这件事容我再想想,段老大夫不是说要等天气暖和了才好治疗吗?如今才三月天气,还有不少时间,你也不要再来了,如果我有不适,自然会去寻你。”宋辰星微微思索片刻,对段子苏道。 段子苏如梦初醒,方才回过神,面带惭愧冲宋辰星道:“夫人,在下有事想告知您,可否请南春姑姑稍稍避让片刻。” 宋辰星点点头,示意南春出去。 南春出去后,段子苏站起身向宋辰星深深一揖,低声道:“夫人,是我的不是,方才欺瞒了您,这疗法并没有什么隐秘,是我想逼迫您答应治疗才那样说的。寒於之症,需通经络,配合以药汤蒸煮,加之我段氏金针针灸,才能根治。之所以说这疗法惊世骇俗,是因为在诊疗过程中,病人需不着片缕,由大夫施针,根据病况,诊疗十几个时辰不等。在重视女子贞洁的当下,这种治疗实在是有些骇人听闻,所以,我才遮遮掩掩,不敢如实相告。” 宋辰星果然被惊住了,足足有半盏茶的功夫,吐不出一个字来。 见宋辰星惊疑不定的样子,段子苏心中又是忐忑又是激动,他“扑通”跪倒在宋辰星面前。 “你因何行此大礼?!”宋辰星吓了一跳,连忙问道。 “夫人……不、不对,宋小姐……当日您赠我的李子,我至今收着,”段子苏磕磕巴巴的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居然泛起了红,他抖着手从衣襟里掏出那颗至今未曾离过身的枯黑李子,递给宋辰星。 “如今您身患重疾,朝不保夕,眼见您深受病痛纠缠,我、我恨不能立刻为您诊治,解除苦楚,如果、如果您怕……诊疗会损了名节……我、我娶您为妻!!哪怕日后皇上要我性命,我也无怨无悔!我我、我知道我是痴心妄想,可是、我发誓我绝无一丝亵渎之意,只要您好好的……我怎么样都行!”段子苏急切的吐露着心扉,脸上涨的通红,居然连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这些话就像是九天玄雷,劈在了宋辰星的脑壳上,她的头脑有片刻的空白,竟然有些听不明白段子苏在说些什么。 “我是太后,你知道吗?” “知、知道!可是,人命关天!前朝也有太后改嫁的先例!我会待您好的,我们跑到没有人认识的地方,好好过一辈子,好不好?”段子苏的双眼绽放出狂喜的光芒,他是破釜沉舟一般,说出这些隐秘心思的,本以为会被宋辰星劈头盖脸的斥骂一番,孰料她居然这样平静。 “你是杏林世家的嫡传弟子,你知道你说出这些意味着什么吗?” 段子苏双目通红,隐隐有泪意,他哑声道:“我知道……我习医,是为了治病救人,可是,连自己挂念了八年的人,都救不了,那这医术,又有何用……那日在街上看到你,得了你扔来的李子,我日夜期盼着能再次见到你,还找人向宋府打探你的音讯。没想到、竟然是老天戏弄我,我惦念着的人,居然是大夏圣母皇太后!!我本以为,这一世也就这样了,可造化弄人,又让我在这种境况下遇到你……我已经错过了八年,再不想错过了!” 段子苏后来是如何离开的,宋辰星已经忘了,她迷迷怔怔的躺在床上,脑海里不断回响着段子苏嘶哑的倾诉:我已经错过了八年,再不想错过了。那样一颗纯洁无暇的心,就摆在她的面前,在过去的数年中,她毫无知觉,而段子苏却从未放弃,任由时光与等待在他心中划出鲜血淋漓的伤痕。她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啊! “为什么我们要在这样的时间遇见,为什么……我就不能像普通人家的儿女,投之以李报之以桃?”宋辰星喃喃低语,眼泪悄悄的滑落下来。 南春快急疯了,自打段大夫来过之后,夫人如同痴了一样,躺在床上喃喃自语,饭也不吃,药也不喝,同她说话也没有反应,整个人像是丢了魂。 端着已经热了几次的药汤,南春开始又一次的劝说,“夫人,您这是怎么了?这样不吃不喝,您的身体受得了吗?本来就还病着呢,眼看着这两日好些了,又这般糟蹋身体,唉……” 说的口干舌燥,可那躺着的人依旧面无表情,两眼迷茫。 南春实在是无可奈何了,放下碗,正打算去厨房烧点儿热水服侍宋辰星洗漱,小院儿的木门又被敲响了。她先是一惊,而后又高兴起来,一定是段大夫去而复返了,正好能给夫人诊个脉,再帮着劝劝,说不定能起作用,比较解铃还须系铃人啊。 她快步跑出屋子去开门。 只听“吱呀”的门响,而后是一声短促的尖叫,之后便再无动静了。 一个瘦削笔直的身影慢慢跨入屋门,悄无声息的来到床边。 宋辰星目光迷蒙的看向他,疲倦的眨了眨眼,然后轻轻合上了眼睛。 来人蹲 ,贪婪的盯着这张朝思暮想的脸,他已经有两年不曾见过她了,今日得见,却让他心酸极了。明明说好要好好护着她,不再让她受伤害,到头来却成了凶手,亲手捅了她一刀。 091、 萧墨池想说些什么,可是喉咙里像是进了碳,什么也说不出来。反倒是半梦半醒的宋辰星先开口了。 “我一直以为……老天爷让我重来一次……是要弥补我,如今才知道,这不是弥补,是折磨……我本应该在灵宣登基之前就死掉的……如果那时候死了,是不是一切都好了?”她闭着眼睛,面朝墙壁蜷缩成一团,瘦骨嶙峋,肩胛骨突兀的撑着衣衫。 萧墨池握紧拳头,身躯微微有些发抖,他在阵前杀敌时、在腥风血雨中都不曾畏惧过,可如今面对着这个脆弱易折女人时,却打从心底的害怕了。 “辰、辰星,不要胡思乱想,没有谁该死,你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我、是李灵宣。”他哑声道。 宋辰星轻轻笑了声,“呵……没做错?没做错,那为何是我受煎熬?一世又一世,总是由不得己,唯有死,可以自作主张了吧?” “你不要瞎说,什么死不死的!”萧墨池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强迫她扭过身来。 宋辰星脸上 一片,苍白如纸,脆弱纤细的仿佛下一刻就断了,她执拗的闭着眼睛,不肯再看萧墨池。 “是我的错!”萧墨池轻叹一声,小心翼翼把她拥入怀中。宋辰星讥讽的勾起唇角,慢慢昏睡过去。 见怀中人久久没有声息,萧墨池抓起手腕一探脉象,顿时面如寒冰。他虽然不通医术,但习武之人,对脉象十分敏锐,这辰星的脉搏微弱,似有还无,简直和生命垂危的人没有什么两样。 “来人!”他低声喝道。 南春战战兢兢的进来了。 “娘娘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虚弱!” 南春悄悄抬头看了眼人事不省的宋辰星,低语道:“王爷,主子她病重了,段大夫说是寒於之症,极难治愈,而且,主子她不肯诊治,连药都不愿喝。您快想想办法吧” 萧墨池心头一紧,握着宋辰星肩膀的手也用力几分,她竟然病入膏肓了!?不、不行,无论是谁,都不能带走她,皇帝不行,阎罗也不行! “来人!备车!”他躬身抱起宋辰星,快步冲出屋门。 段子苏摇摇晃晃回到桃花村,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脸色青白,满头冷汗,衣襟都湿透了。 这副模样,把正在给药材浇水的段老大夫吓了一跳,连忙丢下手里的水壶迎上来。 “子苏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出去一趟成这副模样了!”他捏住段子苏的脉听了片刻,拉着他回到堂屋,拿起刚刚泡好的热茶给他灌了下去。 热茶入肚,段子苏的气色稍稍好了一些,他长长出了口气, 在椅子上。 “你好些了没?究竟是怎么了?路上遇到歹人了?”段老大夫忧心不已,子苏这分明是受了大刺激,心绪激荡导致的失魂症。 段子苏眨眨眼,呆呆看着眼前的长辈,忽然跪倒在地上。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段老大夫愈发的摸不着头脑了,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了? “叔爷爷,你打我吧……”段子苏失魂落魄的嘶哑道,“我……我对不住您……” “孩子,快起来,有话慢慢说!”段老大夫惊疑不定,半拖半扶的要让他站起身来,可段子苏硬是坠在地上不肯起,双目通红,面如金纸。 “叔爷爷,我、我跟太后她、求亲了!” 段老大夫浑身一震,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太师椅上,颤声道:“子苏,你方才说的什么?你跟太后娘娘如何了?” 段子苏跪伏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冰冷的青石地面,“我……跟娘娘求亲了,我想娶她为妻……我要治好她!” 再次听到这耸人听闻、大逆不道的消息,段老大夫险些一口气没跟上来,他掐住自己虎口上的穴位,用力的喘了几口气,哆嗦着手指着段子苏道:“你这个孽畜,你是要绝了我们段氏一脉吗?!若早知你是这般混账,当初就该把你送去南疆,落得个清净!” 段子苏浑身颤抖,眼泪落在石板上,映出一圈水印。 “你立刻给我收拾行李,连夜去南疆,没有我的准许,不得再踏入京城一步!”段老大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是见过宋辰星的,那并不是一个狭隘浅薄的妇人,相反,她端庄沉静、颇有见地,段子苏所作所为放肆莽撞,但并非恶意,并且如果消息传出,对她的名节有碍,所以,她应当不会大肆追究此事,当务之急,是让段子苏尽快离开是非之地,然后去求见摄政王,透漏太后行踪,让她早日回宫才是。 “不……叔爷爷,我不能走!我知道我错了,可是,我所言每一句,都是发自肺腑。八年前我就挂念她了,本以为她只是宋府的丫鬟,熟料却是皇上的妃子、当今太后。如今她身患重疾,又名节压身,不肯受治,我要救她!”段子苏声音低沉,却字字坚定,把已经心急如焚的段老大夫起了个倒仰。 “你你……你这个冥顽不灵的狗东西!!没有脑子还要搀和宫里的事情!!太后不肯治,真的就是因为名节吗?你太小瞧上位者的气度了!这件事无论如何你不能再插手,听我的,感觉收拾东西,去南疆!” 092、 “去南疆?”萧墨池面色阴沉,带着通身的寒气跨进大门。“段庸,你且说说,段子苏因何要去南疆?” 段老大夫一见来人,顿时惊惶万分,瘫坐在椅子上,他挣扎着站起身来,向萧墨池深深一揖,哑声道:“将军,子苏他、他鬼迷心窍了,求您饶恕他。” “我?我何德何能、可以饶恕他!”萧墨池冷笑一声,字字带冰,他心里恼火至极,宫里那个不识好歹的小皇帝对宋辰星虎视眈眈,好容易辰星她偷跑出了皇宫,没想到在宫外还有个段子苏在觊觎着他。他怎么敢?!! 段老大夫闻言,面若死灰,他还想再求情,萧墨池抬手止住他,道:“你先出去,太后在马车上,如今人已昏迷,你立刻为她诊治,段子苏之事,你不必多说,我自有分寸。” 一直跪伏在地上段子苏此刻听闻太后昏迷,居然立刻爬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就要冲出门去。萧墨池颜色一暗,抓住他的衣领就地一掼,给他狠狠的摔到了墙角去。 “将军手下留情啊……”段老大夫看的心惊胆战,只恨不得扑上去替段子苏挨打了。 “滚出去诊病,再多说一句,我立刻打他五十军棍!”萧墨池恨的咬牙切齿,居然自家的小弟也惦记着挖他墙角,这让一贯骄傲的他实在无法忍受。 段老大夫颤颤巍巍的出去了,段子苏则捂着肩膀斜倚在墙角,胳膊拧成一个不自然的角度。萧墨池是习武之人,力道不小,更何况他心中有气,出手时更加了三分力,这一撞,把段子苏的胳膊给撞脱臼了。 肩膀处的疼痛灼人,段子苏咬牙轻轻倒抽了口冷气。 “你知道我因何打你吗?”萧墨池走近段子苏,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 “似懂非懂!”段子苏垂下眼帘,不敢与他对视。 “好一个似懂非懂,那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宋辰星,是我的女人!收起你那点儿可怜的小心思,别做无谓的幻想!”萧墨池俯 ,静静盯着段子苏,就像是草原上的雪狼,凝视着自己的猎物。 “……你说什么?”段子苏怔了一下,顾不上去扶脱臼的胳膊,昂头直视萧墨池,“她……是你的女人?” 萧墨池冷冷勾起嘴角,没有回答。 “原来……如此,”段子苏凄凉一笑,后背抵着墙,慢慢站起身来,失去关节桎梏的手臂轻轻摇晃着,他站直身躯,迎着萧墨池讥讽又残酷的目光,挥手就是一拳。 拳头不大,速度也不快,萧墨池闭着眼睛也能躲过去,可他却没有躲,因为他觉得好笑、也觉得好奇,这个打小就认识、几乎一起长大的男孩儿究竟是哪儿来的勇气,居然敢打他。 萧墨池歪了歪脸,拳头如他所料,软绵绵的,没什么力度。 “你根本不知道……她究竟吃了多少苦,就是因为你!因为你,她不肯让我给她治疗!因为你,她说自己肮脏不堪,不配活着!!一边贪图她的美貌,占有她,一边又丢弃她一人在深宫,枉你还自诩英雄君子,其实不过是个小人!”段子苏目眦欲裂,强撑着冲萧墨池咆哮。宋辰星那张绝望带泪的脸始终在他脑海里浮现。她说,感念你一片真心,可我已非良配,这一世已经如此,与你约在来世吧…… 萧墨池目光深沉,他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孱弱、流泪的、暴怒的男孩儿,或者说男人。这个人冒犯了他,甚至还打了他,可是他却怨愤不起来。看着他,萧墨池心里忽然明白了那日李灵宣所说的“不过如此”,是啊,他不过如此,人人都当他是英雄,是豪杰,可是只有他自己明白,他内心的不堪与怯弱。 低入尘埃的段子苏,胆敢冒大不韪来为宋辰星叫屈,而他,却什么都没能做,也没有做。 他伸手拉住段子苏的手臂,向上轻轻一推,“嘎达”一响,段子苏的关节接上了。 “别说了,我和她的事情,远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也没有你想的那么龌龊。去坐下吧,跟我说说,她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墨池淡淡的开口道。 段子苏一愣,防备又狐疑的盯着萧墨池看,捂着还隐隐作痛的肩膀,慢慢挪到厅中的凳子上坐下,闷不吭声。 “我知道你不信我,只是这当中的曲折绝对不是一言半语可以说清的,而且她,也未必愿意让人知道。”萧墨池轻叹一声,在段子苏对面坐下,“之前辰星的宫女告诉我她得了重症,很难医治,究竟是什么病!” 段子苏抿抿嘴唇,探头向屋外望了望,什么都没看到,才收回视线,低声道:“之前我在太医署任职,经上峰推荐,去为娘娘调养身体。结果一诊脉,发现脉象不对,当时我无法完全确诊,就偷偷夹带了娘娘的脉案出宫,给叔爷爷看,然后才确定了娘娘的病症,说是病症,其实应该算是先天不足,娘娘先天寒脉,脉象淤塞,体弱畏寒,实难久寿。” “那诊治之法呢?你们段氏世代杏林,应该有办法治这个病吧?”萧墨池双眉紧锁,沉声问。“你之前说她因为我不肯接受治疗,又是怎么一回事?” 听到这话,段子苏怨愤的瞪了萧墨池一眼,“她定是因为你才不肯受治!寒於的治疗之法极为特殊,需病人在密室药蒸,然后配合我段氏的针灸,反复数十个时辰,治疗过程中,为了方便观察肤色病情,病人是要不着寸缕的!你说,她能接受吗?” 萧墨池面沉如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你是因为治病的缘故,才求娶辰星她为妻的?” “才不是!”段子苏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顿时炸起来,脸涨得通红,“不要把我想的和你一样!!我爱慕她,怜惜她,才要娶她为妻的!就算她病了,我也愿意和她同担,治好她,哪怕治不好,不对,一定会治好的!!” 萧墨池垂下眼帘,瘦长的食指在腿上轻轻敲打着,如果有人此刻看他的眼睛,想必一定会吓一跳,因为那眸子里,是几乎要 起来的炽热。萧墨池几乎压抑不住心中的复杂焦躁的情绪,是在懊悔?还是在深深的妒忌?为什么段子苏就可以这样坦然的说出心中所想所念,为什么他就不行?想着那屋外还昏迷着的爱人,萧墨池慢慢捏紧了拳心。 093、 宋辰星醒来时,眼睛还有些发昏,看不大清眼前的东西,但浓浓的药香涌进鼻腔,让她察觉自己并不是在原来的屋子里。因为她不喜药味,所以南春熬药都是在屋外,还给屋里熏着香。可这间屋里,没有熏香味,反倒是药香浓郁。 “南春?南春?”宋辰星扶着床柱慢慢坐起来,眼前白茫茫、昏沉沉的。 一双手扶了上来,帮她把头枕摆正,靠着。她直觉以为是南春,连忙问道:“南春我们这是在哪里,什么时辰了,萧墨池他走了吗?” 南春没有吱声,只是默默的把衣服披在她的肩头。宋辰星有些疑惑,但很快她意识到身边的人并不是南春,视线开始渐渐清晰,昏黄的烛光下,萧墨池的脸逆着光,隐匿在昏暗中,只露出一个模糊的剪影。 “我没走,我一直在这儿。”萧墨池轻声道,他端起温在一旁的药碗,递给她,“趁热喝吧,喝了好好睡一觉。” 宋辰星避开他的手,问道:“南春去哪里了,这又是哪儿?” “南春在外面熬药,这里是桃花村,段家。”萧墨池无奈,只好一一回答,“知道在哪里了,心里有没有安心些?放心,不会再去宫里了。等你的病医治好,我们就去南疆去,那里气候温暖,你一定会喜欢的。” “凭什么?凭什么我要同你走?你雄才大略,志向远大,同我远走高飞,岂不是辜负了你的志向,还有你身上背负的期望。”宋辰星垂下眼帘,平淡的答道。 萧墨池眼神一暗,伸手握住她的手,轻 /捏着,低声道:“别这样,我们会离京城远远的,我们在南疆成亲,开开心心的生活不好吗?” “会吗?皇上会放你回南疆吗?他会放过我吗?”宋辰星浅浅一笑,像是嘲讽,又像是自嘲,“我们都知道这是个死结,打不开的死结,皇上恨我、恨你,他要的你给不了,我也给不了。你想我走,他不肯,而他要我留在宫里,我不肯。如今的局面最好不过,咱们都不要多此一举,把它破坏了。” 萧墨池闻言,久久说不出话了,宋辰星说的很对,如今的局面,仿佛是最平衡不过,如果进一步,或者退一步,这和谐就被破坏了。也许就会是个不死不破的结局。 “那、你的病呢?你生病了,如果不治,会死的。段子苏他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星儿,一切都没有你的性命重要,你不要胡思乱想,听大夫的话,才能把病治好。” 宋辰星摇了摇头,抽回自己的手低声道:“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治病,只是我没有想清楚……我现在很糊涂、很多事情想来想去想不明白。” “是什么事情,我帮你想,但是身体是最要紧的,得治好才成。”萧墨池放柔声调,半哄半劝道。“在南疆的这些年,我一直放心不下,总是挂念,如今见着了,自然要长长久久的才好。你身体不好,又如何能长长久久呢?” “长长久久?咳……”宋辰星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忍不住大笑起来,可刚一开口,就呛住了。她推开萧墨池搀扶的手,自己缩回被子里,蜷缩起来。长长久久?真难为他这么想了,凭什么可以长长久久呢? 萧墨池出去了,屋里只剩下宋辰星一个人。 她方才对萧墨池说的,有事情要想,并不是敷衍,也不是借口,而是真真实实的没想明白。她弄不懂,自己这重生一遭,究竟是为了什么,又究竟得到了什么。难道真的就是要让她重新再遭受一遍折磨?前一世,她总在妥协退让中得过且过,而今生又是如此。莫非活了两世,都活到狗上去了,一点长进也没有?总让自己处在这样尴尬又无奈的境地,悲悲戚戚、楚楚可怜。 宋辰星闭着眼慢慢捏紧了拳头。怎么会变成这样,明明当初,她的愿望是绝不再委屈自己,不再让自己被碾做尘泥,可为何还是走到这一步。重生这一路上,她每一个决定都是深思熟虑的,每走一步都要想前想后。可即便是如此,却还是有了偏差,生生把自己推到如此局面。 到底哪儿错了? 宋辰星百思不得。 她浑浑噩噩躺了一夜,第二天朦胧醒来,却发现身旁坐了一个人在悄悄拭泪,定睛一看,竟然是娘亲。 “娘,您怎么在这里!?”宋辰星又惊又喜,一把抱住宋夫人的胳膊。 “娘娘啊,您怎么瘦成这幅模样!”宋夫人未语泪先流,摸着宋辰星的脸,忧心不已,“是摄政王大人叫我来的,我起先不知是为了何事,可到这儿一看,居然是我儿!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您怎么从宫里到这里来了?” 宋辰星一愣,“他让你来的?罢了,娘,您不用忧心这个,个中缘由太多,一时片刻也说不清楚,您只要知道我好好的,就行了。” “你让我如何不忧心啊!摄政王大人说你重病,星儿,你究竟是哪里病了痛了,宫中不是有太医吗?怎么要到这里来。”宋夫人胡乱擦了擦脸上的眼泪,开始仔细查看宋辰星的脸色、体温。 “这……”宋辰星不愿让母亲忧心,只含糊其辞道:“娘,这里是桃花村,有位段大夫,他正是太医,他会给女儿诊治的,您放心。” 宋夫人半信半疑,握着宋辰星的手轻声道:“孩子,你同娘说实话,你是不是犯了宫规了?如今你是寡身,突然出现在宫外,那摄政王大人居然还守在外室,这……这也太不 统了。那摄政王又说,你因和他赌气,不肯接受医治,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啊,娘虽然没什么见识,可也知道宫规森严,你和那摄政王……你们,莫非是……有私了?”宋夫人最后几个字,说的轻之又轻,却像鞭子一样,狠抽在宋辰星的脸上,火辣辣的。 她避开宋夫人探究的目光,低头道:“娘,我说了,这里面牵扯甚多,实在不宜多说,您只要知道我一切安好,就够了。” 萧墨池那个混账,居然在她母亲面前信口开河,什么是赌气,如何赌气了?他们之间的事情,居然把她家人也牵扯进来。 “唉……是啊,星儿,无论如何,我只关心你过的可好、过的可快活。你好,我便高兴,不好,我便难受。”见女儿躲闪的样子,宋夫人心里一酸,又落下泪来,“星儿,你年纪轻轻,便已是寡身,娘知道你委屈,可再委屈,你不能拿自个儿身体赌气。” 宋辰星甚是心虚,连忙好声好气的劝了宋夫人的眼泪。只是宋夫人却不如以往容易哄弄,抓着她的手要她保证,“星儿,你要跟娘许诺,你一定好好遵循医嘱,不要再赌气了,娘不期盼什么,只求你好好的、安安稳稳的过你的日子。” 宋辰星实在是无奈到了极点,她不知道该如何告诉母亲那个匪夷所思的诊治办法,还有她与那几人之间的纠缠关系。倘若母亲知道了,会唾弃她吗?会觉得她一个水性杨花、淫/荡不堪的女人吗? 094、 送走了宋夫人,宋辰星郁郁寡欢的窝躺在矮榻上。她的两只脚都麻痹的没有知觉了。南春耐心的用烧热的铜壶为她暖脚,小心按摩。 “不用再弄了,南春,我感觉不到的!”看南春被铜壶烫的通红的手,宋辰星心里不忍心极了,“你看你的手,都成这样了,快去向段大夫拿些药来擦吧。” “不疼的夫人,你让我捏捏吧,说不定揉通了血脉,就能有知觉了呢!”南春擦擦额头上的汗,腼腆的笑道。 屋门被轻轻敲响了,南春为宋辰星搭上毯子,起身去开门。是段老大夫。 “夫人您安好,老朽来给您诊个脉!”段老大夫面色红润,看上去气色极佳。 “段老大夫,您安好!我来这里,给您添了不少麻烦,我实在是过意不去。”望着段老大夫慈祥温和的面容,宋辰星心里十分惭愧,自打她到了桃花村,萧墨池几乎把桃花村当成了他的营地,五步一防,十步一卫。弄的前来诊病的人都不敢进门了。 段老大夫朗声一笑,道:“夫人说的哪里话,事情本因子苏而起,再者为人医者,仁心仁爱。没有什么可抱怨的。您若是说那些前来诊病的人,也不用担心,子苏前去诊治了。” “哦,原来如此。”宋辰星若有所思的垂下头。 段老大夫诊完脉,正要告辞,宋辰星连忙叫住他。 “段老大夫,我想问问您,如果……如果我要诊治寒於,是您为我施针吗?” “夫人您是说您愿意治疗了?”段老大夫略带惊讶,“老朽年龄大了,眼睛已不大中用了,不过您放心,子苏这孩子虽然生性老实、蠢笨,但是他在针灸上面的天赋要远高于其他孩子。由他为您施针,您可以放心的!” “不、不,我并不担心他的艺术,段大夫他年纪轻轻便可成为太医,我可以想象他的医术有多精妙高超了。只是……”宋辰星有些迟疑,有的话,她并不太好去询问,一旦出口,便显的轻浮了。 段老大夫了然的点点头,道:“夫人,有些话,老朽并不当讲,子苏这孩子,他心思单纯执拗,唉……我时常也拿他没有办法。作为大夫,眼中只有病症,并无男女才是。” “大夫,您饱读医书、久经世事,我有个问题,困惑许久,想请教您,不知当讲不当讲!”宋辰星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您歹说无妨。” “我这些年,身居后宫,每走一步,都慎之又慎,思虑万千。本以为事事都考虑周全,万无一失。结果却总是难遂人愿。如今又身处在这迷局之中,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都说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您可否给我指条明路,救我于水火。”宋辰星也算病急乱投医,她心中疑惑万千,身旁却没有一个可以商量可以倾诉的人,她迫切需要有个智者,来为她指点迷津。 段老大夫摸摸胡须,轻叹一声,道:“您实在是高看老朽了,老朽不过是个大夫,又如何能为您指条明路呢?只是夫人您说您事事都慎之又慎、考虑周全,老朽认为,万事都有缺憾,没有什么可以完美无缺,您计划的太周详,反而会让一切太过精确,容不得一丝差错。人心是最禁不得谋划算计的,有些事情,您无需过度忧心思索,随心而动随意而定,也许会收到奇效。” “随心而动,随意而定?”宋辰星迷茫了。 “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凡事问问本心吧。”段老大夫微微一叹,起身离开了。 095、 萧墨池进门时,宋辰星正坐在床榻上发呆,眼神直愣愣的,看着十分傻气可爱。他一时情难自禁,凑上去在她脸侧 了一下。 宋辰星一怔,连忙向后躲了躲,表情还有些迷怔。 “怎么了,坐在这里犯傻?今天的药喝了吗?”萧墨池见好就收,在床沿坐下来。“我听段庸说,你同意治病了?” “段大夫告诉你了?”宋辰星斜倚在垫枕上,表情有些恹恹的。 这些日子一来,破天荒头一回没有被宋辰星冷对,萧墨池不禁有些暗喜,他往宋辰星身侧挪了挪,温声道:“是,我很高兴,我已经让他们开始着手准备要用的药材,你放心,你一定会好好的。还有,段庸告诉我说,这个病最好在天气温暖的时候治,如今春寒料峭的,你的身体又不适宜长途跋涉。所以我建议他到玉清池去,那里是天然的温泉,极为适宜你疗养。” “玉清池?那是在宫里!你疯了吗?”宋辰星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我知道你是担心皇上那边,别怕,一切有我。你无须多想,只要好好等着治病就好。”萧墨池宽慰的笑笑,“你之前不是要想问题吗,想通了没,说出来,我帮你想想。” “我说我在想如何能离你们远远的,你能帮我想办法吗?”宋辰星讥讽的笑笑,转过身去,不再想同他说话。 萧墨池勾起嘴角,自己也爬 榻,从身后轻轻拥住她,“别的都可以想,只此一件,不行,不许你离我远远的,你只能待在我身边。” 宋辰星并未挣脱,而是轻轻叹了口气,道:“有些事情是不能想,而有些事情,也只剩下想象了。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思索,我这一生并未做过什么出格的坏事,为什么就把自己逼到这个地步。身体病入膏肓,爱情灰飞烟灭,就连自由,也未曾拥有。你说,我活着是不是很失败。” “不许胡说!”萧墨池猛地收紧了箍在她腰间的手臂,“有些事情,并非如你所想的那样不堪,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知道当日皇上同我谈话时,你在暖阁,但你听到的那些,我都可以解释!” “不用解释,你的选择并没有错,如果没了兵权,你我不过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人宰割罢了。而我所迷茫的,也并不是那些,而是如今的局面。萧墨池,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我不想回宫,也不想你跟皇上针锋相对,祸国祸民的妖女什么的,我并不想给自己套上那个头衔,怎么办呢?我只想要安平的生活,怎么就这么难呢?”宋辰星目光有些空洞的紧盯着头顶的床幔。 “不难的,其实不难的,我们去南疆去,在那里,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陪着你。”萧墨池连忙说道。 “皇上呢?军权呢?你要割地称王了啊,萧墨池,萧王爷?”宋辰星轻笑了一下,说不出的讽刺意味,“以前我总在自责,觉得自己什么都做的错的,不该招惹了你,不该招惹了灵宣。觉得自己都不配活在这世上。可是如今想想,我到底又做错了什么呢?明明,我已经慎之又慎了,我努力的在做好我该做的事情,却还是落到今天的地步。你说,我该不该为自己而活?” 萧墨池无端的有些紧张了,他觉得眼前的宋辰星,像是一缕风,抓不住摸不透。 “星儿,我……” “不要说了,无需多说,我现在什么也不想要听,你和灵宣,都离我远远的吧,无论你们如何争斗,都不要再来打搅我,好么?之前子苏向我求亲了呢!我十四岁时就见过他了,他那双眼睛,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可惜了,我配不上他,不然,能像个普通人一样,嫁娶成亲,该是件多幸福的事情。”宋辰星憧憬的想象着那个场景,看也没看萧墨池一眼,自顾自的蜷缩着睡了。 096、 萧墨池的心像是在油锅里炸一样,灼痛惊人,明明心尖儿上的那个人就躺在屋里,可他却总管像他已经失去了,再也找不回来了,就如同他少年时期,不慎把自己心爱的玉佩弄丢在江中一样。 焦躁的在院子里转悠了几圈儿,正好撞见端着药碗要给宋辰星送进去的段子苏,他顿时心里更焦躁了。 “段子苏!你给我站住!”萧墨池难得暴躁的吼了一嗓子。 “将军怎么了?”段子苏一脸呆样的站住了。 “你知道屋里住着谁吗?”萧墨池一见他,就气不打一处来,凭什么这个呆头鹅一样的老实地瓜就能被她另眼相看,难道就因为他傻乎乎的,人畜无害吗? “知道啊,夫人嘛,我这药正是要给她送去的!”段子苏更加莫名了,这将军大人是近来休息不佳吗?怎么火气如此之旺,恩,该给他开些降火的药来吃才好。 萧墨池并不知道自己在段子苏眼中,已经被归到需要吃药的那一类人中去,他就是看段子苏出入宋辰星闺房如入无人之境,心里很不舒坦罢了。 “你既然知道里面住的是女眷,你为什么还进进出出毫无避嫌之意?南春呢?她是夫人的贴身丫鬟,当由她来给夫人端药,你一个男子,进出夫人闺房,成何体统?!”他越骂越顺口,当下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教训开了。 段子苏无辜的眨眨眼,小声道:“夫人换洗的衣物需要人清洗,这里除了她,又没有别的女眷,别人无法代劳,只能她去浣洗了,所以我才来给夫人端药,药要趁热喝,不然药效就不佳了!” 萧墨池一口气憋在胸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他额上青筋直跳,咬牙道:“你们这么大的药庐,居然连个女眷都没有!!小的没有,老的也没有嘛?” “那个……将军,我叔爷爷已经鳏居多年了……也未曾续弦……所以真没有!”段子苏声音越说越小,生怕传到自己叔爷爷耳朵里了,他叔爷爷一恨别人给他说亲,二恨别人骂他鳏夫。 萧墨池气的简直要呕血,他像赶苍蝇一样,“去去去,赶紧送了药就出来,别在我眼前晃,晃得我头疼!” “是,您头疼,要不要我一会儿给您诊个脉?你又上火又头疼,可能是伤寒了呢……”段子苏不知底细,继续说道。 “我说滚……”萧墨池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段子苏头皮一紧,连忙连滚带爬的跑了。 萧墨池又在院子里徘徊了一会儿,直到见段子苏拿着空盘儿从宋辰星房里出来,才稍稍放下心,他叫来心腹属下,小声叮嘱道:“给我盯着这院儿里,要是段子苏又要进去,给我随便编个借口拦住了!” 然后又招呼几个侍卫牵马,他要出去。 “将军,您这是要去哪里啊!”段老大夫拿着药簸箕从屋子里出来,见萧墨池要出门,随口问了一句。 萧墨池眯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恨声道:“进宫!顺便,给你这药庐带几个嬷嬷回来!” “嬷嬷?将军,我这里不需要嬷嬷啊?”段老大夫莫名其妙,捋捋胡子,看萧墨池一头火的匆匆离去,连忙又返回屋里头,翻出几包黄连,“嗯,这个降火最好不过,给将军留着吧!” 097、 福喜脚步轻盈的踏进御书房的大门。凑到灵宣身边低声道:“万岁爷,摄政王萧墨池求见!” 灵宣正在写大字,一副字已经写好了大半,可听他这一通报,手一滞,一笔便写坏了。福喜一见,连忙磕头认罪,“皇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哼!”灵宣冷笑一声,扔下笔,抓起龙案上的热布巾擦手,“起来吧,该死的可不是你!让他进来。” “是,谢皇上开恩!”福喜连忙擦擦额头上的汗,倒退着出了书房。近些日子,皇上愈发的喜怒无常了,前段时间,洒扫御书房的小宫女不慎把挂在案头的宫灯撞了一下,险些没摔碎,被皇上看见了,直接让拖出去打了五十大板,当夜人就没了。所以即便是他,在皇上面前颇有脸面的大太监,也不敢大意,只能小心伺候着。 没过一会儿,萧墨池大步进来了,浅浅行了个礼,便自己坐在龙案下的绣墩上。 灵宣看的憋气不已,厉声道:“你眼里还有朕这个皇上吗?如此放肆,当真觉得朕不敢杀你?!” “你的确不敢,你若是敢,早就动手了,何必忍到今日!”萧墨池淡淡瞥了他一眼,低声道。 “你!”灵宣拍案而起,脸色涨的通红。 “罢罢罢,我今日进宫,并非是为了这些细微末节的小事来同你吵!而是为了宋辰星!”萧墨池疲惫的按按眉心,冲灵宣挥手道。 “辰星?你已经找到她了?她在哪里,为什么不回宫?”灵宣顿时也不顾上同萧墨池斗气了,连珠炮一样追问道。 “回宫?她不会回宫了!”萧墨池摇摇头,斩钉截铁的说。 灵宣一下子炸开了:“不回宫!?她是太后,你告诉朕她不回宫?!!如今宫里已经隐隐有风言风语传出,说太后不见了!你立刻!马上!送她回宫!只要她一日还是太后,就得一日留在这宫里!” “你像她死么?我说她回来了,必死无疑,你信么?”萧墨池怜悯的看了他一眼,凉凉道。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辰星她死也愿意死在宫外!不愿再踏入这皇宫一步!”萧墨池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直白的道:“她病了,病的很厉害,如果再不治,会死,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出宫去,因为她不想死在宫里!” “病、病了?宫里有太医,治啊!要什么药材,宫里都有!不够了,再去发皇榜,从民间找,肯定有的!”灵宣有些语无伦次的说,他自幼生活在母妃的病痛阴影下,对重病的感觉,比一般人更要刻骨。所以他一听宋辰星重病,便立刻慌了。 “我比你更希望她能治好,可是她不愿治。” “为、为什么?”灵宣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不愿治病的呢?当初他的母妃,无论多苦的药,多痛苦的挨着,都还是希望活下去。 “因为她想离我们远远的,死了,就可以彻底解脱了!” 屋里的安静到了极点,只有香炉的青烟飘飘扬扬,袅袅上升。 灵宣端起面前已经温凉的茶水,揭起碗盖儿,瓷器间的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这屋里显得分外明显。  了几下茶叶沫子,灵宣开口道:“你打算怎么办?” “能有什么打算?莫非绑着她、迫着她去治?她如今已是什么都不顾了,你若是逆着她,她敢立刻死在那儿。只能哄着劝着,她在心底,怕是已经厌透了。”萧墨池冷笑一声,淡淡道。 灵宣动作一滞,茶也不喝了,随手把茶碗儿扔在桌案上。“她怎么敢?她可是太后!” “太后又如何?是她愿意当的?我告诉你,她一丁点儿都不稀罕这个身份!再者,你有把她当做太后吗?”萧墨池讽刺的冷冷看着他。 灵宣语塞,而后羞恼的反驳道:“你呢!你又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大放厥词?!朕没把她当太湖,你有把她当太后吗?最有没有资格说这话的,就是你!” “哼,我今天来不是跟你吵这些,我只是告诉你,她需要华清池来疗养,还请你高抬贵手,如果她还活着,就放她一条生路吧!”萧墨池站起身,没再多言,直接走了。 穿堂风吹的龙案前悬挂的宫灯微微摇晃,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放她一条生路?灵宣望着那盏摇晃不停的旧灯,慢慢咬紧了牙关。每个人都想逃走,离开这个阴森寒冷的皇宫,可唯独他不能逃,因为他是这里的主人。 宋辰星迷迷糊糊的打着盹儿,朦胧中,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她只当是南春回来了,低低喊了一声:“南春,给我倒杯水。” 过了一小会儿,床幔悉悉索索的被拉开了,她抬眼一看,惊得半响说不出话来。 “喝水吧,你不是要水吗?”灵宣淡淡的笑了笑,把茶杯递给她。 宋辰星怔了一会儿,还是抬手把水接下来,但是放在一侧,没有喝。 “为什么不喝,怕我又放了逍遥散?放心,我不会了。”灵宣笑容有些发苦,低声道。 “皇上您日理万机,怎么会到这里来。”宋辰星并不奇怪灵宣会找来,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望着这个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宋辰星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越长大,越神似他的父亲瑶晟,一看到他,她就百味杂陈,说怨恨,谈不上,但说完全不在意,那是假的。 “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你。还难受吗?你住在这里,是萧墨池安排的吧!” 灵宣端起她放下的茶杯,把里面的热茶泼了,当着她的面又倒了一杯,递过来。 宋辰星无奈,只得接过茶喝了一口。“是,让您挂心了。” “你不会再回宫了,对吗?”尴尬的沉默了一会儿,灵宣又问道。 “我想是的,如果我还活着的话,应当是不会再踏进去了。”宋辰星平静的看着他,“即使您下旨,降罪,我也不会活着回宫,您明白吗?” 灵宣低笑着摇摇头,“你直接说你死也不肯回宫就完了,还绕这么大一圈子。你不肯回、那就不回吧,总归那里,没有你牵绊的东西。以往小时候,总觉得事事不如意,以为成为皇帝,就可以顺心如意了。如今才知道,有些东西,得不到就是得不到。是天王老子都没用。” 宋辰星静静的看着他,没有作声。 灵宣微垂着眼帘,眼眶发红,他略显拘谨的摆/弄着自己的手指,低声道:“我听萧墨池说,说你不肯让大夫给你治,说你是怕治好了,还得回宫,索性想死在宫外面了,是么?” “是也不是,我确实不想回宫,这是真的,其余的原因,是我觉得我这一生活的窝囊,简直是没有活下去的必要。”宋辰星勾起唇角,轻声道。 “你怎么会这样想呢?你是太后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等的荣耀,宋家因为你,至少可两世荣宠不断,千万女子,都渴望能想你一般,登上那个位置。”灵宣讶然,他不太明白,宋辰星这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 “是啊,何其荣耀,可是这位置,不是我争来的,是 我手中的,没有人问我想不想要、愿意不愿意要。一纸圣旨,就砸在了我身上。许多次都是这样,我像是被人一步一步推着在走,凡事不能自主,岂不是窝囊?”宋辰星自嘲的笑笑。 “难道、你一开始,就不愿意做这个太后?”灵宣瞪大双眼,像看怪物一般看着宋辰星,后宫女子,也许不是所有人都渴望当宠妃,但没有哪个是不愿意做太后的。当宠妃也会会被妒忌被陷害,成为众矢之的,可是唯独太后,是受人尊敬推崇的。每个人都愿意巴结她讨好她。在后宫是稳稳的大佛。 宋辰星嗤笑,“我能说我打从一开始就不愿入宫吗?入宫非我所愿、争宠非我所愿,当太后更非我所愿,我所希望的,不过是先皇殡天后,我能够出宫到皇庙里去出家……罢罢罢,如今说这些好生没有意思,身居高位,该享受到的都享受到了,还要来叫屈叫苦,岂不是应了民间的一句俗话,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上本就没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事情,如果让我再重来一次,恐怕我还会稀里糊涂走到今天这步的。” “这……”灵宣张口结舌了许久,也没能说出一句囫囵话,想来是被她惊着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道:“你不要这样想,你总是不同的,不想回便不回吧,我不骗你的,我出来前,就做好准备了,打算下旨让你静养,然后过几年再昭告天下你已经过世。” “哦?难为您做出这样的决定!”宋辰星挑眉,有些诧异。 “我这么做,你会开心一点儿吗?会不会,原谅我一些?”灵宣期盼的望着她,那双眼睛一如当初在御湖边上,那个寒酸胆怯的孩子。 宋辰星恍惚了,低声道:“是我的错,是我辜负了你父皇的期许,他本以为我能好好辅佐你的吧,结果,却是我让你险些走岔路。我对不起你父皇。” “不、是我错了,”灵宣苦笑着 眼睛,怎么能怪她呢,是他情不自禁啊。“那今后,你如何打算呢?无论作何打算,治病总是最要紧的吧!” “嗯,你说的对,我会听大夫的,好好治病,活了这么久,总该有那么一次两次,要为自己而活了吧?灵宣,我们都各自保重吧,山高水长,后会无期了……” 灵宣咬咬牙,低头闷哼了一声,“后会无期!” 098、 萧墨池是知道皇上来看宋辰星的事情的,他也从暗卫那里把他们之间的对话打听了个差不多,心里总算放下了,没有皇上从中作梗,他和宋辰星的日子会好过很多。不过……除了皇上那个家伙,还有一个臭小子夹在他和宋辰星之间,偏偏这个臭小子“诡计多端”,让人抓不到把柄,还是他打小儿的玩伴,让他捏不得的碰不得。一想到这儿,萧墨池就气的胸/口疼。 天气渐渐转暖了,宋辰星施针的日子也提上了日程,暂定在四月初五,到玉清池治疗。治疗的日子越临近,段子苏的心情就越复杂,每日去给宋辰星诊脉送药,不过只能匆匆看上几眼,连说话的功夫都少有,萧墨池把宋辰星的卧房看的像大内监牢一样严实。他若是多带一小会儿,都会被萧墨池瞪眼睛。这让他很为难,马上就要给宋辰星施针了,他很想可以和她私下谈一谈,不管怎样,他都想再问一问她。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段子苏貌似无意的在段老大夫面前提了提萧墨池的身体状况,说他进来虚火上浮,像是有些严重了。忠心耿耿的段老大夫立刻把萧墨池请来了药庐,给他诊了半天的脉,最后说要扎针。段老大夫眼睛不大好,所以这一重任又交给了段子苏。 萧墨池瞪着正在准备金针的段子苏,冷冷道:“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为我施针,莫非是想在给她诊治前,现在我身上试验一番?” “啊?没有没有!”段子苏一脸老实相的否认道:“您误解了,是叔爷爷说您虚火上浮,要针灸一番好的快,我练习针法一般是在猪肉皮上练习的,不用在您身上练习的!” “你!”本想挖苦一番段子苏,没想到却被他个阿呆给堵了回来,萧墨池真真气的要吐血,爷还不如猪皮吗?!! 段子苏把金针在火上燎了,又散开萧墨池的头发,冰冰凉凉的手指在 的头皮上轻轻一捏,萧墨池居然当真觉得舒服了不少,心里暗自嘀咕道,这个臭小子倒真从段庸那里学了不少东西,比小时候那个流着鼻涕跟在他身后跑的好哭鬼要强上不少。 “刚才那个地方,再捏一下,嗯,就是那儿,使点儿力气,没吃饭么!”萧墨池大喇喇的使唤起段子苏给他捏头。 “不能大力的,”段子苏弱弱的解释道,“头上穴道很多的,万一劲儿使岔了,会把人捏坏的!” “捏你的就是了,哪儿那么多废话,爷是纸糊的吗?小时候倒还乖巧,长大了反变啰嗦了!”萧墨池鸡蛋里挑骨头,就是看他不顺眼。 “哼,那是小时候好骗,你说什么我就信。”段子苏悄悄撇了撇嘴,小小声道。 萧墨池翻了个白眼,没有反驳。小时候段子苏确实好骗,傻乎乎的,整日跟在他身后像个小跟班。他去习武,段子苏就在药庐磨药、看炉火,等他回府了,段子苏便来给他泡药浴、捏筋骨,听话又好用。当初萧远还打算让段子苏留在府里,给萧墨池做长随,但段庸说家中无后,要段子苏继承衣钵,萧远才作罢,而段子苏这个时候才算脱离了萧墨池的魔爪。 给萧墨池捏了一会儿额头,段子苏小心翼翼的给他扎针,不会儿就给他弄了一脑门儿的金针。 “不可乱动哦,小心针跑了,会把人扎坏的!我出去一下,给你准备药汤,正好泡个脚,对身体有好处的!”段子苏叮嘱了几句,便把萧墨池丢在屋里,松松快快的跑去找宋辰星了,至于要泡脚的那谁,等他忙完了再说吧。 099、 段子苏敲门时,宋辰星正皱着眉头在喝药,南春刚把润口的果脯放在小几上,就连忙去开门。 “南春姑姑日安!”段子苏打了个招呼,“你不是要用水井吗,方才我看那几个嬷嬷已经用好了,这会儿水井正空着呢!” “啊,多谢段大夫来提醒我!”南春喜形于色,进屋对宋辰星道:“主子,水井可算闲下来了,您看我这会儿去洗衣裳可好?” “去吧,我这儿不需要人伺候呢!”宋辰星咬了一口果脯,许久才把口中的药味给压了下去。 南春麻麻利利的出去了,可来报信的段子苏却没有离开,而是略带拘谨的进了房内。 “段大夫今日的脉不是已经诊过了?”宋辰星有些奇怪。 “我……我不是来诊脉的,就是来看看您。”段子苏拖了个板凳,坐在离宋辰星远远的角落里。 宋辰星有些好笑,不是每日都在见面吗,还用特意来见。不过她没说破,只浅浅的笑。 “那个、那个马上要去玉清池施针了,您害怕吗?”段子苏无话找话,想了半天,才憋出一个问题来。 “并不怕,你的医术我很信得过,再者,万一没能治好,那也是我病拖的太久,用不着害怕的!”宋辰星淡淡回道。 “那……那你治好病以后,想要做什么?”段子苏又挤出一句,脸色涨的通红。 宋辰星微微有些诧异,瞥了一眼他通红的脸色,心里顿时明白了几分。 “我么,还没有什么打算呢,只想找个安静漂亮的村子住下来,养上几只猫狗,种种花。” “是么……”段子苏两只手缠在一起,扭曲个不停,很是紧张的样子。“我、我想问问你,你看桃花村漂亮吗?” “很漂亮,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桃花都开了,老远就闻见了香味。”宋辰星不动声色,等着看段子苏到底要说什么。 他脸上一喜,猛地站起来,结结巴巴道:“那那、那你住在桃花村行不行!这里很安静,也很漂亮的!我可以、帮你养猫养狗,我以前在猫狗身上,联系过接骨的!我会养!” “嗯,我会考虑的,你今天来,就是要说帮我养猫狗的事情么?”她似笑非笑的看着段子苏,问道。 段子苏的头上几乎要冒出烟子来,着急的不行,最后像是破罐子破摔一样,低吼道:“我要给你施针,会看光你身子的!我要对你负责,你嫁给我成不成!” 说了这么多句,唯独就这句干脆利落,毫不打结。 宋辰星怔了一下,心中的暖意汹涌而出。她没想到,到了这个时节,段子苏依然想要娶她,依然愿意娶她。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我……我是个不洁之人、还是个寡妇!你知道娶我要面临多少压力,甚至,你一辈子都不能告诉别人,我的身份,一辈子,都要陪着我隐居起来,躲避世俗!”她哑声道。 “我不怕的!我已经想了很久了,我想跟你成亲!做梦都想!只要一想到,以后你能朝夕伴在我左右!让我做什么都行!”段子苏连忙捧着胸口赌咒道。 话音未落,门被人踹开了,“你这个混账,在这里胡言乱语什么?!”满头金针的萧墨池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 一见萧墨池,段子苏的气势顿时矮了三分,但是他还是很坚持的回答了一句:“我没有胡言乱语,我说的都是真话!辰星你要相信我!” “辰星是你叫的?!我说你怎么这么积极,又是为我针灸,又是给我药浴,原来是为了支开我,过来和辰星乱说一气!”萧墨池心里像火烹油煎一样,他防备来防备去,居然还是被段子苏抓到了空子。 段子苏在宋辰星面前,总不愿丢了面子,壮起胆子道:“不然呢!你防我像防贼一样,都不给我机会和她说话,我只有找机会了!” “你、你还敢顶嘴,给我出去!一会儿再收拾你!”萧墨池眼睛瞪的老大,吓唬段子苏,打小儿他都是这么吓唬他的,次次见效,没想到偏偏这一次不管用了。 “不!我不出去!你也是男子,凭什么你就可以在这房里自由出入!我就不行!辰星又不是你家的!” 100、 两人像斗鸡一样,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而作为旁观者的宋辰星则觉得有些逗乐,段子苏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甚至算得上腼腆的,而萧墨池则是冷冷冰冰、优雅自持。如今却都是一团孩子气,真真不像自己了。 “这里是辰星的屋子,谁去谁留,应该让辰星说,你说了不算!”段子苏以往对萧墨池是又敬又畏,像这样无礼鲁莽的对萧墨池说话,几乎是不曾想象过的,可他如今也顾不得了,毕竟身为男人,哪个愿意在自己喜欢的女子面前落下风。 “好!”萧墨池几乎是从牙缝儿里挤出这个字,“辰星,你来说,让谁留下谁离开?!” 正看戏的宋辰星忽然就变成了决断者,她顿时有些傻眼儿,段子苏大圆眼睛温润清澈,眼巴巴的朝她看来。而萧墨池的凤眼则水光潋滟、暗藏冷意。这叫她如何是好呢? “要不,你们都出去吧,我困了,想休息!”宋辰星息事宁人的说。 “不好!”“不行!”斗鸡一样的两人异口同声的答道。 “既然你没法儿做出决定,那我就替你做好了,你先休息!段子苏,给我出去配药去,不要肖想不属于你的东西!”萧墨池蛮横的冲段子苏嚷嚷道。 段子苏脸涨的通红,牙关咬的紧紧的,就是不肯走。 “那既然如此,摄政王大人就先行离开吧,我还有些事情想要问问段大夫!”宋辰星望着萧墨池,似笑非笑的回答。这辈子,她都不想再让别人替她做决定。无论事大事小,都要亲自做主。 萧墨池僵住了,而段子苏则眉眼皆是笑,喜不自胜。 “辰星你——你是故意气我么?!!”萧墨池怒急,反而脸上平静了不少,只是眼中寒光闪闪,仿佛要把她一口吃下去一样。 “我为何要气你,我不过说出我心中所想!就气到你了?那你……也未免太小气了!”宋辰星带着嘲讽的笑意,淡淡道。 “你——”萧墨池咬牙,额上青筋直暴,“你究竟想要怎么样,这些日子,你身体不好,我一直顺着你,你要如何,就如何,日日陪在你左右,你故意冷落我,我也不在意。你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了?” “噢~本性露出来了?原来这些日子,你只是曲意逢迎罢了,我这个小庙,容不下您这个大佛,您往后不必如此了,摄政王大人,您有您的雄图大略。不要被我这枯枝烂叶,阻了道路!”宋辰星冷笑道,转头面向段子苏,“段大夫,你方才问我的问题,我这会儿怕是不能回答你,容我思虑几日可好?我心中尚有些不该有的杂念,待我完全想好了,一定给你一个答复!我只期望,同你在一起时,是一个纯粹的我!” 段子苏惊呆了,不,应该说是被突如其来的喜悦砸晕了,他痴痴傻傻的笑,口中喃喃道:“好、好……你慢慢想!我会等你的、一直等你!” 萧墨池快要被气疯了,他一把捏住段子苏的后衣领,把他丢了出去,然后立刻锁门闭户。 “宋辰星!!你到底有没有心!你方才在说什么。你要同段子苏定情吗?那我呢?就像一盏破茶杯一样,扔掉?”他飞扑过来,紧紧抓住她的双手。状似癫狂。 “不……你不是破茶杯,你是、你是我用不起的金盏、玉盏!”宋辰星望着他赤红的双目,有些微的失神,她脑子里愈发的混乱了,究竟要如何,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 “金盏、玉盏?”萧墨池怒极反笑,他颤抖着手, 宋辰星的脸侧,“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那金盏玉盏?你、配不起我?我什么时候需要你用配得起配不起来衡量?这么多年,我对你究竟是怎样的心思,莫非你不懂吗?” 宋辰星用力挣开萧墨池的禁锢,双手抱住脑袋,微微发抖,“我不懂不懂不懂!!!!摄政王!你是摄政王啊!!我只想、简单平静的生活……我不想,再卷入那些是是非非中,我费尽全力,逃脱了那种生活,我不想再回去了。我要找个农家院子,静静的生活。” “那我呢,你不要了?我说过我会护着你的,会保护你的!!你不用管其他,只要待在我身后,不可以吗?” “那你娘呢?你一辈子不成亲吗?我不能生孩子的!你就一辈子绝后吗?还有、你的属下、他们会怎么看你?还是说……你要我、做你的外室?婢妾?玩物?”宋辰星的眼睛里满是泪水,话说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 一字一句,仿佛是利箭在捅萧墨池的心脏,他一直以来那样坚持,是因为他以为他们有同样的心,可如今看来,也许事情并不如他所想象的那样。 “你不信我……说到底,你不相信我……”萧墨池面色惨白,如果不是扶着桌子,恐怕都要跌坐下去。 “不!萧墨池!”宋辰星眼睛亮的惊人,嘶哑低语道,“你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是名将、是功臣!萧家,也是战功彪炳的功勋门第。我不希望成为你身上的疮疤,成为你被人诟病的隐晦!” “那我呢?你梦想的生活中,可有我的位置?你可曾问过我是如何想的?你只顾着自己心安理得了,无愧于心了,就全然不管我的死活了,对吗?”萧墨池凄然一笑,望向宋辰星的目光里满是失望。 “不是、不是那样的!”宋辰星挪开视线,不敢与萧墨池对视,浑身颤抖的,几乎快要无法坐立,她呜咽着抬手捂住眼睛,口中喃喃道:“不是那样的……不是!” “那你告诉我,是什么!”萧墨池捧着她的脸颊,强迫她转过头来,眼睛已经通红了,满脸都是细碎的眼泪,曾经倾国倾城的脸,在病痛的折磨中,却没有损失几分颜色,只是更显 。 “……”宋辰星眉睫轻 抖,垂了下来,“我、不知道!” “好一个不知道,我……”萧墨池颓然松开手,后退了几步夺门而出。 “罢了……早该知道,你是没有心的!” 语音消散在风中,带着桃花香味的风,吹的宋辰星从头凉到脚底。明明……明明她是那么眷恋啊……却突然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101、 药庐中,段子苏静静帮萧墨池收着头上的金针。因为萧墨池太激动的缘故,不少针都跑了位置,还好他当初施针时留了个心眼,只是虚扎了几针,不然怕是会让萧墨池难受一阵。 “开心了?如愿了?真没想到你心心念念多年的女人,居然是她!”萧墨池嗤笑一声,冷冷道。 段子苏放下手里的物什,在萧墨池对面坐下来。 “说不开心是假的,可是,我也知道,她不过是说气话,气你罢了!”段子苏摇摇头,一脸黯然。 “气话?我可没看出来她是为了气我才说出那些,她彻头彻尾的不信我罢了!”萧墨池一想到方才的对话,还有些气的牙痒痒,恨不得把那女人抓过来狠狠收拾一顿。 “旁观者清,她的顾虑我也知道一些,换做是我,我也会和她一样忧心。毕竟你身份不同,而且……” “而且什么?!我说了我会护着她,带她远离京城,凡事皆有我来顶着,她还怕什么?!”萧墨池眉头紧锁,脸色十分难看。 “是,话是这样说,可是你不能代替她害怕、代替她担忧吧?你只站在你的位置思考问题,偶尔也换在她的位置想想。她是什么身份,如今面临着什么局面,以后又该如何。我们都知道她是太后,过不了多久,皇上就会昭告天下,太后病逝。那宋辰星其人,就是一个没有身份没有背景的人了,她连娘家都不能回,近乎一无所有。这个时候,换做是谁都会害怕吧,更何况还有你这么个金光闪闪的摄政王在旁边。她以什么身份陪着你呢?” 段子苏苦笑一声,摇摇头,道:“说句冒犯些的话,她能应下我,恐怕也多是惧怕以后,想为自己找个依托罢了。我无权无势,唯一能给她的,就是安定的生活。所以你无需烦恼,有些时候,事情并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我相信,如果此刻我们都面临死境,她也一定会救你,至于我么,如果她心有不安,也可能会拉我一把吧!” 萧墨池沉默了一会儿,抬手捂住眉眼,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说的有道理,我是该站在她的位置想想的。不过,你恐怕也想岔了一点,她绝非是为了有所依托,而轻易许诺的人,她比我们想象的都要骄傲。如果不是发自肺腑,只怕她就算孤独终老,也不会对你说出那些话的!” 段子苏一愣,呆呆望向萧墨池,半响没有说出话来。 “我何苦要告诉你这些,真是……荒谬啊……”萧墨池笑的苦涩,颓然靠在椅背上。 “你是说……她心中并非没有我?”段子苏如梦初醒,指着自己疑惑道。 “她少年入宫,多少年不得开怀,见了你,就仿佛见到她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你说她心中可曾有你?你所拥有的,正是她所渴望的!所以,我也不稀奇她会做这样选择!”萧墨池垂下眼帘,面沉如水。 两人对坐了许久,没有说话,脸上都有些郁郁寡欢。 “你呢,你是如何打算的?过不了多久,天下人都会知道太后的死讯,而你,也不能再在京城常驻了吧!这次要去哪儿?北边儿,还是西边儿?”段子苏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本来是想带着她走的,如今看来,她恐怕也不愿跟我离开了吧!”萧墨池 眉心,站起身来。 “……你、你不去同她谈谈?万事总有解决的法子。”段子苏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一句,一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 萧墨池冷笑了一声,回首望着他,“怎么,你是想开导我了?想让我带她走?” 段子苏涨红了脸,没有吱声,但袖子下面的拳头捏的死紧。 “哼,管好你自己的事情吧,过几日就要去华清池了,你还是先治了她的病,再管其他吧!”萧墨池淡淡回了句,大步的离开了。 102、 距离宋辰星入华清池的日子越来越近,她觉得自己脑子里那根弦也绷的越来越紧。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都是萧墨池那日失望冷漠的目光。她不想他难过的,可是却是她亲手狠狠捅了他一刀。 当日在御书房,她是亲耳听到萧墨池的抱负,听到他的追求,也知道他在顾忌着什么。他忠肝义胆,那她又怎么能陷他于不义。 宋辰星麻木的按按眉心,从枕下掏出一叠信笺,那些都是当初萧墨池出征,给她写回的信,每一封,她都看了无数遍的,几乎都能背下来。 她扶着床帏来到桌边,桌上点着灯。她盯着手上的信笺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狠下心想要点燃了。 “夫人!您要做什么?”刚刚打水回来的南春惊的声音都变调儿了,自打上回在宫里把屋子烧了后,她就很怕瞧见夫人弄烛火,每次都明着暗着避开。生怕她哪日又心血 把屋子点了。 “嗯?没什么,不过烧点儿东西!”宋辰星手一抖,把险些伸进灯油里的信纸又收了回来。 南春麻利的擦擦手,走过来道:“夫人,不如我替您拿去烧了吧,外头有灶膛,烧起来便利又没什么烟子,在屋里烧烟子久久散不去,仔细熏着您!”相处久了,南春也知道宋辰星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所以说话也随心了许多。 宋辰星怔了一会儿,把信递给了南春,总归是下不了手、舍不得,还不如让南春给代劳了。 “仔细着点儿,要烧干净才是,一丁一点儿都不要留。” “是!”南春低头接了。 南春用袖子掩了信,匆匆忙忙往厨房去了,可还没等她踏进厨房的大门儿,就和萧墨池撞了个正脸儿,这位爷也不知在厨房里做什么,这会儿一出来,就瞧见南春了。 “怎么,你主子缺了什么,谴你来做吗?”萧墨池脸色不大好看,阴沉沉的,应该说他这好长一段儿时间脸色都不好看。虽然也住在这药庐里,可常常不露脸儿,许久时候了,一次也不曾去看过宋辰星。 “不、不曾缺什么!”南春有些怵这位冷面杀神,连忙低头站好。 “嗯?”萧墨池凤眼一垂,瞧见她手里像是捏着什么的东西。“手里是什么,给我瞧瞧!” “这……”南春强作镇定的回道:“只是一些废纸罢了,主子交代我拿来引火。” 萧墨池不再分说,直接夺了过去,“引火?我不知道我的桃花宣何时只能用来引火了!” 他捏着那叠信,心里五味陈杂。回到屋里呆坐了许久,才开始一封一封的拆开。 里面的信纸都折的有些皱了,但保存还算完好,其中的字迹,有的潦草有的端正,都是他在战事间歇抽空写出来的。 信是他所写,可当中心情却不可同日而语,当初艰苦,可心头却是火热的、充满希冀的。而今,却只是冰凉一片了。 摸着信纸上模糊的墨迹,那是被水珠氤开的痕迹。萧墨池轻轻叹了口气,何苦这般互相折磨呢,把他的信留到今天,才偷偷摸摸的让人去烧,自己舍不得烧么?看这每张纸上的水印子,都可以想象当初她是如何淌着眼泪在读信。还有当初她那封“不见亦不思”,想必也是没少洒眼泪吧。 这女人,凡事总爱沉在心里思量,思虑太多,反倒失了真我。就信他一次又如何?莫非她打算自那次御书房后,就再也不要信他了吗? 103、 萧墨池思来想去,连晚饭都没吃得下去,在院子里闲走了许久,终究还是走到了宋辰星的房后。屋里灯亮着,还有说话的声音传出来,是宋辰星和段子苏。 一见此景,萧墨池心中一痛,理智让他快些走,可脚下却像生根了一样,动也动不了一步。屋里的声音不大,但还算清晰,想来是说话的人刻意压低了嗓音。 “夫人,您脉象平和,无须太过担忧,会好起来的!”这是段子苏的声音。她近来身体一直调养的不错,只等最后施针除淤了。 “多亏了你的医术精湛,这些日子一直劳烦你,明日就要入华清池了,我心里一直很是过意不去。今日……请你过来,我、是想同你解释。”宋辰星说的很迟疑,每一句都像是要想很久。“那日,我说了些不恰当的话,这段日子一直寝食难安。当年围墙一见,我记忆犹深,只觉得少年勤奋、生机勃勃。之前你对我说的话,我都记着,有时也会想想,如若没有入宫,也许可成佳偶也说不一定。不过没有那么多也许了,我入宫近十年,却好似活了二十年。身心俱疲。那日萧墨池在此,我一时激动,竟轻许了诺言。而今想想,对你十分的不公平。你本值得好的,我历尽千帆,心已成灰。实在不是你的良配。不应那样随意的开口,空扰了你。” 萧墨池心中猛跳,叠放在胸口的信纸像是要烧起来一般。 “我……其实心中也知道的,我们不过数面之缘,比不过您和将军相扶持多年。只是心里还有执念,妄想一切成真罢了……”段子苏音调低沉,几乎像是在哭诉一般。 “你不要妄自菲薄,我今日特意来说这些,便是不想你想左了。你是极好的人,该配得更好的女子。萧墨池他也是如此,他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当有好女子来配才是。这一世我做许多事,都逆了自己的心愿,而这一件,同你们二人都了结清楚,确确实实是我很愿意做的,实在不敢耽搁了你们。” 后面又说了什么,萧墨池只觉得耳朵嗡隆作响,竟一句都听不清了。过了好一会儿,才被关门的声响惊醒了过来,屋里已经静下来了,段子苏也已离开。 萧墨池站在屋后窗子处,久久打量那屋里的灯影。恍惚想起多年前,他也曾在宫前的树上,凝视那屋中的影子。那时的宋辰星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他萧墨池这一世,只被女子拒绝过两回,而这两回,却是同一个女人。 明日宋辰星她便要去华清池了,这就像一个关卡一般,过了这一关,一切好像都会不再一样。 他绕到屋前,在门口徘徊许久,终于还是决心再问上一次。 门一推开,宋辰星便连声道:“南春你先回你屋里歇着吧,今夜不要守夜了!” 萧墨池没有应答,而是静静合上屋门。 宋辰星回头一见是他,顿时语音全消了。她坐在灯旁,愈发显的消瘦,脸上都是泪痕,表情却是淡淡的,似乎一点儿也不惊讶他进来。 “这么多年,似乎一点儿也没能让你学会守礼。”她拿起帕子抹了抹脸,低声道。 “若是敲门,想必你是不会让我进来的,所以我便不敲了。”萧墨池嗓子有些哑,拿了凳子,在她对面坐下。 “也罢,日后你夫人自会提醒你的。”宋辰星轻轻笑了笑,面容舒展开来。 “你就一心一意的,把我往远处推,也不肯问我的心思、我的打算,一味的自我揣测了。你先前说,这一世许多事情没能由了自己本心,那这件事呢?也是你真心实意打算的?”萧墨池也跟着笑了,只是笑里多了几分无奈。 宋辰星一愣,而后了然他在外面都听到了,其实也没什么,那些话当着他,她也都会说的。 “算是吧,这样你我都好呢!当初在宫里,萧姐姐照顾我颇多,若是我拖累了你,岂不是要遭她抱怨?”宋辰星垂下眼帘,两手搭在一起,很是沉静的样子。 “如何算是拖累?我因着你,终日的心情烦躁,寝室不安,这叫不叫拖累?因着你,我对其他女子看都不愿看上一眼,跟别提娶妻生子,算不算拖累?我说了,你只由着你的心思想,觉得这样是对我好,其实,一点儿也不是。我所觉得的好,是你陪在我左右,同心同德,相扶相助。这才叫好!” 宋辰星眼中泪光闪闪,但声音还算平静,“只怕我做不到呢!我……当不得了!配不上了!当年,你为何、不在那金銮殿上,应下陛下的赐婚呢?我这多少日,夜夜梦到当初!” 萧墨池心 一片,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不让她挣脱。 “星儿,当初阴差阳错,我们错过了许多年,如今还要错过么?我就要去驻边城了,说不得哪一年哪一月才能回来。那边常年风沙,日子艰苦,但百姓多朴实勤劳,民风也好。” “……是么,那祝您这一行,平平安安,健康顺达。”宋辰星侧了侧脸,用力把手抽走了。 “可是我不想要你来祝我,我想你能陪我去,那你没有人知道你是谁,天高皇帝远,我们到了那里就成亲,你就是我的妻子、我的内人。不好吗?” 宋辰星浑身一颤,快速低语道:“那你娘呢?她操劳多年,只盼你能早日娶妻生子,你要如何同她解释,你不要胡说了,这些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是武将,家人不得离京的,我们在边城住上几年,回京来,想必也无人会认识你了!我便同她说,我在边城娶了妻,母亲也一定会高兴的!”萧墨池不急不缓的,望着宋辰星轻言道。 “那……那孩子呢?”宋辰星抖的愈发厉害了,她已经不敢再听下去,她怕自己真的会心动,会不顾一切随了他去。 萧墨池坦然回道:“边城那边,多年苦战,有许多孩童失了父母,我们抱一个回来养,尽心哺育,便是不是我们血脉,但也是我们的孩子,再者,段子苏医术精湛,我们未必不能生育自己的孩儿!” 宋辰星眼泪落在桌上,发出“啪啪”的轻响,“那……那要有人问你、要说我……”她已近乎泣不成声,说话都前言不搭后语,说不出所以然了。 “别哭,凡事有我,你只要信我就好,不要拒于千里之外。我是你的男人,自然要成为你的天,你的顶梁柱,凡事都有我顶着,保护你、爱护你,必不让你受一丝委屈。我保证!”萧墨池目光灼灼,表情肃穆,仿佛在战前誓师一样。 这短短数言,像巨鼓一样敲在宋辰星心间,从前世到今生,从未有一个男人,会像这样对她保证,会保护她爱护她,让她有所依靠、让她有所寄托。 “真……的么?”她泪眼婆娑,隔着烛火看着他,也许不该如此、也许该快些离开他,可是,她太渴望了……太想要安定了,萧墨池所说的种种,几乎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未来。强大的渴求逼迫着她,几乎是不由自主的问出了那句。 萧墨池缓缓点头,沉声道:“真的!我以姓氏起誓,绝不负你!” “我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做,也不知道信你对不对,可是,我不想……错过。”宋辰星捂住口鼻,好像在怕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我知道、我知道的……”萧墨池眼中带泪,微笑着道。 待浪花浮蕊俱尽,伴君幽独。两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烛火摇曳,映衬着两人的影子在窗纸上。 段子苏斜倚着桂树,静静望着那抹倩影,竟像是痴了一般。 “痴儿,莫看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何苦画地为牢,折磨自己呢?”段老大夫悄无声息的走到他身旁,轻声安慰道。 “叔爷爷,明明……是我先遇上的啊?明明……”段子苏哑声喃喃。 “世间哪有那么多理所应当呢?孩子,你要学的,还有很多……时间是良药,久了,也就罢了!” 段子苏知道,在他心里,怕是再也不会好了…… 104、 已是夏初的天气了,暑气隐隐有些蒸腾,人穿着夹衣在正午时分都会觉得有些燥热了。而此刻的华清池里蒸汽袅袅,热气滚滚而来,熏的人几乎有些受不住。 段子苏用挂在肩头的布巾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水,继续往大桶里添加药材。他一身布衣短打,几乎都被汗水浸湿透了。 “还要等多久,我怕她撑不住了!”萧墨池从屏风隔开的小隔间里出来,他只穿了条裤子,露出伤痕累累、但又线条分明的上半身。 “再泡一会儿,你盯着点儿,等水凉一点儿了,就来换这个桶!”段子苏回了句,扶着桶沿儿喘气儿,在这密闭、温暖又潮湿的地方待着,实在是件很耗费体力的事情。尤其是还要全神贯注的下针、配药。段子苏几乎力竭,说话都有气无力。 萧墨池见状,连忙从水壶里倒出一碗凉开水递给他,“你先歇会儿,那边儿水还热着呢!南春也在那儿照顾着。不着急!” “嗯,”段子苏接过茶碗儿,一饮而尽,眉眼间汗珠子滚滚而落。“没事,就快结束了,今天是第四日,应当差不多了!” “这几日你受累了,早知应该多调几个婆子进来帮忙的!”萧墨池精神尚好,他军旅出身,各种恶劣环境都身处过,加上体质强健,所以并不觉得难受。 “不用,人多手杂,反而不方便了。再说,能为她劳累,也是我心甘情愿的!”段子苏摇摇头,脸色苍白,他欲言又止的看了眼萧墨池,低声道:“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带她走?” 萧墨池望着他疲惫的模样,心里无端有些不忍,那是他自小的玩伴,在他心中,是兄弟一般的存在,他一切东西都愿意和他分享的,只是……除了宋辰星!那是他挚爱的人,有血有肉。他恨不得将她藏起来,任谁也不得见,更别说,与另一个人男人分享她…… “……我想,等她身体好些了,就尽快离开京城,免得夜长梦多!” “嗯,也是,早些离开,她也能早些安心休养!”段子苏勾起嘴角,落寞的低下头,不再言语。 两个男人相顾无言,直到听到隔间内南春的低呼声,才匆忙起身进去。 段子苏一进来,就不自在的把视线挪开,不敢多看。 “大夫,夫人她好像晕过去了,我不敢挪动,您看是不是让她先歇会儿!”南春忧心忡忡的问道。 段子苏捏着脉搏听了一会儿,转头对萧墨池道:“你抱她出来吧,换到外面的桶里,这次泡过,就不用再泡了,再施一次针就可以了!” 一听这话,萧墨池和南春脸上都是一松,自打进入华清池以来,这四日里,他们都是不眠不休的照料着,生怕有了差池。如今眼见就要结束了,怎么能不高兴。 段子苏施针时,萧墨池和南春都退的远远的,生怕惊扰到他。宋辰星伏趴在美人榻上,露出大片雪白的脊背和 。 已经不是第一次看了,可段子苏还是险些心神一荡。他咬了咬牙,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是一片清明,再无遐思。 金针入/体的刺痛让昏睡的宋辰星清醒了一些,她微微侧头,恰好一滴汗水落在她眼前。 “段子苏……我不知该如何谢你!”她低声道。 背上的灼痛停了一下,段子苏轻声道:“何必说谢谢,我自是甘愿做这些的!你只用好好活着,便是对我的答谢了。” “可是、我还是亏欠你!”宋辰星从来不曾这般不安过,惭愧与自责时时在心底浮现。 “不用这样,只要我不觉得亏欠,那就不是亏欠了,更何况,你又没做什么亏欠于我的事情,不是吗?睡会儿吧,就快结束了!等你再醒来,就是一个全新的你了!不是太后、不是权贵,而是一个自由的人!” “是吗?”宋辰星模模糊糊的笑了,他在她颈间轻轻施下一针,过了片刻,她便没有声息,沉睡了下去。 105、 萧墨池小心翼翼把包裹严实的人放进马车里,对身后的亲卫交代道:“你护送他们回药庐,确保万无一失。” “怎么,你不回去吗?”段子苏疑惑的看了一眼。 萧墨池摇头道:“我还有事,要面圣,你们先走吧,药庐那边我有布置,很安全!” “面圣?!”段子苏脸色陡然严峻起来,“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 “没什么,我自有分寸,你们先离开吧,我去去就回!”萧墨池笑了笑,拍拍段子苏的肩膀,“放心,没有什么事情的!” “真的?”段子苏还有些怀疑。 “你不信我么?”萧墨池无奈的白了他一眼,然后大步离开了。 御书房里,茶是刚送上来的,还袅袅冒着蒸汽。不过对坐的两人怕是都没有心情喝茶了,只能放着茶盏,让它寂寞的散着茶香。 “你想好了?”灵宣捏着奏折的手有些微微颤抖,他咬了咬牙,勉强维持着脸上的镇定。 “嗯,皇上您大可以放心了,只要有这个奏折在,无论何时,只要您觉得、我已对您的安危造成威胁,都可以把它公告天下。当然,我希望这一日永远不要到来。”萧墨池淡淡的说道,“我说过,我从军戍边,为的不是建功立业,而是因为我萧家的家训如此,还有我父亲的嘱托!您不用担心我会拥兵自重。如果我有那份心思,当初您也没法顺利即位了。” “哼!”虽然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是这话从萧墨池嘴里说出来,怎么听怎么不顺耳!灵宣恨恨的瞪了他一眼,用力把奏折拍在案上,“就这一个奏折而已,能起多大作用?!” 萧墨池低笑了一声,说不出的讽刺意味儿,“您说呢?我像是招供一样,把这些年作的阴私事儿都写了下来,还有你母亲的死亡也算在了我头上,这份奏折一出,恐怕天下人的口水都要淹死我了!我萧家的祠堂恐怕都会被人砸掉吧?” “可你还手握重兵!!” “是,没错,我确实手握重兵!可你有没有想过,既然我已手握重兵,我何苦再来主动送一个把柄给你?”萧墨池冷冷看着他,像是在看一只没牙的狼崽子。“我若把军权交出来,你又能留住几分?你可有忠心的属下,这朝中,可有你信得过的良将?哦,对了,这朝中数得上号的良将,可大都是我父亲、或者是我的下属呢!” “你!!你……”灵宣怒急却又词穷,因为他无可反驳,事实就是这样,即使萧墨池把军权交出来,他也没有把握能把自己心腹送上将军的位置。 “你亲政数年,却还未能完全掌握朝纲,若是贸然把兵权交予你,你能弹压得住吗?就如同稚童拿着大刀,不但伤人,反而伤己!我给你这个奏折,为的是令你安心。你并非没有我的把柄!有了这个,最起码,能让我有几分顾忌,也能让你稍稍对我安心!!” “啧!难道不是为了宋辰星?!”这次换灵宣冷笑了。 “随你如何去想吧,忘了告诉你,这几日,我就要带辰星离开京城了,我会带她到边城去了!”萧墨池恶意的笑笑,轻声细语道:“以后恐怕她也不会再回到这个伤心地了。她还托我跟您问个好,道个别!以后发诏的事情,还要辛苦您了!” 灵宣的脸色顿时铁青,他怨愤的瞪着萧墨池,几乎像是要把他给吞了。 “不用这样看着我,我说的所有,都是询问过她的意思的,我不想再让她难受,所以以后只要她想做的事情,我都会尽一切力量去帮她达成。辰星她不想留在京城,她想要隐居起来。去边城也许是最合适的打算!”对于他的目光和怒气,萧墨池并不在意,垂着眼帘自说自话。 “你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我从中作梗?”灵宣咬牙,恨声道。 “怕,我当然怕!”萧墨池坦然直言,“如果不怕,我今日就不会出现在这里!就在刚刚,我们才出了华清池,辰星她在煎熬中过了这四天,金针刺体、滚水烫肤。她受了无数折磨,才从阎王手里逃出一条命来。我想让她下半生安平顺利,所以我几乎是一出华清池,就来到这里,主动把把柄交到你手上,只求你,放过她!” 萧墨池走后,灵宣站在窗前久久沉默,莫非他真的做错了?母妃说,想要的东西就要自己去争取,他争取了,但也失败了。 也许,打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吧!他回头望着那盏精致的宫灯,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 106、大结局 一个月后,北城门口,朴素简单的马车在几名仆役的簇拥下,来到城门边上的茶肆里。早就候在那儿的宋夫人一行连忙迎了上来。 萧墨池轻轻掀开厚厚的棉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冲宋夫人行了个礼。 “让您久候了,辰星在里面,您进去看看她吧!” “哎、哎!”宋夫人侧身避过礼,连声应道。她拉着宋小妹踩着凳子爬上马车,一进车厢里面,暖融融的气息就扑面而来。已经是初夏的天气了,车厢里面居然还掩的严严实实。 宋辰星侧坐在马车里面,腿上还盖着毛毯。脸颊虽然还是瘦削,但脸色已经比上次见面是要好了许多,有了几分血色了。见宋夫人进来,她连忙要起身迎上去,被宋夫人拦了。 “星儿,你莫动,你身子才好点儿。”宋夫人眼含泪水,捏住宋辰星略显冰凉的手。 宋小妹嫩生生的站在母亲身边,小声叫了声姐姐。 “娘、小妹,你们快坐下!别哭!”宋辰星强忍了泪意,拉着她们坐下来。“我说请了你们到药庐坐坐的,可是萧墨池说太扎眼,还是到城外来。你们久等了吧!” 宋夫人笑着抹了抹眼角,道:“没有、没有,只坐了一会儿,你们就来了!你身体好些了吧?还吃药不?” “嗯,好多了,娘您别操心我,您自个儿也要当心身体。我的药一直都在吃,段大夫说再吃上一年半载的,就算彻底好了,您不用担心了!”宋辰星望着宋夫人富态了不少的脸,她心里稍稍放心了一些。“娘,您如今在府里,日子可还顺心?” “顺心、顺心呢!”宋夫人哽咽回道,“自打你发卖了那肖姨娘后,府里就安生多了,我给你爹买了两个妾氏,都温顺乖巧,年底就要添丁了,我说无论男女都要养在我跟前儿。这府里,如今我管得住,你放心就是了!” 宋辰星微微点头,转眼望向宋小妹,当初还是个腼腆的小丫头,如今亭亭玉立,已然到了出嫁的年纪。 “小妹,你已经这样大了,真漂亮!”宋小妹眉目间和宋辰星有七八分相似,活脱脱是年轻时的宋辰星。宋辰星 手上两个玉镯子,戴在宋小妹手上,低声道:“姐姐当初答应给你找一门好亲事,结果如今却食言了,只盼望你不要怪姐姐,他日你出阁,姐姐也无法给你贺喜,这两只羊脂玉镯子是我一直戴着的,先皇赐下来的,你好生收着,做压箱底的。” “这、太贵重了!姐姐,您这一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也不知道到底日后会是什么样子。这镯子还是留在您身边儿吧!”宋小妹连忙惶然推让道。 “是啊,星儿,你还是留在身边傍身吧,这些年,你赐下来的东西已经很多了,我给月儿攒的嫁妆很是丰厚的。你就不要添了,留在身边,玉是养人的,更何况是先皇赐下来的好玉,你就戴着吧!”宋夫人也帮着劝道。 退让了半天,镯子还是留在了宋辰星手上。宋夫人眼泪忍了又忍,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掉,她颤声道:“星儿,娘对不住你,你小的时候娘懦弱,让你受尽委屈,等你大些了,婚事又没能为你做主,让你进了宫。这一辈子,娘哪怕有一分志气,都不该让你走到今天这一步。” “唉,娘,您就不要这样想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我很好,身体也好些了,马上要去过自在日子。还有萧墨池照顾我呢!如何不算快活!一缘一会,都是注定。您千万不要胡思乱想。”宋辰星抬手为母亲拭去眼泪,回顾过往,仿佛噩梦一场,不过既然是梦,就是苏醒的那一日,如今,她不是已经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吗? 母女三人凑在一起,亲亲密密的说了些贴己话,可是说得再多,也改变不了即将分别的事实。 萧墨池站在车外轻轻咳了几声,低声道:“宋夫人,时候差不多了,再晚些,就不能赶到长庄了。” 宋夫人依依不舍的拉了宋辰星的手,看了又看,才慢慢下了车。见了车边的萧墨池,宋夫人躬身行了个大礼。 “大人,星儿她……就千万拜托您了!” “不敢当,您快快请起!”萧墨池连忙扶了她,诚恳道:“您放心便是,我一定竭尽所能,让她过得开心!日后方便了,我再带她回京城看您。请您多保重!” 马车慢慢悠悠的往前驶去,坐在车里毫不颠簸。萧墨池见宋辰星眼圈红红,有些呆呆愣愣的,就伸手将她揽进怀中,低声劝慰道:“怎么,不舍母亲和妹妹吗?”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 “我们会回来的,一定会的。你别怕,边城是个很美的地方,你一定会爱上那里的!”他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胸口暖意融融。 “我并不怕去边城,总归有你在,不会让我过得太糟糕才是吧!”宋辰星仰起头,带着一丝谑意。 萧墨池一愣,朗然笑道:“对、对,你说的没错,就是这样……” 视野里,马车已经模糊不见了,段子苏才舍得眨了眨眼睛,他借口有事,没来送别,但心底还是忍耐不住,悄悄的来了,如今斯人已去,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靠坐在城墙根儿上。 “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哼,不过是戏言吧?一定是的!” 段子苏喃喃说着,抬手捂住了微红的眼眶。 【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整理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作者所有,请于阅览后24小时内删除。